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路上,积雪未清,踏雪行路,步步皆留脚印。



    陆安然好一会没说话,直到云起打破沉默,问:“你在想什么?”



    停步站在尹村长家不远处,陆安然抬头望过去,声音在凉风中散开,染了一丝清冷,“王寡妇和魏氏,谁在说假话。”



    云起握着扇子负手而立,疏风吹得松涛声阵阵,云来云去,皆成了他眉梢风情,浅勾唇一笑,万般风流韵味,轻描淡写的语气里充满了游戏人间的不羁轻狂,“半真半假,间或有之。”



    陆安然没叫这人间绝色蛊惑,声带犹豫道:“我们一直在猜测尹天翔死在外边,凶手是怎么把那么重的木桶连带着尸体一起搬回来的,刚才看到那个东西,我心里突然就有了个想法。”



    云起轻弹扇坠,漫不经心道:“哦?”



    陆安然:“尹天翔死的那天,你曾告诉我他房间里除了水特别多之外,还有一点。”



    云起望天,用扇柄敲敲后背,回想着道:“尹家二子好似很怕冷,屋中摆了不少炭盆?”



    “对。”陆安然倏然转身,看向云起,“即便房间再大十倍,也用不上那么多炭盆,更何况如果一起点上了,烟雾熏屋,如何还能待得住。”



    云起眼眸微转:“你是说,就像王寡妇给她小儿用作玩乐的冰板一般?”



    陆安然眼底亮起一束明光,隐隐透着几分急切和喜色,“如果用水浇灌做成冰面板,再在浴桶底下以雪水浇筑几个滚轮,这么冷的天气不需要多久吧?如此一来,无论多重的浴桶都可以推动。等到房间里炭盆一烧,不就毁尸灭迹,了无踪痕。”



    越想越是这么回事,不由得情绪更加激动,“所以房间里多出那么多水,并非从浴桶漫出,而是底下冰块融化。”



    “你说的有些道理,不过有个问题。”云起未见过从来冷静自持的陆安然如此激昂,不免感觉些乐趣,忍不住想要打击一番,“这样做动静也不小,怎么避过尹家人耳目,还是按照原来揣测,凶手就是魏氏。”



    陆安然稍稍抚平心绪,“苏苏和尹老夫人死的时候,魏氏神色恐惧,却不见惊慌。”



    云起摊手:“你同自己闹起矛盾来了。”



    陆安然双手掌心贴着昆仑软玉轻轻摩挲,那股温热一点点熨帖到四肢百会,语气已恢复平静,道:“魏氏语焉不详,王寡妇支支吾吾,她们两个到底在隐藏什么。”



    云起眉峰一挑,轻笑道:“小小村落,心中藏鬼者众多,怪事不断。”说完,话锋一转,调侃中带了几分玄妙,“先有山石崩塌,后有桥索断裂,偏就犹如浅滩困龙,叫天天不应,你说这尹家村到底是得罪了哪路神明。”



    两人正说着话,旁边一道洪亮的声音突兀的插/进来,“哟,难怪喜鹊叫了一路,没想着半路就遇到云公子和陆姑娘了呢,两位贵人可不就是云端高阳,海中明月,高枝上的啊,大金凤凰,叫我遇上了,可也要从两位这沾点福气喽。”



    都说媒人嘴里十句话有九句半不用听,还有半句恐怕只有姓氏是真的。但凡媒人说这家男郎有点腿脚小缺陷,见了发现人直接没有双腿,再有媒人说那家姑娘眼睛瞧不大清,结果瞎子一个。



    所以田嫂那么夸张的吼了一番,云起和陆安然出于客套依旧含笑打了招呼。



    “小两口的感情真不错,站在一处好似人家古文里说的什么鱼啊水啊,还有饺子投溪的。”田嫂神一般和蔼的看着两人,时不时满意的点点头,好像颇有几分她撮合而成的成就感。



    云起用扇子点空,纠正说:“鱼水情深,如胶似漆。”



    田嫂哎哟喂一声,拍着手道:“我们乡下人粗鄙,还是公子会说话,四个字四个字往外蹦,听着就高深的很,陆姑娘以后可有福了。”



    陆安然眉心一抽:“我们不……”



    云起截了话头,含笑问:“田嫂这是要去尹村长家?”



    “唉……”田嫂叹口气,撇嘴道:“村长家出了这些个事,都是一个村的人,也该互相帮衬,按我说的,早点葬了也该叫死者入土为安,难不成你还要跟个鬼叫阵不成?



    不过村长是个有主意的,他现在守丧不发,说再有一两天村头的路快通了,到时候衙门里就有人赶过来,要断个清楚明白。”



    田嫂抓着帕子往身上拍了拍,往尹村长家瞟了眼,歪着身子凑过来,压低声音道:“我呢同你们两说个真心话,大家都要个活路,各家有各家难处,村长不要我们这些人帮忙,我寻思着问问他几时能通路,我先去隔壁把那桩亲事坐实了,来回不过一两日,到时候衙门断案也差不多断完了,这不……嘿,两头都着了。”



    田嫂是个直性子,说话做事风风火火,说叨两句,就赶紧跑进去找尹村长,落下云起和陆安然在后头。



    朔风扬雪,树上白梅微微颤动,吹动陆安然脸上覆面锦布,她抬手,揉了揉鼻子。



    “田嫂也是个妙人。”云起道。



    陆安然想到今日一连被王寡妇和田嫂误会,眼前这人乃罪魁祸首,不由出言讽刺道:“比不上世子文采斐然。”



    可显然陆安然错估了云起,他不但坦然接受,还握着扇子抱拳作揖,一脸理应如此道:“客气客气。”



    陆安然一脚跨入了大院门槛,想起什么,反身把手中昆仑软玉还给云起。



    云起手指捻摩,上面还留有一丝温存余香,不很在意道:“一个小玩意罢了。”



    陆安然反手抚平衣袖,正色道:“世子虽然不觉得什么,但你我非亲非故,我实在不好问心无愧就受了此礼,刚才世子借我一用,已经是世子善心,我要得寸进尺,就是我的不是了,不免有违陆家家教。”



    云起对着空荡荡的门口轻啧一声,恍似牙酸,“平日里不是多规矩的人,规矩起来比老迂腐还甚。”



    —



    苏苏和尹老太的尸身一同被搬到佛堂了,这个尹老太生前最虔诚求告的地方。



    佛倒了,香炉里重又燃起三支香,不过这次不是为了求佛拜神,而是遥祭往生。



    陆安然上前给死者上了一炷香,退后几步看向小小一团孩子,想到不久前云起和她说的话。



    “观月去查看了苏苏出事地点,那里叫人动过手脚,看着实心地面,实则里面是空的,用枯枝和草木填塞又盖上雪,人若站上去一准踩空滑倒坠崖。”



    “虽然事后恢复过,不过观月从泥土松软度,以及颜色分辨出翻动过的痕迹。”



    春苗蹲在旁边烧纸钱,随着陆安然的视线看过去,心里默念一声阿弥陀佛,说道:“小姐出去好半日,回来就说要祭拜这祖孙俩,别提尹村长家也是没良心的,回头不知又该怎么想小姐。”



    陆安然不说话,春苗自顾道:“不过这小孩也可怜,前头她偷奸耍滑奴婢还憎恶的很,这会儿人突然没了,奴婢心里头也挺不是滋味。如今多给你烧点纸钱,你拿了钱贿赂贿赂地府阎王判官,下辈子投身个好胎吧。”



    这般絮絮叨叨半日,纸钱烧完了,春苗拍掉碎屑站起来,“小姐走吧。”



    陆安然往外头看了眼:“等一下。”



    春苗不懂,难道小姐还要给人家守灵?



    正想着,尹村长出现在门口,往里一看,意外看到有两个人,口气不善道:“你们怎么在这里?”



    春苗冲到陆安然前头,不服气道:“我们小姐好心……”



    “春苗。”陆安然唤了一声,春苗生生止住话头,她才看向尹村长,“我想再去尹天翔夫妇房间看一下。”



    尹天翔出事那日后,房间就被尹村长锁起来,本意等衙门的人来看,一锁就锁了这么些天。



    “陆小姐!”尹村长站在门口,阴沉着脸重重喊一声,随后说道:“你们既是过路客,我也收了你们银子,不好出尔反尔,你们自可借助在这里,不过其他任何尹家村的事都和陆小姐无关。”



    陆安然的目光始终平静,但眼底凝聚了少见的锐利,“尹天翔脑部曾遭重创,因此死时没有任何挣扎痕迹,在他口鼻中发现少许泥土异物,说明他是被人按压在雪地里窒息而亡,并非如我们看到的死在房间浴桶中。



    再说尹老夫人,她日日跪在佛像前虔心求佛,佛像却突然倒塌。但我发现佛像底座本有的机关被人为破坏,因此佛像不稳,随便轻轻一推就可倒下。



    还有苏苏,她一个孩子为何大半夜突然出现在那里?我们查看过,崖口松过土,显是有人刻意为之,谁会对一个孩子算计到这个地步?”



    尹村长一下子听了这么多,好似承受不住,身体一晃,扶住门框大喘气好一会儿,声音也顷刻间变的嘶哑:“你想说什么?”



    陆安然上前半步:“这些都有据可查,尹村长还认为是鬼在暗中作祟吗?”



    尹村长半晌没有说话,垂着头,一夜间背部都弓起来,没有以前直,等到平稳了呼吸,咬着后槽牙道:“鬼神有天来收,恶人由衙门判案,就不劳陆小姐费心了。”



    陆安然眸光微敛,声音清棱棱犹如给人当头泼一盆冷水,“凶手谋划周全,机关算尽,他若不就此收手,尹村长想赌下一个死的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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