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元二十三年十一月二十二日,永慧公主、雍王北返前一夜,这一夜注定很多人难以入眠。

    钟郁阁中景帝已经连续写错了好几个字,景帝虽然面色如常,但是呼吸显然已经乱了,吕绅察觉到了景帝内心的波澜,上前问了一句:“陛下,是否要召公主和七殿下过来一趟。”

    景帝换了一张宣纸,用镇纸压住,平缓呼吸后,再次下笔,写下了四个大字“鸿雁南返!”

    “不必了!此时见他们,恐怕他们更难受,反正明日还要送的。”

    吕绅靠到一边,也不再劝解。

    ……

    景仁宫观堂,太后正在拜着三清天尊,一旁范长令陪同一同祷告。

    “三清天尊,保佑吾两个孙儿平安,老身日日祷告,唯愿他们余生平安顺遂…..”

    徐长令:“娘娘,天尊会听到您的祷告的,公主和七殿下也一定会平安的。”

    太后:“老天是该开眼了,这些年我这个老太婆眼泪都流干了。”

    徐长令起身上前将太后扶了起来。

    “娘娘,明日启程,您要去看看吗?”

    太后摇摇头:“不去了,让孩子们少些牵挂吧。”

    徐长令:“估计七殿下今晚睡不着,娘娘我们去看看吧。”

    太后:“外面看一眼就好了。”

    徐长令点点头,搀扶着太后出了观堂。

    萧思钰此刻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他抬头看着这寝殿,从小时候开始,自己到有大半时间在这个寝殿度过,可是明天之后自己就要离开了,他并没有太多无法割舍的东西,反正自己并不喜欢太晨宫,总是待在景仁宫,没有什么朋友,兄弟中仅仅有五哥和六哥跟自己亲近些,可是五哥死了,六哥也要分开了。

    他最放不下的是父皇和祖母,尤其是祖母,想到自己若是回来的时候,祖母就可能不在了,萧思钰不免悲从中来,他从床上起来,叫喊着。

    “来人,給本王更衣,本王要去见皇祖母!”

    周围的宫人过来:“殿下,现在太晚了,恐怕太后已经睡了!”

    “我不管,快!”萧思钰悲哭的叫喊着。

    顾不上穿衣,推开殿门就往门外跑去,何元朗不说一句话就跟上,转身对身后的宫女说道:“不必跟上!”

    “祖母!祖母!钰儿怕!钰儿怕啊!”

    萧思钰叫喊着往太后宫中跑去,小时候但凡做了噩梦或者外面打雷,他就是这样跑去太后宫中,扑到祖母的怀中,只有那里才让自己感到温暖和安全。

    “祖母,钰儿怕!”

    太后就站在回廊之上,看着哭喊着向自己奔跑而来的小孙儿,那个孩子长大了,从那么小,那么小,怎么一夜之间就长大了,明天他就要离开自己了。

    老太后强忍着泪水伸出了手臂:“钰儿,不怕!来祖母这里。”

    “祖母!我不想离开你!”

    萧思钰一把抱住太后,太后将他紧紧搂在怀里,用手慢慢的抚摸着他的头发,萧思钰平静下来,闭上了眼睛,喃喃的说道:“祖母,钰儿若不在你身边了,你想我怎么办?钰儿想你了怎么办?”

    “祖母,若以后我再也见不到你了怎么办?”

    “祖母,我怎么办啊!!”

    太后抚摸着他,这个孩子已经快跟太后一样高了,长得真好,漂亮的眼睛,高耸的鼻子,小巧的嘴,真好看,太后看着他从那么小一点点长大,太后生过两个孩子,但是没有一个长在自己身边,唯独只有钰儿由太后从小带大,太后视他为珍宝,心头的肉。

    太后哭过很多次,但是她眼泪在那些腥风血雨中早已经干涸了,此刻她哭了,她悄悄的抹掉自己的眼泪,然后仔细看着自己的小孙儿,一字一句的说道。

    “钰儿,不要哭,记住一个君王的眼泪只在两种时候流,演戏的时候和独自一人的时候,除此之外不要流露任何一丝真实的悲伤給外人,那会让你变得软弱,君王不能软弱!”

    萧思钰擦掉自己脸上的眼泪,强忍着不让任何一滴眼泪再落下来,他松开了祖母的手,跪倒在地重重的叩首三次:“祖母,钰儿感恩祖母抚育成人,感恩祖母对钰儿的谆谆教诲,钰儿一定不会忘记祖母说的话。”

    太后看着他跪下叩首,说完这段话,太后满意的点点头,又说道:“从现在开始,你的身份不再是少年萧思钰,你是梁国的雍亲王,你是你父皇的七皇子,祖母在这里等着你回来,祖母希望你回来的时候,成为梁国的储君。”

    萧思钰将头深深埋下:“祖母,孙儿知道了!”

    太后对站在一旁的何元朗说道:“元朗,照顾好七殿下,这是本宫的嘱托!”

    何元朗跪下道:“姑祖母,元朗记住了。”

    ……

    嘉熙宫的院子上站了一百多个宫女和太监,大家都交头接耳,因为公主明日出发嫁去魏国,嘉熙宫中并非都跟随公主而去,大部分的人明日会被分到其他的宫里,一部分年老宫女的会被遣散出宫。

    永慧从殿内出来,坐在了廊上摆放的椅子上,环视一圈,说道:“你们中间很多人跟本宫也有数载了,本宫感谢你们。”

    所有人全部跪下道:“奴才不敢,多谢主子关爱!”

    永慧再说道:“本宫去魏,此去并无归期,你们都有亲人,如果不愿意跟随本宫去魏国的,本宫每位宫女給三百两的陪嫁,每位宫人給一百两赏银,加上三亩良田,用于家人供养,你们不必拘谨,你们拿定好主意,就去苏青那里领赏银和田契。”

    苏青在旁边的桌子上坐着,前面摆放了名册,旁边放着两个小箱子,一个装着银票,一个装着田契。

    永慧:“你们不用顾虑,此事本宫已经跟吕公公说过了,本宫宫里的宫女不论年纪,皆可出宫归家,赡养父母还是出嫁,随便你们,也算本宫跟你们主仆一场的情谊。”

    永慧说完,有几个年纪比较大的宫女,上前哭着行礼:“主子,我们家里尚有老母,幼弟需要照顾,希望主子莫怪!”

    永慧笑着点头:“春灵,园春,秀兰,你们年纪不小了,回去找好人家,去吧!”

    三人痛哭叩首:“谢公主殿下,谢主子怜悯!”

    起来去苏青那里领了银子,随着三人拿到银子,大部分的人都选择了上前跟公主叩首行礼,然后去取了银子,最后只剩下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太监还有一个公主的贴身宫女李琳,毕竟大部分人还是不愿意永远的离开亲人,离开故国。

    苏青脸色有些难看,但是永慧并不在意,反而笑着问那个小太监。

    “如果本宫没有记错,你叫张贵对吧,应该是景元二十一年分到嘉熙宫来的,跟着本宫也只有两年时间吧。”

    那小太监连忙跪下,大声说道:“公主殿下记得没错,奴才张贵,景元二十一年八月初三到的嘉熙宫,在公主的内库当差。”

    永慧轻声问道:“你为何不去领银子和田契,莫非没有亲人吗?”

    张贵抬头,目光坚定的说道:“主子,奴才张贵是北地流民,从北地逃难过来的,因为活不下去了,十二岁那年进了宫,只为了换些钱粮給父母、弟弟和妹妹活命,公主待奴才很好,过年过节都有赏赐,所以父母,弟妹不但可以吃饱,有地方住,我还送我弟弟去了私塾开蒙,这都是主子的仁慈,故而张贵此生只认一个主子,主子去那里,我就去那里!主子让我去死,我就死!张贵不懂大道理,但是张贵一家能活得好,都是因为主子。”

    张贵说的真诚,眼睛清澈,永慧心中居然有些感动,没想到一个并无多少见识的小太监居然可以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张贵,好,那从今天起,你就是升为大黄门,是本宫的随侍太监总管,你去领五百两,另外加十亩田契,这是本宫的赏赐,可以支持你弟弟继续学业,不要为了生计而发愁!”

    张贵激动的叩首道:“奴才多谢主子!”

    永慧笑道:“去吧!”

    周围那些已经拿了赏银的见张贵得了如此重赏,都有一些意动,有几个上前说道:“主子,奴才也愿意跟随主子去魏国。”

    “主子,奴才愿意誓死追随主子!”

    “主子,我们不要赏银,就想跟着主子!”

    永慧冷笑,对一旁的侍卫说道:“所有拿了赏银的,即刻离开嘉熙宫,谁人滞留,杀!”

    “诺!”

    侍卫全部拔刀,在场的那些宫女太监片刻之间走的一干二净。

    永慧看着最后留下的那个宫女,她笑了,因为这个宫女是跟着自己一同长大的玩伴李琳儿,永慧没有多说什么。

    李琳儿笑道:“公主,你去那里,我就去那里。”

    永慧只是笑答:“好!”

    除了景帝安排的那些随驾家奴和工匠、农户,整个嘉熙宫居然只留下了三个人陪同公主一同去魏国。

    ……

    凤仪殿中,皇后卸了妆,在镜子里看着自己的日渐苍老的脸,景帝已经有数月不曾来过凤仪殿了,她突然想到了永慧的容颜,那个容颜让自己心生厌恶,因为如此的像那个女人,那个让她无比厌恶的女人。

    她忍了二十年了,明天以后终于不用见到那张脸了,她不由的笑了笑,从一旁拿出一个木盒,里面有一种黄白色的膏体,皇后用手抹起,在脸上轻轻划过,眼角的细纹居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消失,皇后将那膏体涂抹整个脸上、脖子、手臂,片刻之后镜子里的女子仿佛年轻了十岁。

    一旁的徐长令笑道:“娘娘,这国公送给娘娘的幻颜膏果然是绝品,娘娘用了美艳动人,青春焕发啊!”

    皇后冷笑道:“十名二八年华的处子不过换这一小盒,自然灵验无比,这是苗疆的秘术。”

    “那是,那是!”

    徐长令脸上带着笑,但是眼角忍不住微微发抖。

    皇后:“贱人,今日之后,你的所有一切,都将从这太晨宫中消失!”

    “哈哈哈哈!!”

    一阵瘆人的笑声从凤仪殿中传出,在这空旷的宫中回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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