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处诺大的演武场,杂草丛生。

    几座空荡荡的殿堂,蛛网封门。

    鸦鸣声阵阵。

    置身于这些荒凉破败的建筑群之间,耳旁,似乎还回荡着惨绝人寰的尖叫声。

    一阵微风掠过。

    空气中,夹杂着似乎永远都萦绕不散的血腥味。

    白虎堂宗门旧地。

    在那个可怕的男人到来之前,此地,还是称雄新罗中部的名门大派。

    可三年前,一切都已被那名男子的滔天怒火付之一炬。

    后山一处山洼间,充斥着密密麻麻的土包,足有三百余个。

    每一个土包之下,掩埋着一名曾经白虎堂的门人。

    连墓碑都没有。

    只因他们都是那个恐怖男人的刀下亡魂,谁又敢立碑?

    似乎能得到匆忙的掩埋,已是天大的恩惠。

    曾经的宗主、副宗主、护法、长老,都不分尊卑的与普通弟子混埋于这间山洼。

    早已分不清谁是谁。

    他们如今只有一个统一的称谓。

    白虎堂亡人。

    此时一名年约五十的妇人身着素衣,凝视着这一片坟包。

    她的那双眼睛,已哭至红肿。

    因为这片土包之中,有一个属于她的丈夫。

    虽然,她并不知道是哪一个土包。

    其身旁陪着一名年轻的红衫男子,也是一脸的凝重,望着这些土包不时的摇头叹气,又不时的扶住腰间双刀,牙关紧咬。

    此二人,正是前来吊唁的金采萍与金佑泯。

    金佑泯再次洒出一把黄纸,低声道:“姑姑,你也勿须太过悲伤。如今霜花宫已处于红枫会的掌控之中,那白泰兴夫妇也已被软禁,待杀了他们,也算是为姑父和白虎堂报仇雪恨了。”

    金采萍抽泣道:“可造下这孽的,却是……却是……”

    “是血修罗。”金佑泯轻抚金采萍的后背,“若是想找那个男人寻仇,这不太现实。能以霜花宫来祭这些亡魂,已是极难得的了。”

    金采萍长吁一声,微微点头:“泯儿,不枉姑姑疼你一场,到头来这报仇与复兴大任,果然还是得指望着你。”

    “姑姑言重了。此处无外人,这些话我可以直说。自从母亲去世之后,是您和白虎堂将我养育成人,说句破格的话,这白虎堂,我早已视作是自己的家。如今家破人亡,侄儿能为重振白虎堂而尽上一些微薄之力,这也是应该的。”

    “他们总是说复兴,这是何意?”此时于山洼一侧丘顶草丛之中,一名女子低声嘟囔着。

    白葵。

    苏望亭微微摆头,轻声道:“先听,再说。”

    此时只见金采萍掏出手绢擦了擦眼,问道:“如今计划到了哪一步?可还顺利?”

    金佑泯点头:“十分顺利。裴敏表妹已装作怀了身孕,那白景兴一切都听她的,是被治的服服帖帖。前几日我已与表妹飞鸟传信,约定于十日后动手。”

    “哦?如何动手?可稳妥?”

    金佑泯轻哼一声,道:“表妹已买通霜花宫的厨子,十日后于饭食及井水中下毒,先通通迷昏!而后我们同白虎堂残部一起现身。”

    “全部杀掉?”

    金佑泯的嘴角挂上了一丝狞笑,点头:“血债血偿!!除了留着白泰兴夫妇二人的性命,用作引诱白葵现身,其余的,一律斩之!!而后,由姑姑你亲手将霜花宫付之一炬,以解心头之恨!待白虎堂残部重返宗门,则广收弟子,正式开启复兴之路!!”

    “好!!”金采萍重重的拍手,“届时,敏儿也得以重归白虎堂,并任宗主之位。想她爹泉下有知,也能略得宽慰了。”

    说着,金采萍再次悲上心头,抽泣了起来。

    金佑泯忙安慰道:“姑姑放心,待表妹重回白虎堂,我必定从红枫会调些人过来,助白虎堂重兴宗门!”

    听完这番话,藏身于草丛中的白葵是惊出了一身冷汗。

    她实未料到,夺权只是第一步。

    他们的终极目标,竟是将霜花宫灭门!!

    苏望亭冷笑道:“哼,有意思,白虎堂竟然还有残部?”

    “如何是好?”

    “自然是要将他们一网打尽!哼,看来此时还不宜动手,暂且留这二人多活几日!”

    ……

    三日后的清晨,三道人影自薄雾中走向霜花宫大门。

    带头而行的,是尹成梁。

    而他的身后,则跟着一名髯须汉子,和一名留着八字胡的秀气小生。

    髯须汉子,自然是苏望亭乔装的老手段了。

    而那名秀气小生,则是白葵。

    “哟,尹师兄,你回来了!”一名守门弟子笑着招了招手。

    尹成梁还以笑脸:“回来喽!哎,这一趟可没把我给累死。”

    “咦?和你同去的崔师兄呢?你身后跟着的又是谁?”

    尹成梁心虚的扯谎道:“崔师兄么…说是回去探个亲,过个半月再回宗门。这二人么,嘿嘿,是我的远房表亲。这不,日子过的艰苦,我想将他们塞到咱厨房里去帮工,我听说不是正缺人么。”

    守门弟子笑道:“还是师兄会想法子帮衬亲戚。诶?你的这位表亲好秀气啊,看着个子也小,厨房里的活儿可不轻,他行么?”

    守门弟子说的,自然是白葵了。

    见白葵只是一个劲的傻笑,不开口,守门弟子不解的问道:“这兄弟…该不会是哑的吧?”

    “哦哟,还真被你给说对了。”说着尹成良凑到他耳边,故作窃窃私语状,“小时候家里穷,没钱请大夫,一场大病下来命保住了,可却成了个又聋又哑之人。”

    守门弟子听明白后连连咂嘴:“啧啧啧,苦命人呢。那还愣着干啥,赶紧带着他们进去吧?”

    于是三人直奔霜花宫厨房而去。

    尹成梁给厨房管事的塞了些散碎银两,顺利的将二人安排进了厨房做帮工。

    厨房管事的姓河,都叫他河老六。长的肥头大耳,又是一双眯缝眼,倒是和毒郎中有几分相似。

    而这河老六,便是苏望亭严重怀疑的对象。

    因为在厨房装作帮工的这几日当中,苏望亭看见裴敏来了三趟。

    虽她明面上是在吩咐河老六给自己准备些对孕妇有益的餐食,可从他二人那不自然的眼神交流之中可以看得出,绝不是单纯吩咐餐食那么简单。

    毕竟她可是贵为宫主夫人,若是想吃些什么,大可吩咐丫鬟来厨房,又何必亲自前来?

    果不其然,这日深夜,一个肥胖的身影摸进了厨房。

    呆了片刻后,又鬼鬼祟祟的往水井走去。

    藏于暗处的苏望亭却正掰着手指头算日子,今日,正好是自白虎堂离开后的第九日。

    也就是说明日,便是白虎堂残部准备动手的日子!

    不用想,河老六这厮,此时一定是在投毒!

    可苏望亭却未出手阻止,只是自言自语道:“哎,看来明日的早饭是吃不得喽。得饿肚子。”

    正嘟囔着,只觉身后忽然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苏望亭一惊,回身一看,原来是白葵和尹成梁自黑暗中快步摸了过来。

    白葵看上去有些喘,低声道:“适才我们出去转了一圈,果然,有大概三十余人摸黑埋伏在了宗门南边的林间。”

    尹成梁补充道:“应该是就是白虎堂残部了。因为我依稀能辨认清楚,那些人大多身后背了一柄长刀。”

    苏望亭微微颔首:“将长刀背于身后,这是昔日白虎堂的风格。看来,不会错了。”

    “要不,现在就去那林间将他们杀了?”白葵问道。

    “不,不到时候。”苏望亭缓缓摇头,“他们到底分了几批人,还有那金佑泯和金采萍是否也是随他们一并到达,这些我们都不清楚。贸然动手,只会打草惊蛇。咱将计就计,暂且什么都不要做,只是明日的早饭咱是不敢吃了,得饿肚子。”

    白葵摸了摸肚子,苦笑道:“被你这一说,我现在就饿了。”

    “嘿嘿,不急。”只见苏望亭满脸的坏笑,从怀里摸出两个油纸包,“今儿下午我在厨房摸来的,放心,那个时候还没有下毒。”

    油纸包打开一看,原来是两只香喷喷的烧鸡。

    苏望亭呲牙一笑:“还有个把时辰天就亮了,咱三个先躲柴房里去将肚子填饱。”

    尹成梁摇头叹道:“哎,大半夜的和血修罗一起吃烧鸡,啧啧啧……打死我也料不到,我的人生中还会有这么一出。”

    白葵翻了个白眼:“那你别吃。”

    “不行,得吃。我也饿。”

    “哎哎哎,别抢……”

    “嘘!!那狗日河老六正在投毒,你们别惊着他喽!!”

    白葵用手肘顶了顶正与尹成梁抢烧鸡的苏望亭:“说晚了,已经惊着他了。”

    “啥?”

    扭头一看,只见河老六手上捧着个纸包,正茫然望着三人。

    “天爷!”

    苏望亭扶住了额头,推了白葵一把:“去,抓他过来,别让他喊。”

    白葵点了点头,“嗖”的一声急掠了过去,未等河老六回过神来,她的一只手已捂住了河老六的嘴。

    “不想死,就别喊。”

    河老六见这又聋又哑的秀气小生竟开口说了话,并且还是女人的声音,吓得不轻。

    “听见没!?”白葵拍了拍腰间的长刀。

    河老六猛点头。

    松开手,河老六满面惊恐的瞪着白葵,愣了半晌才颤声道:“你…你是女的?”

    白葵一把将假胡须扯下,揪住河老六的耳朵:“睁开你的狗眼看看,我是谁!?”

    河老六定睛一看,顿时魂儿吓丢了一半。

    忙不迭的伏在在地上连连磕头:“少…少主,您是白少主……”

    “别出声!”

    说完白葵一把揪住河老六的后衣领,将他往柴房拖去。

    苏望亭和尹成梁紧随其后。

    刚关上柴房门,河老六是将头磕的砰砰作响,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说道:“少主…您…您饶了我吧,是那个新任的宫主夫人逼小的干这事的。”

    “别慌么,我们又没怪你。”苏望亭笑呵呵的将他扶起,“厨房和水井都下了药了?”

    河老六点头。

    “很好。下的是何药?”

    河老六双手颤抖着将手中的纸包放下,支吾道:“是…是宫主夫人给的,小的也不知是何药,只是说可以让人昏过去,不会伤及性命。”

    “那个裴敏,给了你多少好处?”

    河老六垂下了头,低声道:“三…三根金条。”

    苏望亭哦了一声,面色一沉,问道:“我们三个发现了你投毒之事,你可会去向宫主夫人禀报?”

    “哦哟,不敢、不敢!”

    “你最好装作任何事情都没发生,该下药就接着去下药,听明白了么?”

    “啊…啊?”河老六懵了。

    苏望亭起身,绕着河老六踱起了步子:“我记得,当年自从我师父去世之后,你这厮每回都故意端馊了的剩饭菜给我吃,呵呵,那会儿我没少拉肚子呢。真是被你给整的不轻。”

    这番话是听的河老六满头雾水,茫然问道:“我…整过你?敢问…您是?”

    “不认得我了?”

    河老六瞪着苏望亭,缓缓摆头:“不…不记得了。”

    苏望亭冷笑一声,一把扯掉了脸上的大胡子。

    “啊!!”

    河老六惊呼一声,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

    “你…你是苏…苏望亭!!你是血修罗!!!”

    “那么,我刚说的话,你听清楚了么?”

    河老六猛的翻身磕头,边磕边哭嚎道:“听清楚了、听清楚了!!只要您不记恨小的当年为难过您,留小人一命,您说什么小的便去做什么!!”

    “很好。”苏望亭嘴角一扬,坐在柴垛上翘起了二郎腿,“还有几处水井未下药?”

    “三…三处……”

    “那还等什么?赶紧去下药!!明儿早上霜花宫若是有一个人未被迷翻,我拿你是问!!”

    河老六闻言再次一怔,挠着头问道:“您…您到底是和宫主夫人一边的,还是跟霜花宫一边的?小的…小的怎么越听越糊涂呢?”

    “你若再有一句废话,或是将看见我三人之事走漏了半点风声……”

    顿了顿,苏望亭呲牙一笑。

    “你可仔细!!”

    河老六浑身一颤,二话不说,抱着那包迷药冲出了柴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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