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道之世,必以厚生为本,而止于善……
煌煌帝国在这些时日里经历的种种,虽未动摇国本,却也是千疮百孔,元气大伤。
南方楚越二州硝烟散尽,西北边疆便再次奏响了战争的号角。
三十万北虞铁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不到半月,横扫凉州,锐不可当。
天疆诸国纷纷依附,为北虞提供大量马匹粮草,成为其最坚实的盟友。
据谛听坊在北境的探子回报,女帝秦素许诺攻下凉州后,不占一城一池,将所有土地平分诸国。
幅员几万里的凉州,堪称九州疆域之最。
虽半数为荒漠戈壁,渺无人烟,却也不乏水草肥美的富饶之地。
与之毗邻的天疆诸国,焉能不心动?
没了后顾之忧的北虞大军,五指成拳,集中全部精锐与东夏军队,对峙于凉蜀边境的黑水城。
大战一触即发!
而远在万里之外那位登基不久的圣人李阙,的确是一位有道仁君。
不仅免除了水患严重的唐洛二州三年赋税,更是鼓励迁徙至蜀地的楚州百姓开垦荒地。
规定蜀州荒芜田地,户给十五亩,有余力的不限顷亩,皆免三年租税。
并由朝廷供给牛、种、车粮,以资遣之,同时还大举修筑堤防,兴建水利……
而此时的人间第一大城,神都城,已然恢复了昔日盛景。
由于泰州和蜀州的赈灾物资及时运抵,不仅缓解了数十万灾民的饥荒,神都城的含嘉仓也终于有了余粮。
最令人意外的,是唐洛二州的洪水,一夜之间竟悄无声息的褪去。
坊间传闻,说是当夜子时突然明光大作,天降神石于大河。
不仅镇住了水神河婆,使得肆虐洪水偃旗息鼓。
而且随着水位的下降,又多出上百万亩适合耕种的滩涂地。
景德皇帝为此在长乐宫举行了盛大的祭天仪式,以此感谢上苍护佑东夏,泽被九州。
至于隐于乡野的妖族之祸,在以青冥学宫为首的人间修士们合力围剿之下,九州渐渐趋于太平。
尤其是梵镜幻泽一战,几乎荡平了中原几州复苏的妖族。
至于白山黑水之地和南境十万大山的隐秘,世俗王朝却鲜有人知。
恢复勃勃生机的神都城一时间歌舞升平,百姓安居乐业。
仿佛又回到了“隆武之治”的那个辉煌时代。
此刻,在东夏皇城的长乐宫大朝会上,君臣却为一个人争得面红耳赤。
而这个人,也是新皇实行一系列仁政的真正幕后策划者。
李阙虽是君子仁风,敦厚善良,可惜作为一国之君,却显得魄力不足,优柔寡断。
比起他那个做事雷厉风行的胞弟,蜀王李禹似乎更适合做这个圣人。
加之久病不愈的身体,更是被繁重国事压得日渐油尽灯枯。
如此迫不及待地把姜婉儿接入宫,不仅是二人的海誓山盟,还有她的理政之能,犹胜当年的隆武皇帝。
刚一入宫,李阙便下旨册封姜婉儿为婕妤。
甚至不惜砍了十几个叫嚣“悖逆人伦”的御史台言官脑袋,
至此,朝野再无一人敢触逆龙鳞……
最后连挑拨言官劝谏的右相严九龄,也不得不承认这个事实。
只能在暗中徐徐图之!
好在圣人的身体每况愈下,不出几年,估计就得撒手人寰。
届时,除了蜀王李禹外,随便拥立一个李氏皇族的废物,严党便可继续把持朝政,稳居凤阁。
但今日大朝会上,圣人李阙当众宣布欲立姜婕妤为东夏皇后。
此言一出,满堂哗然。
已然突破自己底线的严九龄,一改往日老持沉重的稳如泰山,与左仆射廉仲等人争得不可开交。
朝廷这一系列的新政和大胆举措,根本不可能是当今圣人的手笔。
曾为太子师的严相,太了解自己这个学生了。
他岂能不知背后是谁在运筹帷幄,指点江山。
看似密不透风的皇城之内,谁还没几双眼睛。
从姜婉儿进宫后,她的一举一动,皆在严党的视线中。
每日有多少奏章和九州抵报送进碧凝宫,甚至姜婉儿每餐吃了什么,严九龄都一清二楚。
此女如今还只是个品级不高的婕妤,一旦入主中宫坐上凤后之位,定会走到幕前,辅君参政。
那时,以神都第一奇女子的才干和手腕,加之安阳侯府的势力。
难保东夏王朝不会出现第二个北虞女帝!
最令严党恼火的是,如今中宫那位康氏,居然主动提出受让册宝凤印,退位让贤。
理由是至今未给皇室诞下子嗣,无颜面对李氏祖先,愿永居庵庙枯守佛灯,为圣人诵经念佛。
还有一个原因,令得严党如坐针毡,寝食难安。
姜婉儿已经有了两个月的身孕!
算算世间,刚好是她入皇陵的那段日子。
若日后真是诞下皇子,后果不堪设想。
朝堂一时间唇枪舌剑,你来我往,寸步不让。
严党势力几乎占据了东夏朝堂半壁江山。
还有一部分诸如刑部尚书汪吉这样保持沉默的墙头草。
因此反对立姜婕妤为后的声音,自然也就占据了上峰。
不论廉仲等人如何据理力争,可有一件铁一般的事实摆在眼前,底气明显少了几分。
那便是姜婉儿曾是大行皇帝的嫔妃!
纳入宫中封为四妃九嫔之下的婕妤也就罢了,但一国之后,可就不同了。
皇后乃天下之母,世间女子典范,上承天运,下辅真龙,不论品格德行皆是万里挑一。
端坐龙椅上的景德皇帝,瞧着义愤填膺的衮衮诸公,也有些后悔自己太过着急。
此番可不是杀几个言官,就能让他们闭嘴的!
册立帝后,兹事体大,就算自己是一国之君,也不可能不顾朝臣们的反对,一意孤行。
这么做,也会让婉儿遭天下人唾弃。
郁结于心的景德皇帝剧烈地咳嗽了几声,忽然一口鲜血喷出,瞬时染红了了龙案上康皇后的“请罪奏疏”!
身旁的胖公公高涂,赶忙宣布散朝,扶着圣人回了碧凝宫。
幸好李阙身边还有寸步不离的大宗师鱼朝恩,以雄厚内力护住了圣人心脉,才不至于当场昏厥。
可惜,也只是治标不治本。
武夫的气海和儒家的浩然真气,的确有着疗伤效果。
但对于凡人生老病死,却爱莫能助。
除非道宗丹师们那些玩意儿,才有可能白骨生肉,起死回生。
比如隆武皇帝之前服下仇九良进贡的丹药,便是后者从青冥太虚院顾重阳那里求来。
硬是让他从鬼门关饶了一圈后,转危为安。
谁能想到,他李氏皇族三百年气运被姜叔夜一朝散尽,再有大罗金丹,也救不了隆武老儿。
遑论如今的景德皇帝!
群臣们离开长乐宫后,一个个眉头紧皱,忧心忡忡。
三品京兆府尹陆秉炆紧跟在右相身后,不时唉声叹气,面露难色。
严九龄旋身看了眼自己的得意门生,满脸不悦道:“陆大人,丧着这张脸给谁看呢?”
陆秉炆叹了一口气,缓缓道:“老师,圣人的身子骨您也瞧见了,如今连个储君都没有,万一……”
“老夫早有筹谋,过几天,我会上道折子,让你去做怀王世子的启蒙西席。”
“怀王?”
陆秉炆嘀咕了一声,即刻心领神会地笑了笑,颔首致谢。
怀王一脉虽是姓李,但却并非李氏皇族直系同宗。
有些血缘,只是隔着好几层错综复杂的关系。
若没有子嗣的景德皇帝一旦驾崩,能够继承大统的李姓皇族,除了蜀王李禹。
最佳人选,便是快被世人遗忘且垂垂老矣的怀王李重毅。
已近七旬的老怀王,一阵风都能将他刮跑,却能古稀之年得子,堪称奇迹。
如今四岁不到的小世子,正满世界寻觅启蒙老师。
陆秉炆心思剔透,恩师一句话,他便明白其中意味着什么。
随即问道:“那碧凝宫那位若诞下皇子,咱们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严九龄冷笑一声:“这么多年,你见过后宫活下来几位皇子皇女啊?”
陆秉炆听罢,不禁浑身一哆嗦,想起自大行皇帝沉迷酒色后,嫔妃所出之子不在少数。
却无一例外的不是落水夭折,便是暴毙而亡。
就连端木皇后也是胎死腹中,再无所出。
堂堂帝王之家竟还不如寻常百姓子嗣兴旺,独独剩下太子和蜀王两子。
而且近日听闻,李禹在蜀州王府唯一的儿子,也不慎得了天花,命不久矣。
难不成,真是天要亡李氏皇族?
缓过神儿的陆秉炆悄声问道:“恩师既然胸有成竹,何惧那姜婕妤入主中宫,一个女子而已,还能翻了天不成?”
右相严九龄眯着眼,愤然道:“上天好生,竟将你也覆载其中,你也不想想,那北虞秦素,是如何一步步篡夺权位,登上女帝之位的?”
“您是说?”
“姜家女郎君何许人也,不费吹灰之力便让中宫康皇后上表请罪,甘愿被废,此种手段,较之那北虞女帝有过之而无不及,她若掌权,你我必将死无葬身之地!”
恍然大悟的陆秉炆,浑身一阵冷汗,喃喃道:“怪不得礼部康尚书一反常态,乖得和只绵羊似的,方才在长乐宫,居然还支持姜婉儿晋位帝后。”
严九龄袍袖一甩,吩咐道:“去让你手下的来汝臣,将神都大街小巷的不良人召集起来,等我安排,你晚间把他带至我府中!”
“有这个必要吗?恩师吩咐下官便是!”
京兆府尹说罢,看了眼横眉怒目的严九龄,即刻改口道:“遵命!”
随即又问道:“方才在大殿光顾着争论立后一事,竟无人提及消失了许久的仇司丞,这靖安司可是国之重器,不可一日无主,恩师可知其中详情?”
严相瞥了他一眼,露出一副老怀安慰的神情。
“你呀,终于问到点子上了,不光是仇九良,连他从蜀州带来的西岭雪山所有精英,像是一夜之间消失了似的,连老夫都不知其中蹊跷,算算日子,都已经大半个月了。”
说罢,他旋身望了眼那座恢弘的大殿,沉思了片刻。
“走,你我去一趟青云门!”
心知肚明的陆秉炆微微一笑,跟着他一道离开皇城。
此时的碧凝宫,到处是一副忙碌而又紧张的景象。
太医署以廖神医为首的一干人等,又是灌药施针,又是推拿活血。
此番圣人李阙咳血,不同以往。
血色已呈黑紫,乃是心肺衰竭之像。
好半天才醒过来的年轻皇帝,屏退众人后,握着泪痕满面的姜婕妤一双素手,挤出一丝笑容道:“生死有命,早晚会有那么一天的!”
随即,他伸手抚摸着姜婉儿的小腹,惨然道:“就是不知道……能否撑到咱们孩儿出世。”
“李阙,我不准你死,就算寻便天下神医和良药,我姜婉儿发誓,绝对不会让我的孩子没有阿耶!”
直呼圣人名讳的姜婉儿,擦干眼角泪水后,一副信誓旦旦的模样说道。
“你又说傻话,什么真龙天子,命授予天,都是些哄骗世人的鬼话,我李阙就是一介凡夫俗子,一样会生老病死,只不过没能和你一起抚育我们的孩子,是唯一令我不甘遗憾之事。”
自青冥集薪堂认识他那一刻起,姜婉儿便被李阙的真诚所打动。
他从未自恃东夏储君,而又任何居高临下的傲人姿态。
甚至对学宫一些出身贫寒的弟子,也是客客气气,平易近人。
仁孝谦卑,温文尔雅的懿宁太子,就这样走进了她的心里。
后来苍天弄人,自己一夜之间成了隆武皇帝的昭仪,李阙依旧对她不离不弃。
多次于危难之时出手相助,甚至不顾朝臣反对,将她从皇陵接回修葺一新的碧凝宫。
至此以为二人可长相厮守,再续前缘。
谁曾想,情深不寿的李阙身体每况愈下,怎能不让姜婉儿伤心欲绝。
“陛下,放心,我家三郎神通广大,一定有能治愈你的法子,臣妾这就去寻他来。”
姜婉儿刚要起身,被李阙一把拉住。
“婉儿,没用的,你忘了当初水镜先生赶来救你时,临走时说过的话吗?”
回想当日,三人安顿好昏迷不醒的姜家三郎后,半圣方朝树曾替脸色惨白的李阙把脉。
说他的病,并非普通痨症,已是油尽灯枯之像,药石罔效。
就算是太虚院的甘道陵炼制续命金丹,也是徒劳。
当然,水镜先生还有一句话没说。
那就是李氏皇族气运尽散,和他的病情加重也有直接关系。
否则隆武皇帝也不可能那么快薨逝。
姜婉儿重新坐回龙榻,神色凄婉道:“只要陛下能康复如初,婉儿愿折寿十年,不,二十年,甚至以命换命,也绝不会让你有事。”
李阙苦笑一声,无奈地摇摇头:“你的心意,朕明白,好了,不说这些了……诶,听闻你家三郎修行一日千里,还在梵镜幻泽亲手斩杀了传说中的无相兽王,朕当日还瞧不上这个名满神都的纨绔子,为了他,没少与你争吵,没想到,士别三日刮目相看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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