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雷雨交加,天气又冷寒,谁无事都不会轻易出门,别提还是大半夜。



    陆安然:“但是对不上,第一次凶手作案是三个多月前,那时稷下宫未开,徐绍开还没入王都。”



    “你不是怀疑过,这案子与其他的不同。”



    “你是说……”陆安然对上云起的目光,缓缓道:“他也许不是连环案凶手,但可能是阴昴案真凶。”



    “案子不破,提刑司压力很大啊,皇上已经连下三封书函,令我一个月内破除此案。”



    陆安然问道:“有人看到徐绍开出门,但也有乌卡作证徐绍开直到子夜熄灯并未曾离开,还有其他证据吗?”



    同样是人证,总不能偏听偏信,这里面牵涉的是人命。



    云起摊手:“乌卡是徐绍开好友。”



    陆安然冷笑:“另一个人证说不定还是阴昴至交。”



    不是陆安然非要和云起对着来,她虽进了医辨宗,但始终记着老头儿说的,‘命之贵,贵于千金’,所以很难接受类似于轻视人命,稀里糊涂的判案。



    云起状似头疼的用食指敲了敲额头,“缉拿徐绍开是专相司直接下的令,并没有经过我,这么说你能明白了吗?”



    陆安然心口一惊,在云起黝黑如墨的眼中,慢慢沉淀下来,“是圣上的决定。”



    “不止是民怨,阴昴是安夏郡嫡子。别人不知,我们心中最清楚,现在蒙州境有一半其实在安夏郡手中。”云起道:“皇上要我们这群人留在王都是一回事,一旦死了人,安夏郡会不会罢休?”



    陆安然眼帘慢慢垂下,盖住一半眼睛,“安夏郡或认定皇上有阴谋,或者干脆以此为借口起兵。”



    近些年来,安夏郡的野心逐渐膨胀,以各种方式笼络了蒙州境大半家族,所以当日才会提出与陆氏联姻。



    一旦结为姻亲,等同于绑在阴家一条船上,不认也得认。



    陆逊反对婚事,一为爱女心切,二亦看透了安夏郡各种内涵。



    但是,这代表着,就一定要牺牲他人吗?



    如果徐绍开是被冤枉的呢?



    “所以,”云起用玉骨扇敲敲桌子,唤回陆安然心神,道:“在徐绍开被关押审问期间,我们还有机会找出更多证据,要么他就是凶手,要么抓获真凶。”



    陆安然抬头:“你有线索了?”



    云起:“还记得那个王守仁吗?”



    袭击荣安县主的飞贼,就是利用了王守仁的身份牌,而使得本该在竭海安息的亡灵,搅入王都一池浑水。



    “通过王守仁这条线,观月查到有人曾用这个身份在不同店铺购买过不少东西。”



    陆安然想了想,她到底没有查案经验,没想过白幡和酒杯这些东西凶手不可能凭空变出来,那自然要去店里买。



    “可有人看过凶手样貌?”



    云起摇头:“他很谨慎,甚而还是不同的人,不一样的口音,不过其中有一个布庄老板说,那日去他店中买东西的人,腿脚不太好,其中一个脚坏了。”



    陆安然马上想到:“与君桃争执的那位坡脚小商贩。”



    云起双手伸到空中比划一番,目含沉思道:“坡脚的人必然气力不均,制服人的时候因为坏脚影响,可能会被受害人挣脱,可这几个案子下手干脆利落,怎么都不像是腿有残疾的人能干得出来的啊。”



    陆安然提醒道:“所以他挑的都是妇孺孩子。”



    云起摸摸下巴,这么一说,“除了蒋府小厮,其他还真是。”



    “王都中找一个坡脚的人,理应不难。”



    “怪就怪在这里,从上元节那日后,这人就凭空消失了。”云起起身,道:“我今天就是过来告诉你一声,省得你看到徐绍开被抓了,又平白无故的给本世子扣一顶糊涂帽。”



    陆安然被戳中心思也不脸红,“世子为父母官,当为民考虑。”



    云起看着陆安然轻笑一声:“虚伪。”往后一摆手:“走了。”



    “世子。”陆安然唤道。



    云起侧过头,阳光落在半边肩上,金辉镀了半张脸,纵有远山青黛,繁华锦绣,不及此人惊艳。



    陆安然猛的闪过初见时惊鸿一瞥,正如此时心跳突然密集。



    “怎么?担心今晚上定安郡主找你麻烦?”云起嘴角微勾,带着调侃笑意道:“她不是这么蠢的人,再出手定会叫人怀疑她头上,虽然她可能看不上一个蒙都陆家,但总有管得了她的人。”



    定安郡主受皇上宠爱,绝不单单因为她是皇帝嫡亲侄女,皇上自己的皇子公主还不少个,也不见各个都受宠。



    以此证明,定安郡主是个很会审时度势的人。



    眼下皇帝正为了阴昴出事头疼,她要是触上霉头,平日里再多的宠爱在政事面前都不值一提。



    陆安然却摇头:“我想找个机会,再去阴昴出事的地方看看。”



    —



    因为今日云起还有别的事,两人定在明晚。



    而明晚,正好是阴昴头七。



    傍晚回客栈,春苗倒是带来一个好消息。



    “奴婢找了好些个地方,但凡稍微好一点,离稷下宫近的,却都说租出去了,可奴婢亲自看过,根本没人入住的痕迹。”



    春苗先是愤愤不平一番,转而笑道:“幸好奴婢多跑一次,找到一处地方雅致幽静,出城就对着雁山,很适合小姐居住,就是……”



    陆安然看她一眼,“怎么?”



    “小姐,我们真要住在城中吗?”春苗小心的探看陆安然的神情,“这样一来,每日上下雁山,您太辛苦了。”



    说是近,也有两三里,现如今她们主仆二人,连个赶车的马夫都没有,更遑论到了山脚下还得自己爬上去。



    “小姐,我们是蒙都陆府的人,他们居然随意作践,别说柳相府,即便圣上面前,我们也能说道说道。”



    陆安然心中早有计较,闻言道:“就住山下,我方便些。”



    雷翁不在,她也只是自修,在哪个地方倒没有区别,不过隔两三日要去一次,毕竟雷翁交给她拼凑的两具尸骨还有一部分没完成。



    人的身体纷繁复杂,不论行医还是验尸,光遵循医书上所写不够,还是要实际动手,通过一次次苦心钻研,常年累月的经验,成为一个合格的医者或者仵作。



    比起看病,陆安然有一个优势,给死人动刀,再怎么也不怕他/她再死一次。



    但换一个方面来说,尸体是死者留在世上最后的‘遗言’,她需要更谨慎更精益的学识,在上面寻找突破口,一点细微的马虎,可能就会失去找到真相的机会。



    所以,陆安然算计着在云起担任提刑司司丞的时候,她无需困扰去哪里找到让她实践的尸体。



    这些春苗当然不知道,但她不多问,小姐自有小姐的道理,立马高高兴兴的去准备搬入新家。



    —



    次日一早,两人从客栈搬入新家。



    春苗找的是个一进院子,一进去两边各摘一颗桂花树,树枝繁茂,撑开来遮了半边天,又恰好不挡光。



    若是八月里,开满桂花,定迎得满院芬芳。



    即便夏日也是好的,树影余庇,清风送凉爽。



    陆安然很满意,“以后可以自己做桂花糕。”



    东西不多,很快收拾完了,春苗还把两大箱子书倒腾出来晒一晒,南边潮湿,连着下了几场雨,就怕受潮。



    “小姐,还缺点锅碗瓢盆,油盐酱醋。”春苗仔细想了想,一拍手,“对了,还得找个马车夫。”



    陆安然看了一遍,院子不大不小,够主仆二人居住正好。



    东首寝卧,镂空的雕花窗杦射入斑斑点点细碎阳光,旁边摆着一张梨花木桌子,桌上一只定窑白釉梅瓶。东面墙上挂了一副《西山烟雨图》,上书一行小字‘烟雨晚晴天,零落花无语。’



    清净,雅致。



    出来听到春苗的话,当即道:“去城西,若有合适的马车先定了,顺便走趟牙行。”



    牙行为中间人,不管是房屋店铺,亦或买卖奴仆,他们负责两方联络,事成拿到商议好的金钱。



    刚要出发,春苗侧着耳指指外面,“小姐,你有没有听到?”



    陆安然揉了一下鼻子,突然有点痒。



    春苗打开门,看到一副奇观。



    数十只品种毛色均不相同的狗,全都围绕在一个人身边,仰着脑袋狂吠,仔细看还能看出一种兴奋劲。



    往后一抬头,还有几只拼命朝这个方向前赴后继跑过来。



    “娘诶。”春苗一只手颤巍巍指着面前的男人,“你养狗的?”



    男人脸色一黑,傲娇的冲陆安然抬抬下巴:“陆大小姐,卑职墨言奉命前来。”语句恭敬,但语气不以为然。



    春苗转头看自家小姐,陆安然气定神闲道:“哦,马车夫来了。”



    墨言:“……”



    被气到的墨言闪到暗处,街上只见陆安然和春苗二人携手去往西市。



    离小院不远的暗巷中,观月为同伴抹了一把同情泪,不解的问云起,“世子为何不告知陆小姐。”



    云家现在是没落王府,在前朝也曾辉煌过,王都置办几套宅院不在话下,不过这处属于王妃的嫁妆,后来到了云起手中。



    春苗找房的事传到云起耳中,就让牙行出面,当做陌生人租给了陆家主仆。



    观月就是好奇,自己世子的处事风格,也不是善为好事不与人知的性格,要说凑过去讨点好处什么才正常。



    云起弯唇,“以后给她个惊喜。”



    观月扯扯嘴唇,说什么惊喜,恐怕是惊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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