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玉绰并不讨厌他,只是抱怨不能释怀,即使那一天平躺在空寂的雪地里,想的那么清晰,也还是很难完全放下。他说:你是个好学生,可你为什么这么讨厌学习呢?宋玉绰想了很久才明白,因为那是一种习惯。那时候,宋玉绰还小,每天上学都要戴上一个大眼镜。就像握着残碎镜片一样,手掌被镜片扎了个豁口,还是不舍得扔掉。



    也许时间一长,事情会变得更好。宋玉绰是一个有理想的女人。宋玉绰的梦想就是做一名有思想、有抱负、有追求的女人,做一个有价值的人,做一个能让别人喜欢的人。但现实总是那么残酷。今宵来做别人的真妾室又要这一切有什么用呢?



    侍婢退场时,屋里没有人,兼一紫檀嵌珐琅屏风挡住去路,本人贪恋片刻清凉,脱掉粘在皮肤上的绸裙,只见素纱中衣、手不雅、纨扇疾扇。窗外是一片萧瑟萧疏景象,而室内却被一幅画吸引得如醉如痴。这时方品味到心静天然清凉的况味时,宋玉绰无可奈何地来来去去踱来踱去,赏着那挂在身上的图画,期待着情绪一时得到平静。



    宋玉绰目不转睛地盯着徐熙《雪竹图》,忽闻到幽幽衣香不等宋玉绰回头请安问礼就被背后拦腰环了起来。



    宋赢彻松了一口气,把宋玉绰抱在怀里,力道正好无法让宋玉绰摆脱。他说,你是宋玉绰的影子。宋玉绰说,是宋玉绰的手。他说,宋玉绰是他的眼睛。宋玉绰说:你是宋玉绰的耳朵。他笑了。宋玉绰露着的腕儿贴着他那略带凉意的绸衣,但恍惚间被月季花枝条刺伤了,心一下子就清了起来。



    这一刻他不该现身兰若堂的,宋玉绰侧着头探寻的盯着他。宋玉绰的目光落在了那张画上。宋玉绰想这是一个画家的画像,但却没有看到它的名字。宋玉绰不知道他是谁?也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今夜宣召见宋玉绰和贞观殿侍寝时,偏帝近黄昏竟悄然现身寝殿千绫居中,宋玉绰怀惊讶之情,问而羞之,不得不含蓄地顾左右。



    “宋玉绰叫他们退下吧,”宋赢彻这句话不由引宋玉绰绮思起来,偷着眼睛看了他一眼,偏且表情舒缓,不似那一日走近宋玉绰的扑朔迷离,这也使宋玉绰颇有些不解,他用余光扫过宋玉绰一眼,轻笑着说:“前些天宋玉绰在快雪楼里找过,今天才发现那卷画,所以拿去和您看吧。”



    宋玉绰怕他识破了自己的心事,连忙敛起心神,强打笑颜说:“谁的手笔?”



    他放开宋玉绰露出画轴说:“这是一个你们极为熟悉的画家!”



    “徐熙,崔白吗?“这两个名字都不太合适!”“那你是怎么想的呢?”宋玉绰问道。“宋玉绰喜欢画画。”他有些腼腆地对宋玉绰说。“为什么?宋玉绰试探地问,他都摇头晃脑地否定了,言谈之间和宋玉绰到了画案上,他慢慢地展开了画,宋玉绰凑过去看了看,一看差点叫了出来。



    爸爸!是您的画?是您的诗?还是您的书?是您在纸上挥毫泼墨,还是您在纸上作画?是您用画笔,还是您用布头?就是爸爸的画!宋玉绰抖着手差点就要摸到画卷,生怕弄脏它。宋玉绰兴奋得语无伦次:“宋赢彻啊,宋赢彻您就是...什么?”



    其父昔年是名满天下,但由于旁若无人,善画之名却被忽视。宋玉绰是在父亲逝世后才知道他是位有成就的艺术家。父亲生前曾说:“宋玉绰是个有天赋的画家,一生都在为自己画一些好东西,现在已很幸福了。何况父之画多奉朋友,宫中何以得之。



    更难得的是眼前这幅《红梅图》为工笔写生,纸稍显发黄,可以想象这是爸爸早年所作,爸爸近年来画得山水居多,花草写生很少,倒常叫宋玉绰和弟弟练花草鸟雀写生。



    “您的画技应师承于父亲越溪居士先生,用笔之间仍有其踪迹可寻。



    在天禄阁的时候,曾经把自己临摹过的图卷给他判断过,自己都快把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那天他带着一幅《秋景图》前来拜访宋玉绰时,宋玉绰正坐在书房里看书,他突然站起来递给宋玉绰一张画纸。宋玉绰接过一看,是一幅水墨山水长卷。这让宋玉绰大吃一惊。未曾想到那时他留心,本人家世他应是清楚明白,方刻意取此图。



    虽远隔万里,杳无音信,枉见其父之画,亦可引为慰,吾惊喜不自胜,两眼盈满水气,口若悬河,但仍奇怪地说:“君使吾见此画岂招吾泪?”



    他两眼炯炯地盯着宋玉绰说:“画着西苑里的红梅吧!宋玉绰和你曾几度失之交臂,西苑里欣赏梅花,心里只有一个想法,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仔细一想,自己和他已经错过了好几次,但最终还是能遇见,兜了一圈又一圈,一切都是无法绕过理还乱的命运。



    本以为和他结束西苑的纠缠,最后却成了他心系和宋玉绰的地方。宋玉绰在他心中是一个丑小鸭,他却视她为凤凰。宋玉绰的丑小鸭是他眼中美丽而丑陋的化身;他的凤凰则是宋玉绰心目中理想而完美的形象。宋玉绰显露了和他本人的丑恶,而他阅美无数,真的不在乎吗?



    宋玉绰紧紧握着檀木画轴的那头,哑哑了喉咙问:“宋赢彻不在乎宋玉绰有什么瑕疵么?”



    这一刻他的侧脸轮廓被光影勾勒得愈加清晰,指尖上的红梅爆出妖异的嫣红色更像一幅悦目的图画,他吐字清晰,缓缓地说:“宋玉绰眼里这不是瑕疵,这是你脖颈上绽放的红梅!”



    这就是宋玉绰自认最丑之处,但还是头一次听到红梅与之相比。那梅花在风中摇曳,像一只只蝴蝶扇动着翅膀;那梅花在水中浮动,像一朵朵浪花在荡漾。宋玉绰的心被深深地震撼了。宋玉绰知道自己有多么卑劣。蓦然间宋玉绰内心晦暗自卑的一角,似生了一枝绿藤,塞满了空寂的年华,绽放出绝美。



    窗外天幕上沉沉地,泛着淡淡的绛紫色的光华,推想那软轿应是停于宫门前,他却丝毫没有离去之意。



    侧脸就能看见宋赢彻眉眼平静的睡到宋玉绰身畔,不觉轻笑了起来,初次静静地端详起他来,虽是暗无天日只能看出个大概轮廓,却还是着力刻画了一番,把他铭记于心。



    转念一想宋玉绰反而放弃这种付出,心想为什么要像深宫怨妇一样,留住那些记忆,花无红于十日,后宫没有盛宠永固之人,日后一旦失宠,倒不如不记为妙。



    宋玉绰轻轻地动了一下身体,却发现右手和左手竟然还紧紧地交握在一起,不允许延伸,而他可能已经牵着宋玉绰的手睡了,睡了以后,还攥得那么紧,好像怕宋玉绰逃跑似的。



    宋玉绰轻笑宋玉绰过于敏感了,原来金铃在作祟。



    江川和碧茹都跪侍在门外守着夜晚,看到宋玉绰一个人出来,忙不迭地打听着什么事迹,宋玉绰摆摆手说没什么事,只是睡不着觉,要到处转转。



    宋玉绰扫了一圈,宫女内侍们个个醒了神,低眉静候主子的命令,可怜巴巴地通宵达旦。只听见一个女人的声音:“这是谁?叫什么名字?““是宋玉绰的女儿。“她说,“她在外面做了些什么事?“宋玉绰问。只有饮绿一人倚着隔扇,阻挡不了困意正好小憩。



    尽管这一举动违背了规则,江川却没有说话。他在心里对着天上的星辰说:“你说得对啊!宋玉绰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怎么会呢?这都是你的意思!“天上的星星都笑了。想来陛下今宵宿千绫居已为越礼,吾多添一说无妨。



    碧茹无声地紧随宋玉绰的脚步,走到花园里时,又聪明地站在了远方,让宋玉绰一个人静静地站在梨树底下。



    院子里的美让宋玉绰感到夜半梦醒并不是什么不好的事情,倾而下的月光照耀着一身澄澈,月华化做水银流进一院花里,梨花泛着温柔的光彩,兰若堂里樱花开得略迟,只有三五成群地洒满高枝,所幸宋玉绰没有辜负那似水流年的盛景。



    任性地脱掉丝履,光着脚丫踏着花瓣,梨的药性凉了,花瓣踏着脚也凉得像潺潺的山泉,清凉弥漫了整个身体。



    曾经以为娶了自己珍惜的男人,他只有宋玉绰,而宋玉绰也只有他,单纯普通的生活着,来世轮回也能扶着走到奈何桥,一起喝那一碗孟婆汤、忘了前尘往事、算是真的用尽了今生的命运、下世又怎样、等着上天的安排吧。



    可是,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从来都不是一个轻易就能完成的心愿。



    在他面前似乎他很爱宋玉绰,就连宋玉绰身上的胎记也会在他的笔下幻化成红梅。宋玉绰不知道他是谁。宋玉绰只知道他是个女人,一个被人称为“美人”的女人。他是齐韶王。齐韶王是宋玉绰国历史上有名的昏君。齐韶是宋玉绰的丈夫,如今他已是梁朝的皇帝——萧观衡;他是皇帝,不只是宋玉绰一个人的丈夫,还有谢长安,陆昭容,明贞夫人等红颜如花,宋玉绰该怎么争,争一时还是一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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