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宪章也不知是哪里来了力气,两臂一撑,甩开架着他的两个兵丁,拦在吴佩孚身前,冲着那军官喊道:“叶大人,吴佩孚无罪!”

    那军官名叫叶焘,官拜正六品守备之职,是天津武备学堂jing卫营营官。

    叶焘的品级虽然不高,但是,他的父亲叶志超官居直隶提督,是京畿地区的最高军事长官,相当于现在的běi jing军区司令,手握重兵,拱卫京师,深得朝廷信任,李鸿章也让他三分。

    叶焘仗着有叶志超这么个老爹,在天津武备学堂飞扬跋扈,学堂总办、会办都得看他的眼sè。

    学堂的jing卫营更是叶焘的天下。叶焘信奉重典治军,在jing卫营里独断专行,士兵稍有差池,轻则八十军棍,重则立即斩首,手段极其残暴。

    在大清国,实行兵为将有的治军体制,营官对手下的士兵拥有至高无上的生杀大权,叶焘的jing卫营其实就是他的私家军队,又加上有叶志超做靠山,学堂上上下下都知道叶焘是个活阎罗,可谁也拿他没办法。好在叶焘只在jing卫营里耍威风,没有干涉学堂教学。学堂的总办、会办也就睁只眼闭只眼。

    “周宪章,你一个戴罪之人,有什么资格和本守备说话!”叶焘喝道。

    “叶大人,我是待罪之人,但还没有定罪!在没有定罪之前,就是天津武备学堂的学员,享受把总待遇!当然有资格与叶大人说话!”

    把总正九品,守备正六品,虽然品级相差悬殊,但都是朝廷命官,是可以对话的。

    叶焘冷笑:“周宪章,死到临头,还这么嘴硬。吴佩孚辕门喧哗,按律当斩!”

    “叶大人,这里不是辕门,这里演武堂!按照学堂的规矩,吴佩孚就算有交头接耳之罪,也是禁闭三天!”

    “周宪章,吴佩孚是我jing卫营的人,我爱怎么样就怎么样,轮不到你来说话!把吴佩孚拉下去!”

    “叶大人,你草菅人命!”周宪章大叫,纵身拦在吴佩孚身前:“叶焘,有本事你先杀了我!”

    叶焘冷笑:“放心,李中堂会杀你的!”

    正在吵闹,艾德从演武堂正门走了出来,冲着叶焘说道:“叶大人,我认为,你是在侮辱军人的尊严!”

    这年头,洋人见官大半级,叶焘可以无视学堂里的各级官员,但却不敢对洋教习太过分。

    “一个小兵有什么尊严!”叶焘不服,语气却是降了八度。

    艾德正sè说道:“军队的尊严构架在士兵的尊严之上,叶大人,你侮辱一个士兵,就是侮辱整个大清军队!”

    叶焘笑道:“艾德先生言重了!这帮该死的兵,你不给他们一点颜sè看看,他们就不肯卖命!”

    艾德厉声说道:“叶大人,大清国士兵不肯替朝廷卖命,不是因为你没有给他们颜sè,而是因为,朝廷没有给他们尊严!叶大人,请你放过这个士兵!”

    艾德有关尊严的说法,叶焘不以为然,就连在场的士兵和学员,也是听得云里雾里,在大清国,士兵是最为低下的职业,地位连ji女都不如,哪里有什么尊严可言。

    不过,洋人说了话,叶焘不敢不给洋人面子。

    “也罢,看在艾德先生的面子上,就饶了吴佩孚一命,拉下去,打八十军棍!”

    八十军棍下去,吴佩孚不死也得残。

    周宪章大吼一声:“叶大人,学生愿替吴佩孚受军棍!”

    “放屁!”叶焘斥道:“你小子等着砍头就行了!”

    “先受八十军棍再砍头,痛快!”周宪章大笑。

    随着周宪章一声大笑,演武堂前原本立正肃立的学员们,全体下跪:“请叶大人收回成命!”

    叶焘在天津武备学堂飞扬跋扈,学堂上上下下,从教习到学员都看不惯他,如今见周宪章出头顶撞叶焘,学员们顿觉扬眉吐气,跟着周宪章替吴佩孚求情。

    叶焘见犯了众怒,洋人艾德也站在学员一边,只得顺水推舟:“既然大家求情,也罢,这八十军棍就不打了,把吴佩孚赶出学堂,从今往后别让我再看见他!”

    兵丁松开了吴佩孚。吴佩孚走到周宪章面前,跪地说道:“周大哥,小弟走了,但小弟不会走远,小弟就等在学堂外面,等着替大哥收尸!”这吴佩孚倒是个实诚人,认定周宪章活不了多久。

    吴佩孚说着,冲着周宪章规规矩矩磕了三个头,站起身来,昂然而去。

    艾德望着吴佩孚的背影,耸耸肩膀,向周宪章说道:“走吧。”

    “走?走哪里去?”

    “去见李中堂。”

    “他不是要砍我的头吗?”周宪章心头有气,要砍就砍,还见什么面,脱了裤子放屁。

    艾德也不答话,招招手,往演武堂正门走去。

    “押进去!”叶焘大喝一声。

    两个士兵架起周宪章,跟着艾德进了演武堂大厅。

    演武堂大厅里,气氛肃穆。

    大堂正北墙上,挂着一面硕大的大清龙旗,那是大清的国旗兼军旗,旗下并排两张太师椅,坐着一瘦一胖两位身着一品朝服的官员。

    左边一位身形瘦小,脸型尖瘦,山羊胡子,脸sèyin郁,目露jing光。右边一位体态宽厚,胡须浓密,面目和蔼,神情悠然。

    周宪章没见过李鸿章,也没见过翁同龢,但李鸿章和翁同龢的名头家喻户晓,无人不知,周宪章听人说起过这两位的体貌,一看这架势,就在知道,左边瘦小者,必是北洋大臣李鸿章,右边宽厚者,必是户部尚书翁同龢。

    大厅两侧,站立着两排文武官员,天津武备学堂的总办、会办、监督、总教习等官员全在其中,还包括六位德国教习,中国教习倒是一个都没有,他们的品级太低,没有资格站在这里。德国教习没有品级,但是和所有的洋人一样,没有品级就意味着品级无边。

    刘步蟾站在李鸿章左侧,刘步蟾以下,还有几位军官,有北洋水师的,也有直隶陆军的,周宪章大多不认识。翁同龢的右侧,站着一排文官,周宪章一个都不认识,不过,从服饰上乐意看出,这些文官不仅仅是户部的官员,应该还有一些谏官,比如御史台之类的。

    大厅的正zhong yāng,摆着一个硕大的军用沙盘,沙盘上,摆出了一个让周宪章十分眼熟的攻防态势。

    沙盘标示的是一个海湾,一面向海,三面环山,沿山脉五处制高点上画有五座炮台,从北向南分别标识为1-5号炮台,炮台居高临下,配备有大口径加农炮,炮口指向大海,炮台面向大海方向构筑有胸墙和堡垒群,配置有加特林机关炮和各种长短火器,胸墙下设雷有宽达五百米的雷场。炮台上遍插红旗,海湾外,一支插着蓝旗的舰队,摆开登陆的架势。

    这个沙盘所标识的,与考卷上的作战态势图一模一样!

    那一瞬间,周宪章终于明白了,他为什么冒犯了李中堂!【文学网提供无广告弹窗小说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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