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寂寥的紫薇洞天,唯独一处,灯火喧嚣,热闹非凡。
圣武院的这一夜,是属于武夫们恣意狂狷的夜晚。
唐州清水县这一行,可谓收获良多。
除了姜叔夜破镜得宝,薅了一大把羊毛之外,圣武院众弟子亦是成长迅速。
半步大宗师荆墨阳,一洗多年郁郁不得志的惆怅,开怀痛饮,仿佛一下之间回到了八年前。
那时的圣武院,因为天才少年姜家大郎姜叔衡的存在,风光无限,傲视整个紫薇洞天。
每逢学宫会武论道,拔得头筹的,一定是武院。
直到后来安阳侯府的另一位天骄凤女上了紫薇山,这才让集薪堂的儒生们,好好威风了一把。
可惜,随着一龙一凤的离开,这些年,整个青冥唯有太虚院的符师弟子们,一枝独秀,八面威风。
谁能想到,这么多年后,还是安阳侯府的姜姓年轻人,重新让武院傲立紫薇。
而且如今的青冥圣武院,还不仅仅是一人为尊,光耀全院。
泰州世外桃源般的锦里村,虽然那一幕惨绝人寰的场景,令人扼腕。
但斩妖试炼收获的一百多颗妖丹,实乃天降横财。
虽说只是来自赤蝼蛄这种小妖,但炼化后对一千多九品搬山境武夫来说,无疑是雪中送炭,涸鱼得水。
加上“崩山诀”这般旷古绝今的拳法,弟子们怕是不出一月,大部分人都会突飞猛进,修为大增。
最关键的,此番试炼,对于弟子们脱胎换骨般的心性历练,弥足珍贵。
新任院长秋陌大胆逾矩的修炼方法,效果立竿见影,意义深远。
远赴唐州斩妖试炼的举动,一时间震惊青冥上下。
尤其是剑心院和太虚院的弟子们,更是艳羡无比。
暂代院长之职的女子剑仙傅沁岚,从不碰酒,结果赶来道贺时,破天荒地陪着秋院长痛饮了整坛竹叶青。
秋陌知她来意,就是冲着百里长空魔渊斩龙的那份豪情,他也会照顾剑心院的弟子。
最终答应傅沁岚,下次斩妖试炼时,带上儒修弟子。
当然,漂亮大姐也没忘拉着姜竹九,打听白衣东方的行踪。
弄得小侯爷连喝酒的兴致都没了,敷衍了几句,借故离开。
人家秋陌千里寻妖、困妖的手段,其他两院的大佬,还真学不来。
而太虚院便有些尴尬,即便寻到类似唐州这样啸聚山林的小妖,也得看看,是否是有传承的上古妖族。
不然,这些符师们的神通,可就不是去试炼了!
一百八十个不服气的神符师顾重阳,想着去找甘院长商量对策,却也被拒之门外。
临走时,甘道陵扔出一句话,更是让顾副院长心里不爽,满脸铁青。
“莫言大道人难得,自是功夫不到头,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还有,去把贫道的天蓬尺要回来!”
顾重阳丧着脸,稽首道了句“领命”后,匆匆离开。
心里嘀咕道:有本事你自己去要啊!丢人……
不过唯一让他安慰的是,武院没法子炼化妖丹,不过是空欢喜一场罢了。
届时还不得求着太虚院,以道宗玄妙的丹鼎之术帮忙?
须知这凝结天地精华的妖丹,虽然对修行者的气血和修为大有裨益。
但内里成分极为复杂,不仅需要各种天材地宝祛除其中有害杂质,也得有对丹道之术造诣颇深的炼丹师控制火候和时辰。
整个青冥上下,除了太虚院的山长们,论谁也没这个本事。
那些浪费的天材地宝,可不是大风刮来的。
张口分他们一半,不过分吧!
想到此处,精明的顾副院长脸上总算了有了一丝笑容。
翌日,喝得酩酊大醉的姜叔夜,急匆匆爬起来洗漱更衣,准备下山。
出了石屋,他垫着脚尖,眺望了眼隔了数里的那座石屋中的邻居老秋。
昨夜秋院长趁着酒劲儿,当众宣布第二日会再次探访九州各地的妖巢,携圣武院和剑心院两院弟子共同斩妖试炼。
这位大神向来说话做事雷厉风行,绝不拖沓半分。
这不,一大早千里传音给姜叔夜,便没了人影儿。
姜叔夜瞅着小东湖附近四下无人,一脸神秘的从芥子袋拿出那件刚得来的宝贝,“金甲魁神”。
心里担忧道:悠着点儿啊,别一脚把我的屋子给踩踏了!变个十来丈高就行,让我也开开眼……
“彼岸敕令,莫敢不从!”
被抛掷半空的“金甲傀神”慕然间明光大作,瞬时幻化成一尊恍如天神下凡的威武神将。
山岳般身躯覆着金光璀璨的甲胄,龙骧虎视,气吞山河。
左手一柄瓮缸般大小的短柄金瓜锤,右手执长柄阔刀,锋芒逼人,陵劲淬砺。
俄顷,只听见轰隆一声地动山摇的巨响,金甲巨人单膝跪地,硕大的脑袋垂下,似乎在对脚下蝼蚁凡人行礼。
姜叔夜张着嘴巴,眼若铜铃,呆呆仰望着几十米高的庞然巨物,半晌说不出话来。
好家伙,自己突然手下多了一个巨灵神!
再加上小东湖里的“老金”和冥玺的十万阴兵八百鬼将,别说人间九州,便是三界六道九天十地,自己也是至尊无上的存在?
什么黑袍毒士的阴谋诡计,凶残妖族的祸乱天下……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不过是镜花水月,昙花一现。
越想越兴奋的小侯爷薄唇微启,瞬时收回了金甲傀神。
转念一想,自己的“巨灵神”看着势大唬人,却不知道真实战力如何。
小东湖是自己的窝,只能找个空旷之所让它一展神通,可千万别是个绣花枕头就成。
眉开眼笑的姜叔夜,一旋身,又跑去石屋后面,将十几麻袋的赤蝼蛄心脏,一股脑地抛入湖里。
“老金,加餐喽!”
自己豢养的这条九天真龙,食量大得惊人。
这些日子,小东湖里的水生精怪,已经被祂吃得七七八八。
连老秋千叮咛万嘱咐的“百年乌鳕”,也是一条不剩。
这不,芥子袋里的金锭也见底了,幸好金龟钱生钱的速度惊人,又是满满的一大堆“隆武通宝!”
“老金”许是在发育期,懒得和只猫似的,白日里根本不露头。
只有偶尔夜间时,才浮出水面伸个懒腰。
也不知道吞了这些赤蝼蛄的心脏,会不会赏个脸出来让自己瞧瞧。
可惜,小东湖水面荡起一圈圈涟漪后,祂连个泡都没冒……
姜叔夜拍了拍手心,有些失望地转身离开。
没良心的臭老金,差点儿把命丢在锦里村才弄回来的口粮,这么不领情?
一路上,小侯爷思忖着如何向阿耶开口。
看看天色,赶到安阳侯府,也快正午时分了。
结果刚来至“学达性天”那座牌楼前,突然看到两道人影儿。
姜叔夜眼睛一亮,随即满面喜色。
其中一人羽扇纶巾,白衣飘飘,一派风流儒士的风神秀彻之资,恍若天人。
可惜,却独坐四轮,似是双腿有疾不能站立。
姜叔夜一路狂奔,口中高喊着“姬叔叔”三个字,难掩激动之情。
来至名动天下的白衣国士面前,三郎俯身一拜,恭敬至极。
随即,又冲着姬叔叔身边的黑衣胖子,点了点头。
打小不被亲爹姜彧疼爱的这个三儿子,除了阿姐和姨娘外,就是这位风流俊逸的姬叔叔,最花时间对自己谆谆善诱,劝诫勉励。
奈何胸藏百万的一代奇才,常年随屠帅征战四方,留在神都和安阳侯府的日子并不长。
没能当上姜家三郎的启蒙老师,传授学问。
白白错过了近水楼台先得月的大好机会。
见识过姬玄策的学问后,再来侯府开蒙的先生,没一个入得了三郎法眼。
最后连国子监的儒家名士谭博士,也被他拒之门外。
此刻,姜叔夜弓着腰站在白衣国士面前,竟不知如何开口。
数月未见的姬叔叔,此时风尘仆仆的样子,脸颊清瘦苍白了许多。
而且鬓角处,竟多了两处霜色。
不过那对灼灼有神的眸子,依然透着坚毅和沉着。
姬玄策嘴角漾着一抹浅笑,上下打量着脱胎换骨的三郎,微微点头,满眼赞赏之情。
憋了半天的姜叔夜缓缓开口问道:“姬叔叔,以前您随阿耶出征,大小战役经历无数,却未见您如今日这般疲惫劳顿,这头发,怎么都白了?”
小侯爷认真打量着苍老许多的姬叔叔,又瞧着脑际空空如也,一时间有些摸不着头脑。
照理说,这样一位指点江山、惊才绝艳的人,至少比好兄弟徐靖的气运之色,强出数倍不止。
可他怎么和老秋甄柔一样,没有任何征兆呢?
白衣国士微微一笑:“三郎啊!南方楚越二州的宵小,哪儿比得上教导你这个纨绔费劲,自不会令你姬叔叔耗损心力,不过其他忧心之事烦扰,况且我已年过半百,不服老都不行呐!”
他身边眼眶红了一圈儿的汉子听罢,扶了扶璞头,一副怏怏不乐的神色。
这个水桶身形的黑胖子,姜叔夜自小就认识。
自从姬玄策追随屠帅姜叔夜,这人便形同影子般不离左右,奉茶推椅,任劳任怨。
他没有名字,也不会说话,整日拘谨得像个没出阁的黄花闺女。
因此安阳侯府和天策府的人,都唤他“哑奴”。
素日里,也只有看见侯府里的魏老鬼,才勉强露出一丝难看的笑容。
而且侯府上下都知道,他和老魏这一胖一瘦两大高手,才是府里真正的定海神针。
一位负责屠帅家小,另一位贴身保护身有残疾且没有修为的白衣国士。
姜叔夜自幼和哑奴见少离多,认识是认识,可惜哑奴好像也不怎么喜欢自己。
打招呼时,大多时候他只是点点头,不似老魏那般哄着他玩儿。
以前只知道他厉害,可修为究竟如何,谁也说不清。
今日再一见,姜叔夜却是被他脑际不逊老魏的气运颜色,吓了一跳。
这时,将手中鹏羽扇搭在腿上的姬玄策,抬头看了眼哑奴,脸色一板:“诶,你这幅鬼样子,是做给谁看呐?”
脸似圆盘的哑奴听罢,即刻收起那副不高兴的样子,扭头看向不远处的参天大树。
姬玄策将目光投向怔怔出神的三郎,笑着问道:“你这急匆匆的,是准备回神都看望你阿耶吧?”
姜叔夜收敛心绪,半蹲着身子,双肘托膝撑着下巴,嘿嘿一笑。
“真是啥都瞒不过姬神仙,三郎本打算昨日便入城回府,可惜被圣武院的秋院长带去了唐州,这才耽搁下来……”
小侯爷扭头看了一圈周围和下山的石阶,好奇道:“姬叔叔南征回来,不在府里好生歇息,来青冥干嘛?莫非也接到了夫子的飞剑传书?”
姬玄策重新拿起羽扇,手腕儿晃动了几下,微微道:“青冥大祭并没有邀请安阳侯府,毕竟,除魔卫道的事儿,该有朝廷靖玄司出面,此番我上山,一是看看你这只小猴子,顺便替你阿耶带句话……”
“啥呀?”
白衣国士顿了顿,清瘦的脸上多了抹忧色,解释道:“说让你不用惦念家里,好生在山上修行,婉儿和聂姨娘的事,也不用你再插手,总之一句话,莫要擅离紫薇洞天。”
姜叔夜挠了挠后脑勺,抱怨道:“他还当我是从前不学无术的纨绔吗?什么事都不让我做,如今的姜家三郎,弹指间,能让他屠帅无功而返的楚越联军,顷刻间灰飞烟灭!”
他这话,还真不是夸夸其谈。
光是芥子袋里的冥玺,区区几十万叛军还不眨眼间被屠灭。
姬玄策不置可否,淡然一笑。
他虽身在数千里外的楚州大营,可神都城里发生的事儿,早已事无巨细地传到了白衣国士耳中。
从城北糠市端木家的两条狗血拼械斗,到上阳县府衙前的为民请命……
甚至结交不良人来汝臣和提写楹联入红袖的小事儿,姬玄策都心知肚明。
包括助青冥筹粮赈灾,以及后来被掳劫至太祖地宫后安然脱险,都没逃过他的眼睛。
就连昨日三郎千钧一发勘破生死关,迈入小宗师一事,姬玄策的案头,当日便有飞剑传书。
当然,化身东方前辈的三郎,周山西麓助青冥斩龙的壮举,更是让东夏第一谋士大为震惊。
这孩子,是姜家仅剩的唯一男丁香火。
关于他的一切,作为屠帅身边近乎家臣的姬玄策,哪怕是最细枝末节的小事,都必须及时掌握。
本来愁绪满怀的姬玄策,见到三郎的那一刻,不仅多日郁结于心的疙瘩一朝解开。
而且,曾经深埋心头已久的想法,也死灰复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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