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3年,广东省北部山区的一个名叫礼溪村的小村庄,我的三叔刚刚年满二十岁,就跟着村里的朱光庆,离开了村子,一起踏上了走偏门的路子。
那一年的冬天特别冷,霜打蔫了菜园里头的青菜和木瓜树,村子外面那条通往镇上的路,还未铺上沥青,干燥的冬天天气,每每有拖拉机从路上走过,都会卷起滚滚的黄尘,以及留下拉得老长的“特特特”的柴油机的噪音。
这一年刚刚交完公粮,我爷爷得了重病,那时候穷得叮当响,十三个兄弟姐妹,竟然连两百块钱手术费都凑不出来。结果我爷爷在医院拖了一个多月,然后就去世了。
爷爷咽气的时候含着泪水,对子女们说的最后一句话:
“要争气,不要再这样穷下去了。”
三叔当时才二十岁,不过早已不读书,在家里放了好几年的牛,他只有小学文凭的文化,见到大伯去广州打拼,村子许多年轻人,也纷纷走出这个山旮旯,便不甘于逗留在这山斗角落。
由于三叔长得还算俊朗,有媒婆给他说媒,说是镇上的一户人家的女娃子,才十七岁,那家人和我爷爷有点交情,那女娃子也见过我三叔几面,很是中意,于是他们就让媒婆来说媒,还让媒婆带话,不要收音机,不要缝纫机,也不要单车,不要衣柜,也愿意和三叔结婚,就看三叔愿不愿意。
结果三叔还是摇头,因为他的心思早已不在这个四面环山的小村子里面。若是结婚了,他将会永远被困在这大山里面。
他要去闯天下。
那个年代,改革开放才五年,国家的经济还不是很好,当然,当时也已经有不少人往广州、深圳、三水那些地方涌去,打工,种菜,或者贩鱼。
但是,更多的人,还是选择北上去走偏门。
何为走偏门?
其实就是坑蒙拐骗,不走正路,属于江湖骗子一类。
走偏门有很多门道,很多规矩,有很多派别,比如南方这边走偏门的门派,手法上都比较委婉,讲究“斯文”做事,讲究计谋,行骗过程中滴水不漏,很是严谨,不像北方门派,拦路打劫,挖人祖坟的事情都做得出来。
当时最流行的走偏门,有两个门路,一个是“卖莽”,一个是“开奖”。
所谓“卖莽”,这是我们礼溪村客家话的术语,其他地方可能还有其他说法。所谓“卖莽”,其实就是卖棉被,那时候国家经济还是比较落后,很多地区,都没有暖气,甚至没有煤炭,过冬棉被就会很欢迎,而进村卖棉被,也就成了一种新兴的行业,而这个行业,却蕴藏着见不得光的坑蒙拐骗,门道很玄,学问很深,专门骗那些没有见过世面,却又贪小便宜的农村人。三叔对我说,北派卖莽讲究的是吃干抹净,能骗多少是多少,南派卖莽讲究的是适可而止,见到有钱的人家,就多抽点油水,没钱的穷人,他们甚至会打八折给人家卖一张棉被,还不骗钱,棉被料子做得十成足。所以很多时候,他们甚至把人骗了,那些人却还会一辈子感激他们,以为他们是好人。
而“开奖”,这种骗局在黄渤、郭涛等人主演的电影《疯狂的石头》里头有提过,大概过程就是拿一瓶饮料,在人多混杂的地方,当着众人的面,打开饮料盖子,发现盖子里面,写着中了一等奖,而一等奖奖金是好几万块钱,然后就好几个同伙装作陌生人,开始你一言我一语表演,钓周围贪小便宜的人上钩。
这种骗术现在已经耳熟能详,已经过时,大家也不陌生,基本上不会再上当,我就不详述。
不过在八十年代的时候,这种骗术在车站里、火车上等人群密集的地方,非常之流行,而且效果不错。
至于要五分钱一瓶的饮料,就能骗到几百,甚至几千块的利润,可谓是暴利行业,几百上千块钱,放到现在,或许不算什么大钱,但是在当时那个一分钱还是流通货币的年代,中国的人均gdp才三百多块钱,大米两毛钱一斤,猪肉一块钱一斤,剪个头发只需要两毛钱,许多人一整年的收入,也就几百块钱,一千块钱在那个年代,已经是大钱了,甚至比现在的一万块钱还要多。
因为利润高,所以很多走偏门的人,都选择做“开奖”。
礼溪村第一户起楼人家,光举家,就是靠搞“开奖”发家的,他家一栋两层半的西洋式楼房,就算到如今,2018年,竖立在礼溪村里面,依旧吸人眼球。
而礼溪村最先建起楼房的那一批人,除了卖猪肉的朱光显之外,其他人,基本上都是靠走偏门赚到的钱。
新世纪以来,国家严打各种骗子,而且时代发展飞快,很多走偏门的人都开始收手,不过赚的钱,让他们在农村呆着,早已一辈子衣食无忧,给子女读书教学,也毫无压力。
由此可见,当时这个见不得光的行当,背后到底暗藏着多少利益,这才使得很多人铤而走险,走上这一条非法之路。
关于走偏门的各种门道、规矩、派别,三叔也是入行多年之后,才比较清晰地了解的,因为他和朱光庆一起加入的那个派别,除了做“卖莽”和“开奖”之外,还做其他许多类型的坑蒙拐骗,而且他们那伙人,基本上每去一个地方,都会用不同的骗术行骗,所以走偏门的各种门道,他都基本上有接触。
不过,其实至今,他依旧还没完全摸清这一行上的各种门派和规矩,因为这个国家太大了,人口太多了,骗子多如牛毛。每一个地区,就有一个派别;每一个派别,都有他们不同的做事风格。同行之间,有些不可以越界,冒犯地盘,否则后果很严重;有些却能和平相处,有饭大家一起吃。
走偏门是非法的,进入这行业的,有不少人都是要钱不要命的,所以,同行之间的纠纷,往往比行骗露馅,又或者被条子抓到,更加危险,更加致命。
也正是因为如此,很多人去走偏门,都会抱团,三五个,甚至十几个人一起去闯荡。
当时我的三叔还是个愣头青,一心只想着出去闯,赚点钱,根本就没想到这个行业水很深,他甚至都没想到,走偏门是犯法的,因为村里人大多数都去走偏门了,他也就屁颠屁颠跟着去了。
却不曾想,一入偏门深似海,从此走遍五湖四海,见识三教九流,阅尽人间沧桑,看遍人性的各种丑陋,有好几次,还差点丢了性命,等三叔醒悟过来,早已身不由己,难以退出。
好在中年之后,三叔在当年结识的朋友的帮助下,还是全身而退了,如今他回到礼溪村,做水泥工,自己带着几个打工仔,帮人建楼房,搞装修,生活也还算可以,听人说他捞偏门的时候,赚了很多钱,保守估计也上百万,可是却从来没有见他花过那些钱,也不知道他曾经赚的钱,都放哪里去了,他也没和我提过,或许,他选择退出的代价,就是吐出他曾经赚到的钱吧。
现在的三叔,早已娶了妻生了孩子,在这脚印大小的礼溪村安顿下来,除了做泥水之外,还种了一亩地,粮食上自给自足,偶尔开着个破摩托上街赶集,见到熟人,就和人寒暄几句,古铜色的脸露出老树皮一般的笑容。他早已活成了典型的农村人,偶尔会对人说,他去过济南,去过葛洲坝,去过成都,走过海南,去过北京,但都是一笑带过,很少再提起“走偏门”这三个字。
我今年有一段时间,在老家里头待了大半年,那段时间每天晚上就过去三叔家喝茶唠家常,这才慢慢将他年轻时候的经历套了出来。三叔听我说要将他的经历写成书,他想了一支烟的时间,最后点头,说了一个字,“成。”然后又对我详细讲述了一遍他走偏门的经历。
而接下来,我将会向大家讲述我的三叔在八九十年代那段时间,走偏门的经历,这些内容,都是由我三叔亲自口述,我整理成文字,发表出来的。我会尽最大的努力,去还原我三叔那段,不为人知的经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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