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落开始讲述自己的推测之前,先是微微侧身看了一眼客栈内,因为他知道,唐小豪这小子就没偷听也在某处看着。



    果不其然,唐小豪坐在客栈一张桌子旁边,手拿茶壶,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



    唐琛瞪着唐小豪,唐小豪却视而不见。



    桑落开始讲述:“前天下午日落前,令公子在城外先是看到了那两个断金门的门徒,还与发生了冲突,冲突化解后,两人直奔西城门而去。不久后,令公子又看到了那五名丐帮门徒,随后,在断金门的人手持南荣家令牌进入西城门之后,丐帮也准备进城,却被拦下,此时是令公子出于好心让那名哨卫放他们进城。”



    唐琛点头道:“对,是这样。”



    桑落又道:“这里就出现了三个问题,其一,为何断金门的人会拿着南荣家的令牌?其二,他们急匆匆进城是为了什么?其三,丐帮中人为何要追踪他们?”



    唐琛不语,他自然知道答案,但也从桑落的话中听出,唐小豪还未将车志海的事情告知,看样子自己的儿子也知道车志海身份特殊。



    桑落又扭头看了一眼客栈内的唐小豪:“当晚,神都军巡逻的时候,在街头发现了那五名乞丐,还有那两个断金门的人。准确来说,当时是发现了三个乞丐,因为其中一人已经死在旁边的客栈之内,还要一人在客栈后门,加上已经奄奄一息两名断金门门徒,很容易分析出,那五个丐帮门徒是来追杀那两名断金门门徒的,这就是那五名丐帮门徒进城的目的。”



    唐琛只是站在那听着,心里也在做着分析。



    桑落继续道:“因此可以分析出,丐帮五名门徒找到了住在那家客栈内的两个断金门门徒。丐帮五人,其中两人进入客栈内,安排两人手持长弓潜伏在周围的高处待命,剩下一人堵在客栈后门。谁知道动手的时候,丐帮五人就先折损了一人,也就是死在客栈内的那名乞丐,而后两个断金门的门徒身负重伤逃了出来,却被预先埋伏好的弓箭手伏击,以至于从屋顶摔下,就在丐帮的人准备下死手的时候,神都军恰好赶到,于是,为首的头目撤离,训练有素的神都军也意识到事情不简单,开始分散人手围堵,而后又发现了在后门的那名乞丐,但是,最终头目和后门这两个乞丐逃脱,那两个弓箭手被神都军格杀。”



    说完后,桑落直视唐琛双眼:“之前我提出的三个问题,已经解答了一个,那就是丐帮追踪那两个断金门门徒的目的就是为了杀掉他们,但是,为何丐帮的人要追杀断金门的人呢?”



    唐琛心里当然是有大致的方向,但是他不敢说。



    桑落继续道:“这天下除了朝廷之外,还有江湖和异道,江湖八大门派和异道十二门派是两股很巨大的力量,朝廷中特别是武将之中,出身江湖门派的大有人在,而且还引以为傲,不过,也有出身异道的,可这些出身异道的人,却不敢公开自己从前的身份,这是为何呢?因为异道有个不变的规矩是,决不允许与官府合作,异道中人一旦投靠官府,就会被追杀,这就是原因。”



    唐琛故意道:“照这么说,那两个断金门的门徒之所以拿着南荣家的令牌,是因为他们投靠了南荣家?也算是投靠了朝廷,所以,遭到了丐帮的追杀?”



    这算是回答了桑落的第一个问题,为何断金门的两个门徒会手持南荣家的令牌。



    “不,这又得说回丐帮了,”桑落摇头道,“丐帮虽然属于江湖门派,也是江湖第一大帮,之所以排名第一,原因有两个,其一丐帮人数众多,其二丐帮也与异道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换言之,丐帮既是江湖门派,也是异道门派。可是,丐帮是不会去管异道叛徒的,就如今的丐帮而言,他们除了维护江湖基本秩序之外,还有一个职责,就是捕杀癸甲。”



    唐琛闻言立即想到了车志海变成癸甲前所说的那个消息——南荣家在饲养癸甲!



    桑落忽然笑了:“所以,丐帮五人追杀那两个断金门的门徒,不是因为他们投靠南荣家,而是因为那两个家伙已经变成了癸甲,这是唯一的答案。现在,就剩下最后一个问题,那两个成为癸甲,拿着南荣家令牌的断金门门徒,为何要进神都城?”



    桑落这番话说的很巧妙,但本意却是为何这两个成为癸甲的断金门门徒会拿着南荣家的令牌进神都城?他们俩是在投靠南荣家之前成为癸甲的,还是投靠之后成为的?这才是这个案子最大的问题。



    唐琛当然知道是为什么,但是他不能说。如果将车志海刺探到的消息告诉给桑落,等于抛出了一个难题给这位大谋士,大谋士获知消息后如何做?是证实这个情报的真实性还是装作不知道?更不要说之后延伸出的一系列问题。



    桑落见唐琛什么也不打算说,只得道:“既然那两个癸甲的尸体在神都军衙门的停尸房内,那么唐将军也是时候可以结案了。”



    桑落说完,唐琛一怔,结案是什么意思?



    桑落又道:“只可惜,此案的相关元凶都已经死了,现在知道那两个癸甲持有南荣家令牌的人,只有你、我、令公子,还有神都军的穆将军和廖将军,以及西城门下亲眼看过令牌的那些神都军兵卒,至于还活着的那个丐帮头目,我先前说了,他们不会插手朝廷的事情,所以,现在如果全力去抓捕他,只会节外生枝。”



    桑落已经等于是在教唐琛任何去做了,只要那两个癸甲手持南荣家令牌的事情不会泄露出去,这件案子就完结了。



    桑落、唐琛、唐小豪、穆英豪和廖延奇自然不会泄露此事,但是前天在西城门下亲眼见过令牌的那些兵卒却说不准,所以,那些可怜的兵卒就成了替死鬼。



    这是眼下唯一可以快速结案的办法。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这才是真相。



    明白如何去做的唐琛转身离开,带着麾下铁甲卫直奔神都军衙门。



    桑落在目送唐琛远去后,转身回到客栈,坐在了唐小豪对面。



    唐小豪笑眯眯问:“我爹怎么来了?看你们聊的那么严肃,肯定是在讲这两天发生的事情吧?落哥,我爹有没有说要打死我?”



    桑落却是不接他的话茬,直言道:“剩下的那个乞丐是谁,叫什么名字,我不感兴趣,但我会帮他出城。”



    桑落基本上等于是在说,唐小豪知道那五名乞丐中最后一人在何处。



    唐小豪自然是继续装傻:“什么最后那名乞丐?”



    桑落看着唐小豪道:“如果你真的不知道,你现在应该是一脸疑惑,而不是嬉皮笑脸,更不会马上反问我。小豪,你虽然聪明,但没经验,自从聪明会害死你的。”



    唐小豪的笑容变得很是尴尬,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桑落又道:“我也算了解你,你做任何事都有目的,你整日装成登徒子,也是为了不让南荣家认为你是个威胁,所以,你昨天带着人来这里玩成亲的游戏,肯定是为了那个被我击杀的乞丐,只是你不知道他会变成癸甲,我相信就连你藏起来的那个乞丐头目也不知道。”



    唐小豪给桑路倒上一杯茶,趁机低声道:“大谋士是什么意思?话已至此,不要兜圈子了。”



    桑落道:“此案已经完结,你要烂在肚子里,谁也不要说,先让他藏好,过几天,我会想办法送他出城,如果这几天出来什么岔子,后果你自己承担,反正我已经想好了另外一番说辞,我说明白了吗?”



    唐小豪点头:“说明白了。”



    桑落又问:“那你听明白了吗?”



    唐小豪勉强一笑:“我也听明白了。”



    桑落笑了:“唐公子应该去去陪着担惊受怕的含霜姑娘,等着客栈解封。”



    此时的桑落与先前判若两人,什么时候说什么话,用什么语气,什么样的语气能让对方明白轻重缓急,桑落拿捏得非常准,并且可以在说完后立即变成另外一副模样,就如同是他随身携带了无数张面具,随时都在更换一般。



    这种人太可怕了。



    待桑落离开后,唐小豪才恢复了平日内的神情,他先前的傻笑、尴尬,甚至于害怕,都是按照桑落语气节奏、言语内容来伪装的。



    唐小豪从未认为自己可以砸桑落跟前瞒天过海,他也在等桑落直接说破的时候。只要桑落说破,自己就认怂,既然人家给了台阶下,那就赶紧抬脚往下走。



    先前桑落所说的话中,那句“只是你不知道他会变成癸甲,我相信就连你藏起来的那个乞丐头目也不知道”等于是告诉了唐小豪此事的真相。就如同不管是唐琛还是桑落,都刻意没有分析小玄前晚逃离后到昨天被带到四海客栈这段时间经历了什么。



    两名手持南荣家的断金门门徒是癸甲,这已经是答案了,只是这个答案是无法往下追究的。



    综上所述,桑落一片好心,不仅仅是为了唐小豪,也是为了顾全大局。



    ——



    唐琛带着大批铁甲卫来到神都军衙门前,自己独自走了进去,在快走到大堂前的时候,穆英豪迎上前,刚要行礼,被唐琛一把托住。



    唐琛道:“穆将军,这里就只有我们两人,事态紧急,我就不兜圈子了。皇上派我来调查四海客栈的癸甲案,我已经查清楚了。”



    穆英豪故作镇定:“哦?是怎么回事?”



    唐琛道:“城中的确混进来了癸甲,就是那两个断金门的门徒,他们进城来做什么,因为死了,已经无法得知,但我可以肯定一点,这两人所持的南荣家的令牌是伪造的,至于那五名乞丐,也查清楚了,是丐帮弟子,他们是为了追查癸甲而来,并不知道那两人假冒南荣家的家臣。”



    穆英豪露出笑容:“就如同您也不知道那个假冒的铁甲卫骑尉一样。”



    唐琛知道穆英豪话里的含义,点头道:“是的,一样。”



    穆英豪道:“那么此案就此了结。”



    唐琛道:“没错,就此了结,但是此事终归要有人要担责。”



    穆英豪微微点头:“唐将军明察秋毫,认为担责的人应该是谁?”



    唐琛道:“谁放那两个癸甲进城的,谁就应该担责,虽然那名哨卫已死,但前日亲眼见过假令牌的还有三队神都军兵卒。”



    按照大昌皇朝的军制,五人为一伍,十人为丘,十五人为队,四十五人为哨,二百二十五人为旗,千人为总旗,总旗也称营旗,五千人为营旗,万人之上都称为军。



    也就是说,前日守卫西城门下的那四十五名兵卒全都得死。



    穆英豪虽然不如唐琛那么爱兵如子,但神都军都是自己从南荣家带来,并亲手训练出来的,都是生死与同的弟兄。



    穆英豪咬牙切齿道:“将军,那可是四十五条人命。”



    唐琛道:“我儿子也参与其中,我会如实上奏,请求皇上降罪。”



    唐小豪名义上始终是南荣曲风的外孙,也即将迎娶柔原城哈儿察部的宝梦公主,所以,就算唐琛真的上奏,也不过是被训斥一番了事。而穆英豪就因此得罪了唐琛,也会让主人南荣曲风在朝堂上挂不住颜面。



    穆英豪只得抱拳道:“唐公子与此事无关,属下知道应该怎么做。”



    穆英豪刚要走,唐琛又道:“我准备了一些钱粮,你替我交给那一哨兵卒的家人。”



    穆英豪又道:“不必,属下心领了。”



    穆英豪刚要走,唐琛又道:“我和你一起去。”



    穆英豪怒火中烧:“将军还要亲自监斩吗?我看就没有这个必要了吧?”



    唐琛随后的一句话却让穆英豪的怒火熄灭:“你误会了,我只是想让那些枉死的兵卒记住我这张脸,下辈子好找我报仇。”



    穆英豪闻言,不再说什么,解下佩刀提在手中,大步朝着衙门外走去。



    那天傍晚,神都军西营内,那四十五名兵卒卸甲后跪地面朝夕阳,但没有人哭泣,也没有人求饶喊冤,这些人就如那名哨卫一样很清楚自己到底是什么。



    但是,他们实际上又不知道自己是什么。



    是人吗?可是,穆英豪、唐琛他们也是人,同样是人,为何是自己跪在这里等死?



    唐琛亲自盛酒,亲自端给那些兵卒喂他们饮下,随后站在他们跟前道:“各位,记住唐琛这张脸,若有来生,记得找我报仇。”



    穆英豪站在众兵卒背后,注视着唐琛,高声道:“各位弟兄,是我穆英豪无能,不能与各位一起战死沙场,你们的家人我自会安顿,请各位安心上路!”



    话毕,一名兵卒忽然喊道:“南荣昌茂,志在万里!”



    随后,其余的兵卒也一起高呼着南荣家那八字家训,在齐声呐喊中,人头落地。



    兵卒临死前的高呼,听得唐琛一身冷汗,他下意识看向穆英豪,发现穆英豪也看着自己,只不过他的眼神中充满愤恨。



    唐琛万万没有想到,这些兵卒就算是临死,也不忘自己是南荣家人的身份。



    曾几何时,南荣家也想称霸九原,当时南荣家的族语家训是——南荣昌茂,志在九原。



    九原再大,横跨也不过万里,将那八个字中的九原换成万里,不过是换汤不换药。



    南荣曲风之心,路人皆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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