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拂起他的衣摆,王砚书目光微冷。

    “林熙侯府虽受爵未久,然高门朱贵,究竟是何事引得朱管家青天白日下强夺他人产业?”

    朱长贵目露凶光,呸了一声:“他人产业?这可是官家的产业,什么时候成了你们荣莱侯府的私产了?”

    众人哗然。

    朱长贵洋洋得意的昂起头,一脸的高不可攀。

    王砚书神色不动,仍平静得如同一幽水潭。

    他出声反驳道:“这码头是云家的,有盐帖为证,这贩盐的生意也是户部许可的。朱管家,这里面究竟与你有何干系?”

    朱长贵错愕,他的嘴唇动了动没能说出个一二三四。目光闪躲着连忙看向一旁的户部两位大人。

    “陈大人,你说。”他颇有点狗仗人势的味道,又有了气焰。

    王砚书的目光也看向陈升。陈升与同僚对视一眼,硬着头皮对他说:“王砚书,户部要收回云氏的盐帖。”

    “大人可有凭据?”见陈升不做声,王砚书心中了然。他咄咄逼人道:“一无陛下手谕,二无宰辅明旨,三无户部文书,两位大人便在此虚张声势。”

    “荣莱侯府累世功勋,由得你们随意欺辱不成?”他的声音陡然变得冷咧,掷地有声。

    老五在他话音落时,拇指一挑,寒剑出鞘。

    朱长贵吞了吞口水。

    陈升白了脸,连忙谄笑:“先生误会,只是林熙侯爷也想做这盐的生意,今日来是想与荣莱侯府商议。”

    老五冷嗤:“商议?”

    王砚书回头扫了一眼他们身后百十来口城防营的士兵和林熙侯府的府兵。

    他转回头来,温和的眉眼掠上一层寒霜:“如此商议?不知的人还以为是什么流氓土匪,在这儿欺负我一个手无寸铁的读书人。”

    老五说:“先生,咱们荣莱侯府也不是吃素的。小主人的东西,桩桩件件,咱们都能看顾好。”

    王砚书淡笑,冬雪初融:“老五这话说的是。”他看向朱长贵:“临风虽是一介儒生,却也断不会将郡主的东西拱手相送。”

    朱长贵瞪着他。他眉头一挑,瞪了回去:“劳请朱管家回去转告侯爷,盐帖之事,咱们全凭户部诸位大人决断。若再有什么土匪在码头闹事,临风也不介意短兵相接。”

    他虽一介书生。却气势凛然,倒叫这些狂徒不敢再叫嚣。

    季醒言又翻侯府的墙,云昭已经见怪不怪。

    “阿昭。”

    琴音戛然而止,王砚书睁开眼,站起身朝他一拜:“八皇子。”

    季醒言摆起谱,挥了挥手。云昭看向先生,他也正看过来,只见他浅笑如旧:“今日课业已毕,不要太晚回来。”

    “谢谢先生!”云昭跳起来,和季醒言出了门。

    他们拐出侯府门前的小巷,走入大街。

    “阿昭,明天起我就不能随时来找你玩了。”

    “为什么?”

    季醒言懊恼地歪歪头:“太傅开了课,我得日日去报到。”

    “哦。”云昭应了一声,有点失落,她问:“你不能像我一样,快点做完课业,然后出来玩吗?”

    季醒言抱歉地看着她,只能回以苦涩的沉默。

    “好吧。”云昭扁扁嘴。

    季醒言笑了一下,抬手拍拍她的头:“小丫头,太傅一休假,我就来找你玩。”

    “好。”她乖巧地应下,不多做拉扯。

    如周太师一样,她尽力地贴近,却不多半分依赖。

    季醒言在她脑门儿弹了一下,惹来她的怒视。他却笑起来,开心的样子像只开屏的孔雀。

    云昭扭头看到迎面走来的几个人,蹙起眉头。

    为首的人正是朱家两兄妹,月前朱大人被封侯爵,一时间鸡犬升天,朱府的人气焰更是嚣张。

    “哟,这不是荣莱侯府的煞星吗?”朱礼年冷笑一声,看到她身旁的季醒言,敷衍地拱拱手,“八皇子殿下也在啊。”

    “世子出门怎么忘了给自己戴个狗链,这样乱咬人可不好。”

    云昭嘴角抖了抖,季醒言还是一如既往的牙尖嘴利。

    果然,朱礼年的脸色立马难看起来。他身边的朱芯露出楚楚可怜的表情控诉季醒言:“八殿下,你怎么可以这样说哥哥。”

    季醒言白了她一眼。云昭扯扯他的袖子:“我们走吧。”

    朱礼年看着他们落荒而逃,便更直起腰板:“说也是个郡主,哪里比得上我妹妹半分!”

    云昭没理他,拉着季醒言往前走。

    朱礼年挡住她:“呵,就凭你,也想袭爵做侯爷?你就是命不好,有个短命的娘又有个短命的爹!”

    云昭像一头发了疯的小兽,朝着朱礼年又踢又打。她比人家又矮又小,季醒言扑上来护着她。他们人多势众,饶是季醒言有拳脚功夫,也被压得死死的。

    朱礼年拧着云昭的耳朵,恶狠狠地说:“贱胚子!”云昭跳着脚一巴掌呼在他脸上。

    她不争气地红了眼圈,歪头咬住他的手腕,那架势是要生生撕下块肉来。

    老五及时的出现将两个孩子捞出来。朱礼年看了一眼手腕上一排血淋淋的牙印,瞪着云昭:“你敢咬我?”

    “呸。”云昭吐了口口水,夹着血腥味。

    老五挡在他们身前,朝朱礼年道:“世子,你若再伤小主人,别怪属下不客气。”

    “你又算个什么东西!”朱礼年仗着有些拳脚功夫,全然不将老五放在眼里。季醒言护着云昭后退两步,他们看着老五脚下未动,一只手便将朱礼年擒住。

    老五攥着他的手腕往后一折,朱礼年大声哀嚎。

    “你放开我!”

    朱芯此时也上前:“你放开我哥哥!”

    不知是谁通风报信,引来了城防营的巡城士兵。老五松了手,将朱礼年甩了出去。

    上书房里,皇帝看着跪在面前的两个孩子,俩人都挂了彩,进门来就一声不吭。

    “怎么,你们打架还有理了?”

    “父皇,此事!”

    云昭突然磕头:“陛下,云昭想习武。”

    季醒言震惊地扭头看她。皇帝站了起来,走过来弯下腰将她扶起来。小丫头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嘴角也破了。

    她一双大大眼睛,没有半点委屈。

    “为什么想习武?”

    “云昭想光明正大地袭爵。”她不想靠父亲的荫蔽和皇帝的怜悯。父亲已经去世,皇帝的慈悲谁又知道能持续到几时?都是靠不住的。

    “好!”皇帝拍了拍她的背,“不愧是荣莱侯府的后嗣,朕许你习武,若你争气,将来行兵打仗朕也许你!”

    季醒言垂下头,掩藏眸中的惊色。

    七岁那年,云昭拜禁军统领赵如风将军为师,成了皇城校武场唯一的女娃娃。

    赵如风待她如亲生一般。临近晌午阳光浓烈时,他们常在校武场回廊下躲太阳,赵将军每每与云昭说起他与荣莱侯少年时的事,她总装作漫不经心,却每个字都记得清楚。

    那是为数不多,她离父亲更近的时刻。

    初十那天,云昭正在院子里练剑,王砚书坐在树下阴凉里看账簿。

    老五风风火火地进来,云昭一笑:“五叔,你陪我练剑。”

    老五朝她一躬身:“小主人,我这找先生有正事。”

    云昭耸耸肩。

    王砚书看着老五走过来,微微一笑问:“盐帖下来了?”

    “是。”老五从怀里掏出一个木盒子,王砚书打开,里面正是盐帖文书。

    云昭也凑过来,小小的身子一跃坐在王砚书的膝头,他伸手揽住她。

    她谈着头看了看,撇嘴:“五叔,就送个文书你怎么不能陪我练剑?”不过一张文书。

    老五说:“为这张盐帖林熙侯府的人差点掀了咱们家的码头。”

    云昭蹙眉,她看向先生,王砚书正瞪了一眼老五。

    “先生?”

    王砚书拍拍她的头:“没事。”

    云昭撅嘴:“先生说过不骗人的。”

    他叹息一声:“生意上的事,你不用管。去练剑,小心明天赵将军罚你扎马步。”

    云昭抖了一抖,跳下去拾起木剑有模有样的摆起动作。

    王砚书又瞪了老五一眼。老五抹抹嘴,嘿嘿一笑:“先生,这盐帖你是怎么从户部拿来的?林熙侯可是明目张胆的跑了户部好几趟了。”

    “户部侍郎栗庙成与我师出同门。冯大人背靠武安侯,何需搅这趟浑水。”

    老五挑眉:“可我听说,林熙侯可没少往他那送银子。”

    “拿了银子不办事,朱景坤又能拿他怎么样呢?”

    也是,林熙侯再怎么能耐也比不过武安侯。

    王砚书啖了口茶说:“西南的事我已经安排好,老五,你手头有人的话派过去两个盯一盯。”

    “好。”老五问,眼角眉梢堆着兴奋,“伤筋动骨?”

    “林熙侯世子伤了昭儿,令她受苦,总要还回来一些。”王砚书淡笑,他温和的样子让老五一颤。

    朱家在西南买了一座矿,投了大笔的银钱。本也是见着卖矿人从矿洞拉出一车又一车的原石,开出来的翡翠又透又绿,废料很少。想着是一桩好买卖,人和钱都投进去了,开出的原石几乎都是废料。

    王砚书好心的借给林熙侯府一大笔银钱填补窟窿。未过年关,荣莱侯府几乎收了大半朱家在西南的产业。

    当然,这些事都云昭不知道的。她每日在赵如风手下跌跌打打,累得像条死狗。

    从与林熙侯府这事起,老五悄悄派人传出风声,那些观望着靠边站的豪门勋贵都偃旗息鼓,尽管只剩一个女娃娃,也没人敢再贸然藐视侯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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