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已不是宋玉绰第一次翻阅这些书了。宋玉绰不知道它从哪里来,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看它们。宋玉绰不放心地半倚着榆木开光条几,侧着头去看妆台那张忘了合的檀木架菱花镜时,捂在松溪笺里的双手不禁松了下来,任那张书笺无力回天。



    惴惴不安中挨过3月,日子过得一切如常,没有人打扰,只留下满脸墨脂斥责的肿胀印记,心才渐渐释怀。可是,在这一天,宋玉绰忽然听到宫中一个叫张生的大臣说:“朕的皮肤太黑了,连皇帝都不喜欢!“这话让人觉得很奇怪:难道宋赢彻的身体真的不好吗?想来宋赢彻还是个贪色之徒,自己身上的胎记肯定让他大失所望,于是也就把自己的这个恶梦给忘得一干二净。



    3月3日上祀节是文人雅士曲水流觞之日,这种雅事没有做女人分毫,但从太宗朝开始,为文端皇后的幺女福国公主而任性地说了句“什么叫3月3日女人没有风雅集”呢?,又有无数的帝王和大臣为之奔走呼号,甚至不惜废寝忘食地大动干戈。这便是唐代宫廷中盛行的一个节日——女儿节。,宠公主不正常的太宗两口子于是下诏把三月三日这一天定在那个女儿节上,时间一长于是古往今来一直流传至今。



    其实现在的女儿节早已经偏离了那个时代的本意,本来贵族女子之间举行的雅集聚会应景的人就很少了,皇宫里的妃子也没有热衷于此,只有那种悬铃许愿习俗越演越烈,皇宫里民间在3月3日那天就可以看到挂在树梢、随风飘摇煞是好看的铃铛。



    相传当日把铃铛挂于心爱的花树之上,挂地愈高、铃铛做得愈精致,那个心愿就愈容易为花神所听见,因而得以实现。这故事流传至今,已成为一种约定俗成的习俗。然而,这是否真的是一个美好的神话?它是否真的能改变人们对铃铛的看法呢?宋玉绰想,答案恐怕不会太多。但宋玉绰不以为然,这几句话听起来更像铃铛作坊散播的流言,所以乔希接过了自己托熟了的那对铃铛,并把其中一个送给了宋玉绰,当时宋玉绰并没有太多的兴奋,而是随手一放铃铛就埋在地下继续抄写处方。



    “今天是女儿节。为什么还要当书呆子呢?乔希不禁埋怨宋玉绰。



    说完她把宋玉绰往外一拉,宋玉绰死抓桌案求饶:“就容宋玉绰等一会儿吧,裴姨催了要,铃铛迟早也是挂了。”裴阿姨见宋玉绰不高兴,就说:“你去吧!”她说完,就拉宋玉绰出去。宋玉绰想,她一定是要让宋玉绰去悬铃才肯离开的。事实上宋玉绰一点也不想悬铃了,因为悬铃要问的多是男女情事,自己一个人,还问什么呢?



    “走的太晚了。花神睡了呢?听不见心愿会很惨的!”在宋玉绰的再三追问下,乔希才说:“你看,宋玉绰的愿望是什么?”“宋玉绰想去看看花神。”她的眼神里透着兴奋。乔希强词夺理地和宋玉绰缠缠绵绵之间,衣带上悬挂的青墨色五瓣梅花络子吸引了宋玉绰,难道乔希还有恋慕之人?



    宋玉绰忙岔开话题笑了笑:“妹妹那么着急挂铃铛应该是没有亲人了吧!请花神娘娘完成吧!”



    宋玉绰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话,仿佛正中了真相,乔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脸上染上了红晕,突然放开了紧紧抓着宋玉绰袖口的双手说:“快走吧,走了也没关系,还是来开玩笑吧!”



    两人谈笑风生,裴姑姑踱了进来,放下药箱说:“锦年啊,方子迟抄抄也好,宁顺仪也托宋玉绰送个铃铛给您,您没挂上去可惜啊!”锦年面露难色地说:“宋玉绰是不想挂的。”裴小妹道:“那你能不能让宋玉绰把铃铛取来?”锦年答道:“当然可以。”“不行吗?谢长安拖到了上个月初才被提拔为顺仪,尽管来的晚了点,但也能看出来她终究是在圣上的心中有了位置。



    说着说着,宋玉绰手心就多了个娇艳欲滴的赤金铃,铃外刻缠枝并蒂的莲花图案,那个铃挂钮还都刻着一对交颈鸳鸯呢,粉红的丝带垂下来,上面绣着碧色缠满藤蔓,相比较而言,乔希和宋玉绰镀银铃,实在是天差地远。



    乔希瞬间惊呼一声:“宁顺仪对你好,宫里娘娘都用得这么讲究!”



    宋玉绰接过铃铛暂时还不知道该怎么办,不挂还担心辜负谢长安的一片真心,迟疑中,裴阿姨笑了笑赶紧将宋玉绰和乔希推了出去。



    从内药局出来,外面果然已是铃铛满树,有大小之分,也有高低之别,最为夸张的就是善荣堂门前一株百年海棠上满铃铛下满铃铛,找不到一个空枝,那个树干竟然被铃铛压到要伏地。



    这情真意切的场景,让宋玉绰忍不住莞尔,花神怕会被铃铛压死走不了路,三月三对于花神来说怕是煎熬。



    乔希迅速找到承曦堂里那棵层层叠叠开满鲜花的李树,挂铃而去,在她的祝祷声中,宋玉绰亦知趣而去。



    早知道皇宫里没有宋玉绰心的梨树了,还在皇宫里游荡。这是个春天,春意盎然,却也有些许寒意,春寒料峭。宋玉绰站在窗前,望着窗外那一片绿油油的树林,不禁有些伤感。恍恍惚惚中竟然来到天禄阁前,只可惜如今的天禄阁大门紧锁,估计阿苑还在偷着闲着。



    不知不觉中还会再来,这2个月可能是来的太勤了,自嘲一下吧。宋玉绰在一个清晨醒来,推开窗户,一阵寒风袭来,不禁打了个寒战,心中不免有些担忧,这是否预示着一场大雪即将到来?推开房门,看到的是一片洁白的世界。正要扭扭脚步,但见天禄阁门前那三棵纯白辛夷的树木,一时间如飞雪铺满了宫墙阡陌一般,梨花飞雪也大致不过如此,这时寻不到梨花了,姑且用辛夷花取而代之。



    叹着叹着,宋玉绰双手合掌,把铃铛埋于掌心,曾悬铃许了祈愿和心爱的人琴瑟和好,白首偕老,而今一切都转了形。宋玉绰知道,沈氏是宋玉绰心中最柔软的那个人。她曾对宋玉绰说过一句话:“你若不想死,就请去死吧!”这或许是她最后一次说出这句话了。宋玉绰不能插手争三千宠,沈未病和宋玉绰两个都不欠,姻缘好像和宋玉绰没有干过,宋玉绰能得到的恐怕也就只剩下现世安稳,岁月静好。



    踮起脚尖就要挂铃了,偏是那风和宋玉绰搅和着,树枝晃动着,宋玉绰无论如何都抓不起来,突然觉得背后似乎有股暖烘烘的空气在流动,一只手重叠着取走了宋玉绰手中的金铃,那只手宽宽而不失去柔腻的光泽,在宋玉绰认出的人中,唯有他拥有如此美丽的双手,但这一刻宋玉绰离他是如此的亲近,不容宋玉绰回头和他四目对视。



    而且宋玉绰已经猜到了他是谁了,他突然出现宋玉绰很难淡定,宋玉绰极力掩饰自己的紧张情绪,轻轻地问了一句:“老爷今天为什么要去天禄阁?”



    “想去寻书,没想到这里落了锁。”齐韶刚从外面回来,就这么一句话打断了宋玉绰和她的谈话。“什么?锁门?”宋玉绰不解地问。“是宋玉绰。”齐韶点了点头。齐韶很轻松的回了一句,帮宋玉绰把铃铛系上便再也没有那么难堪的距离感,而宋玉绰却如释重负,微笑着说:“今天是女儿节,宫女们要放假啦!”



    远处杳杳飘着昆曲柔糯唱腔的引引,伶人腔调醇厚,应该就是名伶了,隐约在永寿殿那畅音阁里,戏班子们都在演唱《游园》那一出,《牡丹亭》本就是宋玉绰喜欢的剧目,原来只是觉得临川四梦里只有这一出,唱词雅不如戏曲,闲来无事欣赏时感觉娴雅很好,现在恍惚之间却发现了那些优美动听的演唱,好哀怨好伤感。



    杜丽娘伤了春意,宫中女子何乐而不为?春去秋来,时光如梭。如今,她又要过着一个新的春天了。杜丽娘是个闲不住的人。”春无花不艳,夏无月不圆。宫墙之外之美,此生恐无缘得遇。“良辰美景奈宋玉绰何,就赏心乐事谁庭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



    “既然您心里充满了愁思,也不应该再听到如此伤感的曲调了,您该看到宋玉绰赠您的书笺了吧,”而且齐韶也没有欣赏那曲,似乎是刺探,“孤芳犹可自赏,佳人怎奈独殇?”



    看似平淡无奇的话语,似乎是那么的暧昧,风摇曳着金铃,清脆的声音突然响起,言谈之间他又走近了宋玉绰,而宋玉绰也毫无来历的一阵忐忑,齐韶永远是那么的让人捉摸不透,如风,很难捕捉到一丝丝的缕缕。



    一阵沉默之后,约察觉宋玉绰的惊慌,他带着淡淡的笑意,轻轻晃过宋玉绰面前那一尾黄澄澄的辛夷花瓣儿时,宋玉绰这才如释重负,他走近宋玉绰只是伸手把宋玉绰头发鬓边沾满辛夷花花瓣取下来,但这时宋玉绰心里有种忧郁,似乎刚刚宋玉绰正莫名其妙地盼望着多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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