“……今日郸国,海晏河清。实鉴临之,皇天后土。

    伏维尚飨!”

    秦扬威中气十足的醇厚声音,在大殿内回荡着。

    少顷。

    他收起手中的卷轴,转过身去,神色肃穆地朝着太庙的牌位深深一拜。

    殿内众人见状,随即一齐恭敬地鞠躬。

    这一环节结束后。

    秦扬威转回身来,再度朗声道:“秦家子弟,上前接香,供奉列祖列宗。”

    显然。

    作为大宗正,他的威慑力还是很强的。

    在他开始说话后,秦落就发现身边的秦不语一直低着头做出乖巧模样。

    要知道在秦落记忆中,哪怕秦不语老爹威震三军,她去见他的时候仍是龇牙咧嘴的,一点都不严肃。

    而上香的流程很静默严肃。

    最先上前的,是作为郸国的国君的秦正明。

    在他之后,每一排的秦家子弟依次走上前去,从秦扬威手中接过三炷香,去插在香炉内。

    过程有序进行,很快就排到了站在第五排的秦落。

    秦落在接过三炷香后,迈步来到香炉前,透过淡白色的薄薄烟幕,望向面前层层叠叠的牌位。

    上面的名字很多。

    只不过他认识的唯有三个。

    秦宁。

    秦月江。

    还有秦宁的儿子,他只匆匆见过几眼,抱过一次的大孙子秦乐礼。

    望着这些名字,秦落脑海中浮现出曾经记忆里对应的那些面孔。

    他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

    那些年,他们在逃亡路上没有一天安稳过。

    根据族谱记载,当初刚满两周岁的秦乐礼只能靠喝米水过活,所以极其瘦小,还比不上正常十个月大的婴孩。

    甚至他几次濒临死亡,都不是因为疾病,单纯是饿出来的。

    所以逃亡路上秦宁不断过渡本源灵气去给儿子,才勉强吊住了秦乐礼的命,但大量损耗最为精华的本源灵气,这也成为了后来秦宁早逝的原因之一。

    世事多艰,行路苦难。

    这就是那一代人所经历的日子。

    看着面前层层叠叠的一块块牌位,秦落对他们还是有些内疚感的。

    若当年自己的实力再强劲些,能一举荡平兽潮,不惧道盟来人。

    那自己的后辈是不是就不用跑到江州,筚路蓝缕地重新开辟一块容身之地,而是可以在郸城无忧无虑地成长,一切的艰辛自有他来扛呢。

    将那三炷香轻轻插进香炉中后,秦落沉默着鞠了一躬。

    可惜他有的只是转世的机缘,而非时光回溯的能力。

    他重新回到队伍后,跟着他身后上香的秦不语抿了抿嘴,有些结结巴巴地问道:“然哥哥,刚才……刚才上香的时候你怎么了?”

    “嗯?”秦落愣了愣,“我没事啊。”

    她思索片刻,组织语言道:“昂……就是我感觉刚才你的眼神好凶,又好孤独的样子。”

    “没事,大概是你眼花了。”秦落笑了笑,风轻云淡地回道。

    刚才他在纪念这些后辈时,不过是又想起了道盟而已。

    就是他们破灭了秦落前世美好的生活。

    而他虽然一向谨慎,但并不代表他是打掉牙还会往肚里吞的怂。

    此仇不报,秦落觉得哪怕自己转世再多,心中都会有一股积郁之气磨灭不掉。

    不过。

    他也清楚道盟的强大。

    哪怕是那个杀掉自己的红衣女人,都远远不是现在的自己所能抗衡的。

    因此他要利用好现在身处暗处的优势,谨慎谋划,再徐徐图之。

    在秦落上完香后,排在他之后的那些秦家旁系子弟开始上香。

    一刻钟后。

    上香流程结束。

    按照惯例,那便应该是秦氏适龄子弟在祖宗牌位面前,立誓为家族做出贡献,并选择未来发展方向。

    只是秦扬威还未开口宣布进入此番环节,大殿角落里一道雄浑的声音插入进来。

    “臣使高维,携十二人,从西阳国前来郸国。西阳国常年受郸国庇护,吾国国主更是敬重秦家久矣,恰巧知道此次大祭,喜不自胜,派臣使带来千年山水图一幅,歧岭的山川地形图一幅,献于秦家先祖前。”

    听到他这话,大殿内几个将军微微一怔,接着脸上瞬间露出喜色。

    他们不懂什么千年山水画。

    他们在意的是那幅歧岭的地形图。

    在他们看来,哪怕是一千幅名画,都比不过这一张地形图。

    歧岭在近五十年前,原本是西阳国的一道天险,但上上任西阳国主昏庸,导致歧岭丢失,被临近的闾国拿下。

    丢失歧岭的西阳国,这几十年里愈发衰微,现在只剩两三城之地,靠着进贡郸国,受到庇佑才得以延续国祚。

    而拿到歧岭的闾国,则是依靠着这道天险,进犯郸国后,哪怕吃瘪,只要退守歧岭,那郸国的军队拿他们也没有什么好办法。

    所以这些年来,郸国在歧岭上屡次折戟,损失不轻。

    但要是掌握了歧岭的地形图,那一切就会不一样了。

    毕竟原本他们如同盲人摸象般,只能硬攻防线,试图去啃下歧岭这块硬骨头。

    可若有了地形图,那他们的选择就多了。

    比如引水淹城,进行水攻;或是派出奇兵,截断梁道;还能围点打援,设下伏兵……

    大殿内的几个将军,在心里谋划出了好几个作战方针,只等下次闾国来犯,他们好能狠狠的还击,一举攻破歧岭防线,长驱直入闾国境内。

    而作为郸王的秦正明,虽然对军旅之事不太了解,但他知道这些年来,闾国对于郸国就像一堵围墙,阻碍了郸国朝西南方向的扩张。

    而那歧岭,就是围墙上布着的那一排荆棘铁刺。

    所以此时他赶忙回身,恭敬地行了一礼后道:“西阳国主愿意来送上如此厚礼,秦家的先祖得知了,一定会很欣慰吧,还请贵使将那两幅图一同呈上前来,让我好能细细观摩一番。”

    秦正明发话后,大殿内的众人纷纷让开一条道来。

    西阳国的使臣高维神色谦恭地手捧着那两幅画卷,一步步地穿过人群,朝秦正明走去。

    “伯父,我对近日山水画有些研究,听闻这次西阳国献上一幅千年山水画,侄儿能否上前来一同鉴赏一番。”在高维走到大殿正中央靠前位置时,离他不远的秦落突然向前一步,站出来拱手说道。

    而秦正明听到这话后,眼中流露出丝失望的神色。

    这一代秦家天赋最佳之人,之前醉心于花草,现在又开始研究这些奇技淫巧了嘛?

    自己简直怒其不争啊!

    不过在这样的场合下,有郸国不少重臣,还有外来的使者。

    秦然好歹还是秦家的嫡系子弟,更何况他刚才提出的要求有理有据,并不过分。

    因此,秦正明沉吟两秒后,微微笑着道:“那然儿你也一同上前来吧,正好我对山水画并不通晓太多,所以来听听你对它会有什么独到的见解。”

    得到秦正明应允,秦落走出队列,亦步亦趋地跟在那西阳国使臣身后,密切感受着此人的气息。

    一路直接走到秦正明面前,秦落都未察觉到异样,心里有些嘀咕。

    此人气息平和,并未紊乱,莫非是没有歹心,自己误解了他?

    不过这个想法仅冒出一瞬,就被秦落按压下去了。

    因为他相信自己之前对杀意的感知不会出错。

    毕竟万一此人是天生刺客,心理素质极强,哪怕接近目标,同样能淡定地掩盖自己的意图的话,能造成的威胁反而更大了。

    不过只要这人试图出手行刺。

    那秦落保证,当他动手的那一瞬,就是他伏诛的时刻。

    待高维走到近前时,秦正明对前方招了招手道:“诸位将军一同过来观看这幅岐山地形图吧,毕竟你们能纸上的图转化为心中的图,在打行军打仗时心里有底气,这才是最为重要的。”

    刚才殿内那一圈将军,视线紧随高维手中的那卷地图而移动,神色中那眼巴巴的渴望之情差点就要化为实质渗出来了。

    不过要是自己不发话,他们只能恪守本分地在下面好好站着。

    哪像那不讲规矩的秦然,直接冒冒失失地说要上来鉴赏山水画。

    嗐,这竖子,真是气死我也!

    想着想着,秦正明瞪了一眼跟在高维身后的秦落,盘算着过了今天,就喊扶风将他丢去军营,好好历练一番。

    众将军过来后,一群大汉是把高维是围在中间,屏气凝神地盯着他手里的卷轴。

    毕竟它不止是简简单单的地形图。

    更是他们以后建功立业,留名青史的机会啊!

    在无数目光的注视下,高维的神色依旧淡定,缓缓展开手中的那两幅画卷,谦恭地说道:“请诸位大人过目。”

    图穷。

    而未有匕首见。

    站在高维身后的秦落把蓄力好的双手暗暗放下,心中泛起了一阵嘀咕。

    都到献图这一步了,却没有图穷匕见,难道对方拿的不是荆轲刺秦王的剧本?

    要知道这么近的距离,这人只要拿出见血封喉的毒匕,哪怕是乱挥乱砍也能杀伤好些人吧。

    可这人没有按套路来,那自己一时间也找不到发作的理由。

    于是秦落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先打起精神,继续紧盯着他的动向。

    那些将军和秦正明围在那幅岐山地形图边,而秦落则是形只影单地捧着那张千年山水画。

    画作名为《芷江游春图》,画纸颇为古旧,还落了一层薄薄的细灰。

    这幅山水画里的山形、水势、树态,各有特征,整体感更是浑然天成,自有气韵,不失为一幅传世名画。

    但秦落观赏这幅画时,眉头越皱越深。

    不是他发现了什么问题。

    恰恰相反,他什么问题都没发现,这才是最大问题所在。

    对方若有歹心,难道面对如此之好的机会,放任不管?

    就在秦落内心纠结时,从献上画卷后就退至边上未动的高维出声道:“郸王,这幅千年山水画亦是我国国君珍爱的重宝,希望您不要厚此薄彼,也要重视这件宝物。

    另外,这幅山水画描摹的乃是千年前的芷江风光,画中仍能遥望到歧岭地脉,让我为您指出来吧。”

    秦正阳听到这话后,歉意一笑。

    他们好像确实都过于关注这幅歧岭地形图了,忽视了那幅山水画,这对于献宝的高维来说,自己的行为确实有些失礼。

    “孤这就来看。”秦正明点点头,朝那幅《芷江游春图》走去,不忘对正在看画的秦落说道,“秦然你说自己对山水画颇有研究,那你还不快给我介绍一番?”

    只是令秦正明感到意外的是,秦落却是自顾自地把这幅画自行卷起,然后径直走向了那幅歧岭地形图。

    按照礼法,他不仅是当今郸王,还是秦落的长辈。

    因此秦落不对他搭话的这一举动是相当失礼的。

    即使秦正明对后辈相当宽容,但看到秦落这样的表现,还是不禁皱起了眉。

    但他还没来得及出声叱咄,秦落已经快速挤进几位将军围成的圈内,伸出右手往那幅歧岭地形图上轻轻摸了摸。

    刹那。

    秦落神色猛变,后退一步,然后直接把手中拿着的那幅《芷江游春图》远远抛开。

    画上果然有毒!

    而且用的不是简单的毒药,它上面覆盖着的是混合毒药。

    这两幅画各自涂抹着不同的粉尘。

    单独接触的话,它们的效果极其微弱,聊胜于无,甚至稍不留心,只会以为它们是普通的灰尘而已,将其忽视过去。

    但当有人同时接触到这两种粉尘后,它们将会产生猛烈地反应,变成夺人性命的剧毒!

    秦落已经感受到自己右手开始发麻,并产生被灼烧的撕裂痛感。

    这还是他提前在手上凝聚了一层灵气,再去触摸那幅歧岭地形图后,所染上的负面效果。

    事不宜迟。

    秦落深吸一口气,把体内的毒性包裹在一团灵气当中,从右手弹射而出,落在大殿的地上。

    他灵气落地处,石砖地板顿时被腐蚀出一个小洞,墨绿色的毒烟相伴随地升起。

    秦落所做的这一切都被大殿众人的围观见证,他们脸上纷纷浮现惊愕的神色。

    那道含毒灵气激射在地板上后,不少在场的女眷都被吓得尖叫出声。

    不过在场的大部分人都是见过大世面的。

    外加秦正明等主心骨还在殿内,所以场面尚未混乱。

    但下一秒。

    大殿角落里爆发出阵阵惊呼。

    高阳国使团的那些人不知从哪拔出刀来,朝着附近的人开始乱砍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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