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宗丽给四个孩子掖好被子,揉了揉他们的脑袋,坐在床沿,回想着白天经历的那些幻象和战斗。

    司徒菁这时走了进来,自顾自坐到他身边,问道:“你就准备一直带着这四个孩子,跟我们一起颠簸。以后的战斗肯定会愈来愈凶险,如果发生意外怎么办?”

    “你……”梁宗丽本来想问她,自己看到的那个妇人和小女孩的画面,张开口还是没继续说下去,“你觉得呢?让他们回簸箕村,身边也没个亲人,就算好的吗?”

    梁宗丽的话,好像刺痛了司徒菁的某根神经,自己难得主动示好,狗咬吕洞宾,气的直接就走出去,撂下一句话,“大家有事商量,你来下吧。”

    几个人围坐在一堆小小的篝火旁,“这和咱们之前的计划,不一样啊,就这么一城一城的走下去,跟着咱们的这些兄弟,慢慢就打没了。”尤其俊说道。

    “我爹说过,军人死战场,既然都跟我们到了这里,他们也应该有这样的觉悟。”单渊铭说。

    “不对啊,要是就只是人对人真刀真枪的杀,那没什么,问题是,现在我们面对的东西,已经不是力所能及的了。这些日子,哪还见过高国军队的影子,全是这些黑了吧唧的怪物。”伍博拨了拨篝火堆里的木炭。

    梁宗丽走到夏蔚峯身旁坐了下来,魏毅说道:“你们这些想法不好,你们这是逃兵思维,一旦让兄弟们知道了,军心可就不稳了,赶紧熄灭这涨他人气势灭自己威风的小火苗。”他还不忘抬头看了看四周。

    易厚鹏说:“我无所谓,反正我是不想回易州,只要能跟着你们,死了也值了。长这么大,就没经历这么多心跳刺激的事儿,活到现在也不枉来这一世。”

    “闭嘴!”司徒菁一听到他们说些丧气话,就气不打一处来。

    梁宗晴问,“阿菁,那你是怎么想的?”

    “哼,什么也不想,走到哪打到哪就是了,想那么多有用吗?”

    众人一下就沉默起来,司徒菁就是这么擅长把天聊死。

    这时,和檀茜茹、曲馨棠挨在一起的邢宝妍,直勾勾盯着焰火,问道:“你们是不是也看到那个小女孩生前的画面了?其实,那些东西也不全是坏人吧,难道就不能救下它们吗?”众人也没再说话,不知道各自心里想着什么。

    梁宗丽坐了一会,抬起屁股,准备找朱鱼问问,她知道的比他们更多,也应该有自己的打算,与其坐在那一群人胡思乱想商量不出个所以然,还不如找她问问看。司徒菁,看他站起身,犹豫了一下,也起身跟上他。

    还没进到朱鱼的军帐,远远就闻道阵阵酒香。梁宗丽挑开帐帘,发现朱鱼躺在军榻上,地上的酒坛子都堆成了小山。

    “来,正好陪我一起喝点。”朱鱼朝梁宗丽摆摆手,指了指旁边还没启封的酒。

    梁宗丽也不客气,随手拿起一坛,揭开泥封,就干了一大口,司徒菁进来,看着两人,也随手拿起一坛子,自顾自喝起来。

    “跟着我的这些日子,每次面对那些怪物,你们是不是感觉,自己特别的弱小?我曾经跟你们一样,只能眼睁睁看着战友,倒在自己身边,自己除了无能呐喊,什么也做不到。”朱鱼摔碎手里的空坛子,又拎起一坛,走到梁宗丽身边,指着他的鼻子。

    “像,真像,跟我以前的一个手下,太像了。”然后朱鱼又走到司徒菁面前,指着她说:“你也像,明明喜欢那人,却装着毫不在乎,结果,哈哈哈!”然后仰头喝干酒,又摔在地上。

    朱鱼转身,看着两人,“你们以后,会不会恨我,嗯?肯定会的,因为连我自己,都恨自己!”说完这句莫名其妙的话,就直挺挺的倒了下去,昏睡过去。

    第一次看到朱鱼如此失态,梁宗丽心里说不出的滋味。

    司徒菁把继续说着胡话的朱鱼,扶到床榻上,然后坐到梁宗丽身边,坛子碰了一下坛子,陪他喝着。

    “我就奇怪了,我们第一次见,你怎么就那么恨我?恨不得把我挫骨扬灰?”

    “哼,谁让你那么嚣张,还故意气我!”

    “是你先飞扬跋扈的好不好,我本来一夜没睡,去给你爹传递军情,你上来劈头盖脸就对我一顿呵斥,换谁心里好受?”

    “对不起!”司徒菁,细若蚊蝇的说道。

    “你说什么?”梁宗丽没听清。

    “死去吧!”司徒菁突然提高音量,梁宗丽吓了一激灵。

    “你这么神经,是不是因为……”梁宗丽正想借着看到的那个场景,问她。

    “喝酒,喝酒,娘娘们们的,话真多!”说着,司徒菁又仰头喝了一大口,酒水顺着脸颊,流到露出的脖颈。

    一瞬间,看着她微红的面容,梁宗丽有种异样的感觉从心中升起,可怜?可爱?迷人?他晃了晃脑袋,跟着喝了一大口。

    原本还想找朱鱼商量商量,结果喝成了那样,两人就只能在那等她醒来再说了。

    第二天早上,清晨的曙光,温暖的金色徐徐覆盖整个军营。熄灭后的篝火,冒着阵阵青烟,偶尔马儿喷着响鼻,安师傅那边,已经早早就准备着饭食忙碌起来,还有几人,把昨日收拢好的那些阵亡士兵们炭化后的骨灰,认真码放到车里,一会还要让伤病们带回姜国的故土。

    不远处,开始传来淅淅沥沥的人声,一直紧绷着神经的士兵们,揉着眼睛站起身,向东边看去,很快,就发现有人出现在视野里,越来越多大约几百人,全部衣衫褴褛,步履蹒跚的挪动着,向这边走来。

    值守的卫兵,马上吹响号角,提醒紧急军情。

    梁宗丽听到声音,马上醒了过来,司徒菁靠在他的肩膀上,还在沉睡。他轻轻把她抱到另一侧军榻上,然后急匆匆赶了出去,然后马上被眼前的场面震惊了。

    高国的难民们,见到了他们这些活人,也不管是不是姜国的军人,纷纷抱着士兵们痛哭起来,哭声中充满了九死一生后的解脱和庆幸。

    这些人身上都带着粮食,看到安师傅那边满满的几桶水,有人却忍不住拼命的跑过去,抢过水碗,好像几天没喝过水似的抢着喝起来。

    梁宗丽看到有几个穿着应该是高国官服的人,还比较矜持,只是不安的杵在那里,想动又碍于面子不敢动的样子。梁宗丽走上前,吩咐几个士兵,给他们抬来水桶,几人再也顾不得面子,抢着喝起来。

    梁宗丽把他们请到军帐,详细盘问起来,不问还好,一问,就蒙了。

    这些人确是高国的官员,而且是从韩水城逃出来的。梁宗丽问道,那你们怎么是从东边过来的?正常应该是从顺着南边的驿道,也就是蝴蜉军接下来要去的方向过来才对。

    几人相互看了看,也不是有意隐瞒,因为他们也不知道,只说众人晚上出城的时候,城门的守卫早就不在了,众人只顾一路拼命逃出韩水城,天亮前还一路正常,可等第二天太阳升起,所有人一阵恍惚后,只感觉一阵阵热浪袭来,面前赫然竟是茫茫的沙泽,后来他们才发觉,莫名其妙的,他们就出现在了高国东北边的白沙泽,但谁也解释不清,他们是怎么到了那里。原本逃出了三千多人,后来众人也分不清方向,几个为首的官员决定,分别带着四拨人,向四个方向走,最终谁能活下来,只能看天意了。

    说到这里,那为首的官员还问梁宗丽,可看见其他人来过吗?梁宗丽摇摇头,并告诉他们,这里曾是养溢城的原址,其他更多的细节,也没有多说,怕引起不必要的恐慌。

    几个官员震惊之余,又沉默起来。梁宗丽直奔主题,质问道,“你们高国为什么要攻打姜国?”难听的话他没说,自己的国力不知道吗?儿皇帝失心疯了?

    为首的官员只得一声叹息,称自己只是韩水城一名小小的课税官,具体高国为什么不自量力要攻打姜国,他也不太清楚。梁宗丽可以看出对方确实不似作伪,小小的七品芝麻官,能知道什么,不过是个肥缺,要是问他怎么拢钱才算问对人。

    梁宗丽还想问他们知不知道那些黑色的怪物是怎么回事,转念一想,估计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但不曾想,那官员却马上说道,具体为什么攻打姜国,可能跟那些乌将有关。

    乌将?梁宗丽问道,是不是喜欢身穿一身黑色战袍,浑身散发黑气的怪物。官员点点头称是。

    他只是就自己听说的说道,好像是几年前从鬼矮国那边过来的,高国曾经跟他们交过战,后来民间才传出什么“日月衰亡,天出山南”的童谣。高国还特意遣使去姜国请求磋商和支援,不过后来就不了了之了,也没继续发生什么大的战事,好像一下又太平了。只是说到后面,这位官员欲言又止,还是没继续说下去。

    梁宗丽听到这里,想起几年前在绿江上看到的几艘大船,还有第一次在战场上看到的那个红衣小女孩,蹦蹦跳跳唱着童谣。听完之后,梁宗丽反而更迷糊了,却也抓到了一点线索,和高国东南离海上的鬼矮国有关。

    梁宗丽终于提出自己最想问的,“那你们为什么要掳走村民,甚至还有自己国家的百姓?”

    刚才官员就欲言又止,听到梁宗丽的问话,和其他几人相互看了看,看到大家都点头后,这位官员只能说道,“人饲。”

    梁宗丽不知所云,追问道,“什么是人饲?”

    那官员显然有点紧张,甚至有些恐惧。这时,另一个年纪比较大的官员,忽然老泪纵横的说道,“就是抓到鬼矮国,喂给那些鬼将们的粮食!”

    嗡的一声,梁宗丽脑海一片空白,阿云很有可能就被押到了鬼矮国。

    梁宗丽还心存侥幸,继续问道,“老丈,被抓到的人,还有逃跑的可能吗?”

    老人摇摇头,“实不相瞒,老朽曾是韩水城太守,按官职也就是你们姜国的郡守。接着这位小将军刚才的问话,其实高国的皇帝,早已成了傀儡,至于是生是死我们都不清楚。事出突然,我们也是后来才发现的。自从鬼矮国来犯之后,皇帝再也没有上过朝,宫里也被黑气笼罩,所有诏令,也都是通过第二天出现在各个官员案头上的诏书指示,期间,有很多同僚和全家人都会莫名其妙的消失,只剩下一处黑雾笼罩的空宅,我们每日也是担惊受怕。也有人冒死进谏,结果也都遭了殃。”说道这里,老人有些精神不济,梁宗丽赶紧差人,送来些茶水,老人喝了几口水后,继续说道。

    “攻打你们姜国,也是宫里的传令,我们这些大臣,也没有上朝参议进谏的机会。那段童谣,确有其事,但是我们高国,也有自知之明,谁都没放在心上,只有太子察觉到一丝诡谲,然后敢冒风险,亲往你们姜国寻求帮助,结果回来后,也失踪了……同时,国内开始四处抓人,开始,我们以为是抓壮丁扩军,可后来,全都乘上大船被押往了鬼矮国,然后消息慢慢才传开,是做那‘人饲’。那可全都是些年轻人和孩子啊,呜呜……”说到最后,老人不禁难受的痛哭起来。

    梁宗丽走出营帐,差人安排好几人后,无助的站在原地,看着眼前的高国难民,一时不知道该做什么,直愣愣的杵在那里。

    啪的一下,有人拍了下梁宗丽的肩膀,“想什么呢,军师大人!”来人是梁宗晴。

    “没什么,刚才和那几个高国的官员,聊点事情。”

    “我们都姓梁是吧?”梁宗晴笑眯眯的看着梁宗丽。

    “啊?”

    “而且,我们都是宗字辈的是吧?”

    “你想说什么?”

    “那我能不能拜托你一件事啊?”梁宗晴还是笑眯眯的看着他。

    “说呗,只要我能做到的,一定答应你。”

    “如果,我哪天战死了,你能不能,认我爹做爹啊?”

    “啊???”梁宗丽一下提高声量。“疯了吧你,我以为司徒菁够疯的,你也这么疯,果然人以群分,不是疯子不聚头。”

    “喂,我没和你开玩笑。我感觉,我们这次,很难回去了。”

    “你就这么信不过朱鱼,和我们蝴蜉军吗?”

    “就是因为我相信朱鱼和你们,所以我才说我们回不去了。”

    “那你凭什么这么说?”

    “女人的直觉!”说着,梁宗晴又眨了眨眼睛,继续说道:“而且,我的直觉告诉我,司徒菁开始对你,嗯?”梁宗晴伸出手,在梁宗丽面前,两只食指碰了碰,然后嘿嘿笑着跑了。

    梁宗丽叫来一名卫尉,让他带着伤兵,还有这几百个高国人回返安东城。安排好这一切,正要松一口气,准备吃口饭的时候,耳中突然传来一道声音。

    “梁小子,我叫不醒朱鱼,只能跟你说了。大事不妙,你们快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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