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肺完好,心脏完好,左肺……”



    “左肺萎陷。”



    “左、右胸后壁第五肋间距离脊柱一寸半处胸膜下,有对称性出血。”陈朝颜拿着手术刀,一边动作,一边检查,“若无其他发现,这个就是死因了。”



    虽然已经明确死因所在,陈朝颜还是仔细地将尸体全部剖好,整个都检查了一遍。



    确定再没有别的伤损后,陈朝颜将善后的工作交给孙老头,她则出了殓房,将手套、口罩摘下,净过手,又走了一遍去晦的流程后,同等在阴凉位置,面色煞白,看到她过来,隐隐后退两步的冯守道说道:“何老太的家属来了吗?”



    “何洪和朱大强一早就过来了,就在大堂里候着。”冯守道强压着翻涌的胃液说道。



    陈朝颜点一点头,“那就走吧。”



    冯守道畏惧地侧退一步,示意她先行。



    原来陵游说用剖尸吓人,并不是胡说八道。陈朝颜沉默一瞬后,出于照顾他脆弱的心灵,当先走了。冯守道有意落后两步,让白芍也走到他前面。白芍看一眼陈朝颜,又看一眼他后,紧跟上去。



    “前几日麻烦冯大人向王达求证之事,可有结果了?”走了一段路后,陈朝颜出口打破沉默。



    冯守道赶紧道:“有结果了。据王达交代,在石娇儿和石志之前,曾有两人来过卢阳郡。不过那两人来后,都是停上三五个月,便会离开。”



    陈朝颜点一点头,“王达有说他们来做什么的吗?”



    “说是来核查账册。”冯守道说。



    那跟她猜测的差不多,陈朝颜再次点一点头后,接着问道:“那两个人来卢阳郡,用的是什么身份?”



    冯守道的思绪还停留在她扒拉何老太肠子的画面上,对她的问题,完全是遵照本能地在有问有答:“一个是游商,一个是探亲。”



    “他们当初来时……”陈朝颜突然回头,冯守道吓得也瞬间止住脚步。陈朝颜低声一笑后,止住话头道,“罢了,等将何老太的案子解决了再说吧。”



    冯守道颇有些不自在地附和了两句。



    大堂中不止有何洪与朱大强。



    那日围观的不少百姓也都赶过来,围在栅栏外,等着看热闹。



    因为陈朝颜还有些细节要问何洪,冯守道便将他单独叫到了偏厅。



    何洪瘦高,皮肤黝黑,但面目端正,神色温和坦然。虽然何老太的死,不少人都拱火说是朱大强的牛车撞死,让他找朱大强赔钱,但他却一直不为所动地等着冯守道的判决。此刻被单独叫到偏厅,他也丝毫不慌。在依礼向着冯守道见过礼后,他的目光便径直落到了陈朝颜身上。



    陈朝颜朝着他微一点头,同样开门见山地问道:“你娘在出事的前几日是否有做过针灸?”



    何洪记不太清楚地说道:“我娘喜欢扎针,有事没事总喜欢去马记药铺找马爷扎几下。马记药铺关门后,她一直埋怨着这里不舒服那里疼,我让她重新去找个药铺扎针,她说信不过别人,就一直没找。出事前那几日她是在说左腋窝有些疼,挨到出事前两日,应该是撑不住了,就说要去马家看看能不能让马爷给她扎针。至于她有没有去,那我就不知道了。”



    陈朝颜看向冯守道。



    冯守道吓得打了个哆嗦后,才反应过后,她是让他去请人。赶紧招来衙役,难掩心虚地大声吩咐对方去马家请人。



    小半个时辰后,马文达,也就是马淮的大伯匆匆来了郡守府。



    适可而止的客套几句,陈朝颜再次开门见山道:“何老太出事前两日,可有去找你给她扎针治过腋窝疼?”



    马淮不是谋杀周忠才凶手的事,冯守道已经差人去到马家告诉过他。虽然马淮因为同张洼村小妇人孙云通奸被发现后,共同谋害其婆子以及贪赃枉法依旧被关在北牢,马家通过马淮赚取的一些不太光明正大的钱财,也都全部被收缴,但马文达对陈朝颜依旧心怀感激。



    谋杀同僚,且是隶属郡守府的同僚,比起其余两项罪,无疑要严重许多。洗清了这项嫌疑,只要再挨上一段时日,马家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因而听她问话,马文达当即坦诚道:“出事前一日来过,不过我已经不再行医,便推了益丰药行的方大夫给她。”



    这次不用陈朝颜吩咐,冯守道便立刻吩咐衙役,去将方大夫也请了过来。



    方大夫来后,看到马文达,不用问,便立刻承认了何老太出事前一日去他那里扎针一事。



    “扎的可是心俞穴?”陈朝颜问。



    方大夫点头,“心俞穴,深约七分八。”



    “心俞穴的确距皮肤表层深约七分八,”陈朝颜平静道,“但你扎的是九分六,足足多了一分八。”



    方大夫下意识否决道:“不可能!”



    “没有什么不可能。”陈朝颜道,“多扎的这一分八,正好刺破了胸膜及肺组织,引起左侧张力性气胸。何老太只当是你医术不好,并没有放在心上,这才导致情况恶化,出现前几日突然倒地身亡一事。”



    方大夫显然不想承担后果,“可……”



    “没有可。”陈朝颜打断他的话,“从现场的痕迹来看,朱大强的马车并没有碰到何老太。从尸检结果来看,何老太的死是气胸导致。而引起气胸的原因,正是扎针所致。”



    何洪怒目看向方大夫。



    方大夫赶紧跪到地上,向着冯大人求饶起来。



    要如何判罪是冯守道的事,陈朝颜悄然出了偏厅,回往摘星楼。



    白芍紧跟着她,在快要抵达摘星楼时,突然问道:“陈姑娘剖尸的动作既麻利又流畅,月见和陵游都不敢多看,冯大人今日见了,也吓得不轻。但看陈姑娘,似乎早就习以为常。既是如此,陈姑娘面对那些杀手时,怎么那般害怕?”



    陈朝颜看着透过枝叶落在青石路上的阳光斑点,随口回道:“我剖尸,是为寻找真相,为他们沉冤昭雪,杀手那是杀人夺命,本质就很大不同。如果这个回答无法说服你,那我还可以换一个说法,尸体没有反击之力,可以任由我摆布,杀手则刚好反过来,变成我手无缚鸡之力,任由他们摆布。摆布的还是,我的性命。”



    白芍微不可察地扬了扬嘴角,“看陈姑娘剖尸,很难看出来……”



    “很难看出来我怕死?”陈朝颜接话。



    白芍‘嗯’一声。



    陈朝颜笑道:“我很惜命。”



    说话间,两人也进了摘星楼。



    月见不在,显然是在躲着陈朝颜。



    白芍便伺候着她沐完浴换好衣裳后,领着她去了睦元堂。



    谢玄竟不在。



    陈朝颜问寻地看向白芍。



    白芍也显得极是茫然。



    “回去吧。”陈朝颜扫一圈空荡安静的睦元堂后,又回了摘星楼。



    白芍给她沏好茶,又为她拿来前几日月见给她看的书后,便迅速去到梨园找月见,问谢玄的去向。



    月见正代替陵游在教导陈起阳武功,闻言,头也不抬地说道:“公子赏游去了。”



    白芍沉着气,“公子都带了谁?”



    “还能带谁?”月见一边纠正着陈起阳的动作,一边说道,“陵游、陵泉、南岭、侍书、文墨、若兰和轻雪几个呗。”



    白芍提着的气刚要松下去,月见就又道:“好像还带了子苓。对呀,公子只是赏玩,带子苓做什么?”



    白芍瞪一眼她后,迅速去到小厨房找半夏。



    半夏在择菜,准备做午饭。看到她进厨房,忍不住调侃道:“你也被陈姑娘剖尸吓到了?”



    白芍没心情跟她闲话,“公子去哪儿了?”



    半夏看一眼她身后,见只她自己一人来的,才回答说:“具体做什么我也不知道,不过极有可能是去拔除前几日行刺陈姑娘的那几个黑衣人所在的暗桩。”



    白芍道:“什么时候去的?”



    半夏道:“大概半个时辰前吧。”



    白芍又道:“暗桩在什么地方?”



    “公子没说。”半夏看她一眼,“就算说了,你也不能去呀。你要去了,谁保护陈姑娘?”



    “我又没说要去。”白芍说着,又顺嘴报了两个她中午想吃的菜名后,便准备走了。



    半夏叫住她,又朝外看了两眼,确定无人后,挤眉弄眼的小声问道:“公子给陈姑娘婚书一事,你有什么想法?”



    白芍狐疑地看向她。



    半夏轻哼道:“我不信你没有想法。姚太傅家中那位有着京城第一美人之称的姚三小姐就算了,那位无论是容貌,还是才识,都绝非陈姑娘可以攀比。其余心仪公子的名门世家小姐,随便拉出来一位,也绝不是陈姑娘可以比拟。还有公子外祖家的表四小姐,表四小姐蛮横又霸道,再加上那位不讲道理的老太太,陈姑娘不可能会是她们的对手。”



    白芍不明白她想表达什么,干脆问道:“所以呢,你想阻止陈姑娘?”



    半夏白她一眼,“轻雪阻止,都落得那样的下场,我哪敢再去阻止?”



    白芍道:“那你想说什么?”



    半夏叹气,“我也不知道我想说什么,大概是想问一问你,公子给陈姑娘写婚书,是当真打算迎娶她当王妃,还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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