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夏神都,城南,崇安坊。

    一处府邸内,满院缟素,风木含悲。

    “真要进去?这可是卢公的宅子,别忘了,你老子没少被他参劾。”

    说话之人奴仆打扮,身形佝偻,枯槁面容上那对眸子,却矍铄有神。

    只是这口气……哪儿像个下人?

    他面前的,可是东夏安阳侯府的三郎,姜叔夜。

    “老魏,正因为他这张铁嘴,更应前去吊唁,为阿耶,也为送一程神都的脊梁!”

    小侯爷眉眼一凛,拾阶而上。

    “嘿!一个纨绔浪荡子,装什么大瓣蒜……”

    老魏心里嘀咕了一句,而脑子里,满是他这些日的吊诡之事。

    明义坊的秦楼楚馆不去,整日往什么义庄和缝尸铺跑。

    在北市刑场从早等到晚,反正是神都一百零三坊,哪儿有死人,哪儿就有这位爷!

    的确,是换了一个人。

    真正的姜家小侯爷,已经被人鸠占鹊巢。

    谷雨那日,也就是七天前,姜叔夜穿越而来。

    上辈子他是个群众演员,俗称“死跑龙套的……”

    同名同姓,只是年龄差了不少,二十岁的身体装着四十岁的灵魂。

    样子吗……这个帅,腰也好!

    至于出身,更是让他怀疑拿错了剧本。

    亲老子世袭安阳侯,官拜正一品天策上将,三公之上,自开幕府……

    啥意思?

    就是除了当今圣人和太子,姜候排第三。

    开府衙,募文武,掌天下兵马,可谓千古第一臣。

    且被天下人冠以“屠帅”二字,铁血杀伐旷烁古今,手上沾的鲜血,足以染红八百里洛河水……

    东陆九州提及这二字,哪个浑身不哆嗦!

    这出身,妥妥的官二代天花板。

    但此刻的姜叔夜,却一丝兴奋劲儿都提不起来。

    迈过卢府门槛的一瞬间,右手手心忽然又传来一阵刺痛……

    掌纹间一道骨形图纹再次亮起,隐隐泛着旁人看不到的幽光。

    紧接着,双眸瞳孔突然一阵剧烈收缩。

    而脑海中,也同时出现一道声音。

    “你欠彼岸阁的东西,只剩三日……”

    字字森寒,凛冽刺骨,透着一股死亡的味道。

    “催催催……催你么啊!”

    一阵眩晕使得姜叔夜身形微晃,心里暗骂了一句。

    老魏瞧着他脚步虚浮的样子,心思这些日子也没在明义坊留宿呐!

    漠然问道:“没事儿吧,小三儿?”

    “没……魏老鬼,你再叫一个试试?”姜叔夜双目怒睁,一副吃人的模样。

    这个怪老头儿,不仅瘦如竹竿,而且还黑,再加上那一身玄青色窄袖袍衫……

    这要是搁夜里,简直就是索命的黑无常。

    怎么安排这么个货跟着自己?

    主仆二人一前一后进了卢府,竟无一人相迎或是阻拦。

    怎么看,都不像堂堂正五品御史中丞的府邸。

    姜叔夜扫了眼四周,一阵心酸。

    只有一进的院落,绕过照壁便是正堂。

    两侧厢房廊柱斑驳陈旧,魂幡招展。

    前来拜祭的宾客寥寥无几,连个诵经超度的僧道都没有。

    也难怪,这位卢大人一辈子“肃正朝列”,不惧权贵,大半个朝堂都被他得罪光了!

    加之清廉节俭,俸禄除了支应日常用度外,听说都捐给了收容孤儿的慈济堂。

    神都正五品的丧仪寒酸至此,令人唏嘘!

    这时,浑身丧服的一位年迈妇人,从停放灵柩的正堂内缓步而出,俯身作揖。

    “老身韩氏,敢问两位?”

    姜叔夜叉手还礼道:“安阳侯府,姜家三郎!”

    老夫人脸色一变,朝后踉跄几步,差点儿栽倒。

    “屠帅”姜候威震九州,姜家三郎在神都的名气,丝毫不差他老子。

    只不过,是个有名的纨绔!

    老夫人回首望了眼灵堂未出阁的女儿,心里一阵哆嗦。

    这下糟了……

    “先夫生前多有得罪,老身替他赔个不是,小侯爷纡尊降贵前来吊唁,阖府上下感激不尽,请回吧!”

    黄鼠狼给鸡拜年……韩氏微施一礼,转身就走。

    老魏在后面扯了扯小侯爷的衣襟,悄声道:“别找没趣儿了,走吧!”

    “你懂啥。”

    姜叔夜用力一甩,面色温和地冲着韩氏背影朗声道:“姜某只是敬重卢公,想着来送最后一程,别无他意!”

    老夫人停住脚步,眉心扭成一团。

    此子温雅有礼,言语恭敬,瞧着也不像传闻中那般。

    况且卢家书香门第,就这么赶人,也的确失了礼数。

    “这……”

    正值韩氏踌躇犹疑的时候,府门外传来一阵喧嚣。

    十几号人呼呼啦啦涌进卢府,趾高气扬,气焰凶横。

    为首的小郎君折扇轻摇,锦衣华服,五官俊俏,却是一脸的浮浪不经。

    “不好了,是端木家的人……”

    灵堂内卢府家人纷纷起身,一片恐慌。

    吊唁的宾客们瞧见这架势,悄没声息地贴着墙根儿,疾步离开卢府。

    卢家小姐更是俏脸煞白,躲在人群后面不敢抬头。

    韩氏心里一紧,今儿个是老爷出殡的日子,屋漏偏逢连夜雨,怎么惹来了这两家阎王?

    卢府今日,怕是……

    “小婿拜见岳母大人,今儿个一来吊唁卢公,二吗……咱两家的亲事,也该有个说法!”

    嬉皮笑脸的端木小郎君说罢,瞅着挡在前面的两个背影。

    忽然脸色一变,狠狠道:“没眼色的东西,还不滚一边儿去!”

    姜叔夜二人缓缓挪动脚步,旋身瞅着锦衣年轻人,满面嫌恶。

    这人他认识。

    端木家三爷的郎君,端木麟,国舅的亲侄子,和自己并称“神都四少”。

    虽说都是教坊司的常客,但并没什么交集。

    端木麟先是一怔,紧接着露出浮夸的笑容,折好扇子往后领一插。

    “呦……姐夫,您这是?”

    “滚!谁特么是你姐夫?”姜叔夜袍袖一甩,怒骂道。

    向来跋扈的端木麟不怒反乐,一副谄媚的样子近前悄声道:“姐夫恕罪,方才有眼无珠,别动气呐!这卢家小娘子水灵的很,你若中意,小舅子我屋里不差这一个!”

    在姓卢的府上碰上姜小侯爷,不是为了美人儿,还能是来好心祭奠?

    姜叔夜听罢剑眉倒立,抬腿就是一脚,直把个端木麟踹出一丈多远。

    “我警告你,日后再来卢府生事,小心打断你的狗腿!”

    莫说他一个浮浪子,就算是端木国舅亲临,姜小侯爷也不买账。

    如此豪横,神都上下还真挑不出第二位。

    斜躺在地的端木麟揉着小腹,疼的吱哇乱叫,心里那叫一个恨……

    可面对这位爷,只能打碎了牙往肚里咽。

    身后的端木府家奴,一阵手忙脚乱地搀扶起小少爷,夺门而出。

    “郎君,咱就这么忍了?”

    端木麟龇牙咧嘴瞪了眼家奴,反手就是一巴掌。

    “不忍,你倒是上啊!这个仇,小爷我给他记着……”

    韩氏瞧着一伙人狼狈而逃,提到嗓子眼的一颗心也放回肚里。

    “多谢小侯爷仗义解围,请移步灵堂!”

    卢府上下瞧着端木麟一伙儿落荒而逃,纷纷颔首致谢。

    韩氏在前引路,暗自思忖。

    神都关于他两家的亲事传的沸沸扬扬,难道?

    哎……狼狈蛇鼠,倒也相宜。

    虽有相帮,可老夫人仍旧对这个声名狼藉的纨绔保持着戒心。

    姜叔夜迈入灵堂,冲着卢府上下微微颌首。

    不经意间,目光落在了一身孝服的卢家小姐。

    素净麻衣仍旧难掩婀娜身段,尤其是那一张桃花粉面,含悲带戚,惹人爱怜。

    只不过,小侯爷发现她看自己的眼神,有些不对。

    像把刀子似的,透着浓浓的恨意。

    “咳咳……”

    韩氏轻咳一声,命人取来檀香:“小侯爷,请!”

    姜叔夜收敛心神,手捧三炷香,朝天高举,恭恭敬敬地朝着卢公牌位躬身作揖。

    “老夫人,在下……”他指了指灵牌后的棺椁,意思是想瞻仰遗容。

    “请便!”

    小侯爷缓步来至棺木前,神色肃穆,低首看了眼一袭靛蓝寿衣的亡者。

    “不愧是隆武初年的状元郎,这文曲红气,真够旺的!”

    棺椁内五品御史中丞的脑际,氤氲不散的一股暗红色团雾,悉数被姜叔夜手心的骨符吸入,丝缕不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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