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首次上君山之前,叶随云从未听闻过任何有关自己双亲的事,甚至连他们的名字都不知道。而后经奶奶相告,得知了父亲的身份,此后一路追查下去,渐渐获取了更多关于他的传闻事迹。可是对于母亲是谁,就当真是全然没有头绪了。此时听游千鹤说来,仍是感受奇异难言,似乎不大真实。如过真如他所言,那论起来,当今的皇帝岂非是自己的舅父。叶随云拍拍脑袋,将荒诞的思绪拍走,问道:“敢问前辈,我爹娘是如何相识?”

    游千鹤双手连摆,道:“这个老汉可不知道啦,那皇宫大内岂是说进就进,想出就出的。也就是亏了你父亲,有本事来去自如,如履平地。我可没这个能耐,因此并不知道他们相遇的过程。”

    叶随云略有些失望,只听游千鹤继续道:“那一次我留在外面接应等候。聂大侠只身偷入皇宫,三天后才出来,出来时空冥诀已经到了手。我问他何以三日才出来,他说光是找书的下落就用了两天。”

    游千鹤说到此停了下来,脑海中回想起二十多年前,就为了一个承诺,与聂笑天两人连番奔波的情景尚历历在目,道:“你爹爹当真叫人敬佩,他与王遗风和沈庆二人素不相识,只是听我将自贡城屠城之始,直到后来的事情说了一遍,他便不辞辛劳,不畏艰险,出手助我找回空冥诀,当真是个慷慨豪侠之士。”

    叶随云想的却是,看来自己这爱管闲事的毛病乃是传自父亲无疑了。又想了下,问道:“我娘便是那一次随我爹爹出了皇宫吗?”

    游千鹤略一思索,道:“那倒没有,聂大侠只身一人出了皇宫,我甚至不知他与你母亲相识之事。那时我想既然聂大侠已经拿到了空冥诀,我的任务也就完成了,便约定三年后与他一同赴王遗风之约,同去恶人谷。”

    叶随云知道空冥诀最终并没能送到王遗风手上,而是在天子峰大战之后随着父亲一同绝迹了人间,而其中变故定然出现在这三年之中,他沉声道:“但是中间出了事对不对?”

    游千鹤心有所思,点头道:“不错,我与聂大侠再见时已经是两年之后,他找到我,神色很急。我原想这世上没什么事能难得住他,可当时看他的神情我就知道,定然是出了大问题。”说到这,刘洋想到了什么,哦了声道:“对了,那也是我第一次见到你母亲,也是最后一次。她没有听我们说话,而是远远站在一棵树下,怀中抱着一个出生不久的婴儿。她不停的轻轻摇着那婴孩儿,嘴里似乎哼着什么歌儿,眼睛一刻都不离开孩子,让人感觉似乎永远都看不够。桂香老妈妈就陪在一旁。”

    游千鹤抬起头,看到已是泪眼婆娑的叶随云,说道:“你爹说这个孩子叫‘随云’,希望他长大后能开开心心的生活,就好像天上的白云一样无拘无束,自由自在。”叶随云再难克制,心中悲伤难抑,已是凄然涕下。

    游千鹤道:“他要我将你和桂香妈妈送到一个安全的地方藏起来,从今后隐姓埋名的生活。那时听了他的话我很诧异,觉得他倒像是在交代后事,便问起了其中情由。他说这一次情况很危急,他一个人恐怕是难保空冥诀周全了,若要送去恶人谷也已来不及,因此约了‘剑圣’和另一个人在天子峰上相见,商量该如何保全此书。”

    叶随云大为惊诧,擦了擦眼泪,问道:“另一个人是谁?”

    游千鹤默然道:“这第三人的身份我也不知道,只因聂大侠原话如此,想来是为了保护此人身份不泄露出去。后来的事也证明此举是正确的,正是因为没人知道与聂笑天和拓跋思南相约天子峰的第三个人是谁,因此空冥诀才能迄今二十年隐没江湖。”

    叶随云想起卫栖梧说过,天子峰之约后来名传江湖,说父亲与师父‘剑圣’一较高下,最终的结果父亲失踪,师父退隐江湖,成为了一个武林之谜。现在看来那都是江湖上以讹传讹的假象,决战天子峰的真实目的乃是为保护空冥诀。

    尹天赐一直在旁听着,此时开口道:“难怪包括宇文兄弟在内的众多武林豪强,徒费经年却求而不到那空冥诀,原来竟还有第三人在场,想必那奇书就是被此人带走了。”

    叶随云并不在意空冥诀的下落,只盼能多听些父母的事情,追问着:“我爹爹还说了什么?我娘亲又说了什么?”

    游千鹤道:“你父说这书太邪门,若是落在心怀叵测之辈的手上,必将引起大祸。这一次虽有剑圣和另一人相助,却也是生死难料,无完全的把握。他担心有人会以你为质要挟他,未免后顾之忧,因此要我将你藏起来,由桂香妈妈照顾,决不能让人知道你是聂笑天的儿子。”叶随云终于知道自己为何会在小正村长大,又为何奶奶始终不提父母的事。

    游千鹤接着道:“聂大侠将你交给我的时候,你娘亲恋恋不舍的凝看着你,聂大侠言道:‘你该当和云儿一起,又何必定要随我同去?’,你母亲却道:‘你虽然嘴上不说,我又岂不知此次你未必应付得了,我既然离开皇宫,便早打定了主意,不论生死都要与你一起面对的,怎能离你而去。云儿有桂香妈妈照顾,我也就放心了。’那时我听她说到皇宫二字,大为惊讶,却不便发问。你爹爹看出了我的疑惑,便对我说明了,他的妻子名叫李持盈,邑号‘玉真公主’,正是两年前入宫夺书时相识。”

    游千鹤稍一沉吟,转望叶随云道:“我虽不知他们之间发生的种种,但想此女身为皇族贵胄,竟愿为了你父亲放弃一切荣华,当真奇女子也,可敬,可佩。当时我才明白为何她看你的眼光竟是那般难舍,只因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到你。”

    叶随云的眼泪又止不住的落下,游千鹤道:“我心中对聂大侠早已佩服得五体投地,此时他郑重相托,我还有什么好说的,便带着你和桂香妈妈到了杭州城旁的小正村安居下来,一是因为村中大户郭守兴是我老友,二是紧靠着藏剑山庄,一般的武林贼盗不敢去生事的。”叶随云知道自己儿时放牛的东家就叫郭守兴,却没想到竟然是游千鹤刻意安排,擦了眼泪,道:“难怪东家对奶奶和我不仅从不为难,还多方照顾。原来。。。”

    游千鹤道:“本来可以让你们直接住进郭家之中,可他们是当地大户,若家里突然多了人怕会引起注意,因此我在他家旁边搭起了几间草屋给你们住,那时候我疑神疑鬼,满心警惕,就怕做事动作大了遭人怀疑。后来把你们一安顿好,我就马不停蹄的赶往了天子峰。”

    叶随云奇道:“前辈你也去了天子峰?”

    尹天赐听到这里,插口道:“我有个疑问,以聂大侠和剑圣的武功之高,这世上怎可能有人与他二人匹敌?何以会这般忧心呢?”

    叶随云道:“有人告诉我,当年在天子峰上,我爹爹二人面对的非是一人,乃是数十武林高手,其中包括宫傲和宇文兄弟。我想这些人同时出现绝不是偶然,而是有人精心策划了这一战。”

    尹天赐恍然道:“这就难怪了。看来聂大侠是已经发现有人在暗地召集高手要对付他。”

    游千鹤道:“我那时想的是,聂大侠有大恩与我,管他什么厉害对头,我定要去助他一臂之力,就算死在敌人手中那也没什么,就凭他聂笑天三个字,就值得我给他卖命。”

    尹天赐道:“游老头,你的想法是好,但却太过愚蠢。你想想,如果连聂大侠和剑圣都对付不了的对手,你去了也不过是白饶一命。”

    游千鹤怒道:“你别老头老头的行不行,你比我小不了几岁。就算送死又如何,我对得起天地良心。”尹天赐白眼一翻,便要反唇。

    叶随云见二人斗嘴,赶忙抢先问游千鹤道:“前辈后来可赶到了天子峰?”

    游千鹤颓然道:“我急赶了三天,终于到了天子峰上,可却为时已晚,那里早已是人迹全无,虽然到处是血迹斑斑,奇怪的是却连战死者的尸身都没有留下一具,想必是被人清理干净了,只剩下满目疮痍。”叶随云听他说完,足可想见战况之激烈。

    游千鹤起身轻踱两步,缓声道:“从那以后,我再未听闻过聂大侠的消息,他是生是死,我亦全然不知。”

    叶随云听完前因,黯然道:“爹爹的行踪绝迹江湖便是从此开始,天子峰上发生的一切就是关键。”

    游千鹤道:“我下得山后,便找个地方隐匿起来,经过三个月

    道听途说的悄然打听,却并未听说丝毫关于空冥诀现于江湖的传闻,要说此物不比寻常,它的出现定会伴随着抢夺和杀戮,绝不能这般半点动静也无。我当即判断,不管是谁害了聂大侠,这个人很可能并没得到空冥诀。我立刻又返上了天子峰顶,仔细巡查一番,果然被我找到了线索。”

    叶随云和尹天赐同声问道:“什么线索?”

    游千鹤道:“我虽武功够不上顶尖,却自小学了一处旁人少有的技巧,便是勘察追踪之术。当我重新返回天子峰后,察辨之下,知道曾有数十人在此打斗过的脚印痕迹,细数下来足有三十多人。”

    尹天赐撇撇嘴,道:“知道这有什么用?这些人正是围攻聂大侠和剑圣的一众高手呗。”

    游千鹤瞪了一眼,又道:“这也罢了,奇怪之处在于,我发觉在众多来往行动的迹象之中,有一个人是单独顺着后山离开的。”

    叶随云蓦然道:“你是说此人有可能是我爹爹约的另一个人?”尹天赐道:“或者只是众多敌方高手中的一个。”

    游千鹤对尹天赐道:“你没到过天子峰,会这般想并不为奇。”又转向叶随云道:“天子峰前山之路虽然崎岖难行,但对于轻功高强之士来说却并不为难。可那后山险峻陡峭,仞立穿云,别说没有路可走,即便有路也太过危险困难,试问若是敌人,他为何好好的前山不走,定要选择从困难至极的后山离开?”

    叶随云沉吟道:“那自然是为了避人耳目,或是避免与前山而来的人撞上。”

    游千鹤点头道:“我当时便是这么想的,甚至猜测可能就是聂大侠本人逃出了生天,因此二话不说,顺着蛛丝马迹跟了上去。说起来也正是难为我,等到我自后山下来,全身已是布条褴褛,满面灰尘,也就是亏我轻功不差,换做旁人怕是早已摔死山间了。”

    叶随云亟欲知道后来情形,道:“前辈轻功自然是好的,后来呢?”

    游千鹤道:“我一路追踪了七天,几番渡江穿林,越走越难行,心中颇为疑惑,他为何要挑如此偏僻难走的地方,后来自然明白,这正是为了保护空冥诀呀。最终我去到了稻香村后,便再无线索可循。”叶随云一凛,知说到了正题。同时心中了然,原来游千鹤是这样到了稻香村。

    游千鹤接着道:“我断定此人就在稻香村中,未免打草惊蛇,便化做乞丐进了那个小村庄,以我当时的样子,说是乞丐倒也不露破绽。当时的老村长见我可怜,便收留了我,那时我便改名叫刘洋。”叶随云心想看来乞丐真是最好假扮的,大家用的倒是同一招。

    游千鹤道:“后来我装作懵懂每日跟着村里人一起下地种庄稼,暗中却留意打听,得知了有个人比我早了几日也来到村中居住,大家都叫他‘间竹先生’。我遇到他时,发觉他并非聂大侠,心底暗暗失望。同时也多方注意,想要弄清楚这个人到底是什么来历。也怪我心急不定,有几次向村长打听间竹先生,问的急了,引起了老村长的怀疑。他将我叫到僻静处,对我说:‘刘洋,我看得出你不是寻常人,到我们这小村子来却是为了什么?’我感激老村长的仗义为人,稍稍犹豫,便将事情始终都说了。老村长听了之后,沉默半响,对我说‘我们这小村庄远世而居,这书若是当真如此要紧,在稻香村倒确实是再安全不过了,此事以后不要再提了’。”

    叶随云道:“这位老村长当真是好人。”尹天赐道:“那你最终是否查明了这个‘间竹先生’的来历?”

    游千鹤若有所思摇了摇头,道:“别说他的身份,就连空冥诀是否在他手上,我都不确定,只好留下慢慢再说,这一住便是十年,十年间我通过不断观察,发觉这间竹先生平日独居村角,不大与人接触,有时我从田里返屋路过于他,相见时倒也礼貌招呼。可那空冥诀却始终没有半点音讯。”

    尹天赐懒洋洋道:“游老头,别卖关子了,若非笃定了空冥诀在稻香村,你会一住十年而不离开?”

    游千鹤冷冷道:“你是老江湖,倒是明白其中的关键。”又转向叶随云道:“他所言不错,我即寻不到空冥诀,却仍坚持留下,便是因为在我初入稻香村三个月时,遇到的一件怪事。”叶随云疑道:“怪事?”

    游千鹤道:“村中有个大肚子的孕妇难产而死,死前产下一个婴孩儿。”叶随云脱口道:“莫雨!”游千鹤似乎有些意外,点头道:“你是如何得知?不错,那孩子就是莫雨。”

    叶随云暗忖事情发展到这里,正与不灭烟先前所讲的都对上了,他示意游千鹤继续说下去,对方接着道:“只因那产妇之死太过蹊跷,加上那孩子浑身黑气萦绕,绝不寻常。我猜想这定与空冥诀有关,便决定留下来继续寻找。五年之后,老村长病重离世之际,竟然把村长的位置给了我。那以后我便开始搭理起了稻香村的大事小情。间竹先生为人低调却很有善心,我想他若是聂大侠信得过的人,那我又何必定要将空冥诀拿到手呢,不如就让这本书永远湮灭在稻香村吧。”

    再往后的事情,叶随云也已经知道了大概,空冥诀的行踪最终还是泄露了出去,董龙受宇文兄弟命令,将自己的兄弟董虎,董豹二人派遣至稻香村找书,结果被莫雨和他的朋友毛毛干掉。才引致董龙带着大队人马杀至,最终将稻香村屠戮殆尽,却终是没有拿到空冥诀。

    叶随云问道:“那空冥诀最终的下落呢?”游千鹤道:“董龙贼寇袭村而至,我只来得及安排少数人逃走,其余人却终是没能幸免,就连间竹先生也在与山贼战斗中丧生,我逃出后藏了起来,待过了几天,又返回了村中,惨景历历,我也顾不得悲伤,在间竹先生的居所找了一番,仍是一无所获,我甚至不确定这二十年间,空冥诀是否在这里。”游千鹤摇头苦笑,却难掩无尽的悲苦之意,又道:“一晃几年过去,前些日子,我又回稻香村中去祭奠死难的村民,却偶见到村西头立着一块石碑,上面刻着‘无名大侠之墓’几个字,墓前有个身穿银灰短衫的人正在自饮自酌,想来便是立碑之人。”

    叶随云一听他的描述,道:“是不是李复?”

    游千鹤征道:“似乎他正是叫这个名字。我问他为何立这样一块墓碑,又是为谁而立。他告诉我墓中人为了保护空冥诀,二十年来隐姓埋名,最终身死,他配的上这碑,我想他说的便是间竹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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