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大早,神都便炸了锅。

    流言四起,甚嚣尘上。

    靠近皇城附近延津桥的洛河水域,两岸十里之内,废墟一片……

    好在挨着河堤的,大部分是石子铺就的人行步道。

    北岸稍远些的仓库酒楼,池馆楼台,因为暴雨的原因大都关张歇业。

    人迹绝踪,并未殃及池鱼。

    临河而建的国舅府,最是倒霉。

    近千亩的大院,被洪水肆虐后,满目疮痍。

    房舍倒塌无数,斥巨资修建的巧夺天工的景观园林,尽数被毁。

    最要命的,是府中珍藏的那些价值连城的字画古董,遇水一泡,全成了废品!

    心头滴血的国舅爷,晕厥了好几回。

    坊间将此事渲染的更是神乎其神!

    说是如日中天的端木一族,因其为恶而不知恶,惹怒了洛河斯水之神。

    这才搅动天水,小惩大诫……

    消息第一时间传入东宫,懿宁太子紧急召见了凤阁右相,尚书令严九龄。

    包括刑部尚书汪大人、京兆府尹陆秉炆、南衙左武候大将军等一干文武重臣。

    之所以没有召唤天策府,那是因为人家不管神都治安,只负责对外军事。

    至于圣人耳目谛听坊,朝堂谁都不知道内情几何。

    自隆武皇帝醒来后,一直在长乐宫天极殿卧床养病。

    监国之事,仍旧由东宫主持。

    此时,懿宁太子负手而立,眉心紧蹙,盯着书案后悬挂的一块匾额。

    上书“朝乾夕惕”四个笔力虬劲的大字。

    此匾是当今圣人所题,取“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厉,无咎。”一说。

    劝诫储君对国事需勤奋谨慎,切勿疏忽懈怠之意。

    圆墩墩的大太监高涂近前几步,悄声道:“殿下,严相他们已经在门外候着了!”

    “不急。”

    高公公又补充了一句,道:“娘娘身边的刘公公,也在外面。”

    懿宁太子叹了一口气,摇摇头:“国舅府的事,母后这回恐怕不会善罢甘休,楚越二州战事未平,神都又乱作一团,孤这个监国太子,真有些力不从心呐……”

    高涂望着憔悴疲惫的储君,宽慰道:“殿下身负圣人之托,劳心为国,要保重身子啊!朝中内有严相,外有安阳侯,如今圣人也醒了,殿下身上的担子,也没那么重了……”

    “宣!”

    门外候旨的诸公鱼贯而入,叩首参见储君。

    最后进来的,是端木皇后的近侍,掌内廷尚食局的刘振,刘公公。

    未等右相严九龄开口,三十出头、长相阴柔俊美的刘振捏着细嗓上前道:“咱家奉娘娘旨意,带句话给殿下!”

    语态虽是恭敬,可骨子却都着一股桀骜自大。

    东宫议事的庆隆殿,上有储君端坐,下面不仅有凤阁中书令,还有左仆射廉大人及两位尚书……

    官阶最低的,也是从四品绯袍银鱼袋,个个都是东夏庙堂权力之巅的人物。

    诸公都还没开口说话,一个阉人,扯虎皮拉大旗,简直目中无人。

    右相严九龄双目微阖,怀抱象牙笏板,面无表情。

    其余重臣无不吹胡子瞪眼,纷纷投去一道道蔑视的余光……

    当然,也有端木一族的人,比如以尚书省左仆射廉大人为首的后党!

    一个个怒视着不懂规矩的奴才,心怀不忿。

    这厮早晚有一天,得坏了娘娘的大事……

    刘振言罢,先是瞟了眼太子身边的紫袍太监高涂,目光鄙夷。

    “那个位置,迟早是杂家的!”

    继而扫过几位正眼都不看他的肱骨重臣,嘴角一扬。

    瞧不起自己这个阉人又如何,懿宁太子可是对皇后言听计从,孝顺的很……

    端木府被强人袭击,这么大的事儿,看你们如何给娘娘一个交代。

    懿宁太子不怒反笑:“刘公公,母后有何吩咐?”

    “回殿下,娘娘说,昨日洛水河畔的事儿,望殿下从严查办,不论牵扯到谁,宁枉勿纵!”

    刘振将最后“宁枉勿纵”四个字,刻意拉高调门。

    竟还把目光停在右相中书令身上!

    庙堂谁人不知,太后一党的眼中钉,便是以严九龄为首的士大夫阶层。

    原因既简单,又复杂!

    从根上讲,就是门阀士族和寒微庶子的政治对立……

    陇南扶风端木氏,祖上以贩私盐谋生,出身卑微。

    只因当年隆武帝平乱时,被端木家所救。

    这才许下婚约,立端木家女儿为后。

    可惜,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后,端木一族忘了自己的出身,疯狂敛财,鱼肉乡里。

    凤阁鸾台这些位则不同,个个出身出身名门望族,家世显赫。

    相互看不顺眼,倾轧内卷,自古屡见不鲜!

    朝中唯一以御史台为首的清流,也随着卢公驾鹤西去,而彻底被排挤出政治舞台。

    刘振传完凤旨,躬身告退,临走时,狠狠瞪了眼京兆府尹陆秉炆。

    “两面三刀的东西,敢在府狱害了孔乙,迟早将你车裂凌迟……”

    五品上阳令,在端木皇后眼中不算什么。

    但孔乙此前大管家的身份,就另当别论了!

    突然死在京兆府,谁敢说此事与严党无关?

    陆大人不愠不怒,反而笑眯眯地冲他点了点头,面无惊澜。

    内有严相,外有安阳侯府,府尹大人自然有恃无恐。

    人见人烦狗见狗嫌的刘公公,离开庆隆殿后,有些大臣故意轻轻拂袖,毫不掩饰嫌恶之情。

    连太后一党也自觉形秽,摇头叹息!

    懿宁太子尴尬一笑:“诸位,还是说正事儿吧!”

    “启奏殿下,洛河两岸如今受损严重,除了端木府死了一个护院外,并未有其他人员伤亡!”

    主管京畿治安的京兆府尹,出列奏道。

    “此案,可有眉目?”太子沉着脸,肃然问道。

    照理说,勋贵外戚的府邸被人袭击,案子是不可能闹去东宫的。

    可是,事主姓端木,案情就不那么简单了……

    陆秉炆躬身奏道:“微臣办事不力,尚未查到线索!”

    “殿下,此事系修行者所为,已经超出陆大人和京兆府的能力,还得是谛听坊他们来查,更为妥当!”

    凤阁右相严九龄出班解释道。

    宽脸浓眉的左仆射廉仲廉大人,忽然开口:“臣听闻京兆府府狱中关押的正五品上阳令,昨日午前惨死,死状与国舅府中的护院武奴一模一样,皆成了四肢残缺的一尊冰雕!”

    太子剑眉斜挑,看着陆秉炆:“可有此事?”

    “回殿下,确有此事!”

    “详细说来?”

    陆秉炆不急不慌解释道:“上阳令孔乙被杀一案,涉嫌之人,乃是神都不良帅,裘韦,现下已经被打入大牢严审。”

    端木家用人,如蛛丝结网,盘根错节。

    不良帅裘韦的身份,只有少数人知道,廉仲可不清楚。

    不过是想借机打击中书令的党羽。

    “人死在你京兆府府狱,陆大人,恐怕难辞其咎……”

    懿宁太子无奈摇摇头,说着国舅府被袭的事儿,怎么又绕到上阳令一案上了!

    不论是右相严九龄,还是左仆射廉仲,都是自己的左膀右臂。

    怎么老是相互攻讦,不依不饶啊……

    太后一党率先发难,顿时惹来严党的猛烈回击。

    “廉大人此言差矣,想那上阳令孔乙只手遮天,惹得天怒人怨,死有余辜,倒是他作为曾经端木府的管家这桩旧事,您可知否?”

    “要不是姜小侯爷仗义执言,替糠市百姓做主,焉能让孔乙的罪行,大白天下!”

    “廉大人执掌尚书台,位高权重,为何对一个区区五品县尹的事儿,如此上心,莫不是……”

    严党几位重臣,你一句我一句,直把个廉仲说得哑口无言。

    没办法,谁让殿中群臣,大部分都是严九龄的人呢!

    被吵的脑仁儿疼的懿宁太子,霍然起身,袍袖一挥喝斥道:“够了!”

    胖公公高涂赶忙扶着太子坐下,扫了眼群臣,细声道:“诸公稍安勿躁,殿下这些日夙夜未眠批改奏章,身子骨又受了凉,可经不起再折腾喽……”

    太子一摆手,端起书案上的石花,咽了口之后,淡淡道:“国舅府的案子,交给靖玄司去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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