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站住!……”



    浣玉百无聊赖地在皇宫御花园里无情无绪弹着琴,不意与易容成“周山”的凌云尴尬遭逢,立时觉察出不对劲儿,不由脱口而出。



    凌云的心不自觉地悸动了一下,下意识地站住了。



    浣玉一贯平和的神色间,似乎多了一抹古怪之色,眼神亦变得复杂而微妙,透出一种令人难以琢磨的复杂感。



    她缓缓起身,一步步走到他面前,带着几分探究之意上下打量着他,最后那双明定灿烂的眸子凝滞在了他的眼睛上。



    “你——是——谁?”她一字一顿道。



    凌云努力忽略她那灼热的视线,也忽略心中泛起的情绪,低头道:“卑职周山。”



    浣玉道:“看着我的眼睛回答我,你到底是谁?”



    凌云喉结滚动了两下,身侧的手慢慢握紧了。



    他强自抑制着怦怦乱跳的心口,哑声道:“卑职不过是宫中区区一名侍卫,人职卑微,岂敢直视郡主。郡主恕罪,卑职还有事,失陪了。”



    硬着头皮说完这些话,他不待对方再说什么,便低着头匆匆而去,像逃一样。



    浣玉郡主出神地望着他远去的背影,目光迷离,一时如痴了似的。



    良久她才缓过神,苦笑道:“浣玉,你这是怎么了?你怎么看着每一个人都像他呢?难道你真得想他想得魔症了吗?……”



    这时丫头香云走过来,见她仿佛被抽去了灵魂一般,一副失魂落魄的形容,不由踌躇了一下,小心翼翼道:“郡主——”



    浣玉茫然道:“什么事?”



    香云低首垂眸,恭恭敬敬道:“太后请您过去呢!”



    浣玉有气无力道:“好吧。先把琴收了吧!”……



    凌云一口气回到自己的住处,关上房门,他把身子疲惫地倚在了门上。他觉得自己的心跳得很快。



    他闭上眼睛,在心中一遍遍对自己说道:“凌云,你一定要克制,一定要隐忍,因为现在的你已不仅仅属于你自己了……



    虽然在心中一遍遍告诫着自己要克制,要隐忍,但他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绪,不由自主在想着浣玉,在想着方才发生的事情。



    今天出门他本来是有事要办的。



    自从几日前他收到练南春的飞鸽传书、知道了冯林供述的那些不可告人的内幕后,他便一直不动声色地搜集着太子遇害前后那些有价值的证据。



    其中最为重要的事情便是:打探那个叫紫嫣的宫女的下落。



    今天他出了门,警觉地避开那些宫人及侍卫的耳目,悄悄来到了玉辰宫。



    终于通过灵妃心腹侍从的帮助,打探到了那个叫做“紫嫣”的宫女的下落:她作为太子之案的涉嫌宫人,已然以失职之罪被放逐出宫了。



    他不由大失所望,本来就要到手的线索又断了!



    因为此人一出宫,便如石沉大海,鸟入深林——人海茫茫,又到哪里去找?



    他沮丧地从玉辰宫出来,一边往回走,一边想着方才的事情;心烦意乱间,忽然一阵悠扬悦耳的琴声丝丝袅袅飘入耳际。那琴声婉转忧伤,如泣如诉,更是那样的熟悉。



    他只觉心旌震颤,神思恍惚间,似乎又回到了许多年前那个春光明媚、充满诗情画意的美丽的日子;不知不觉中,他觅着琴声一步步走来……



    于是就发生了方才的一幕。



    此时想着今天发生的事情,过去的点点滴滴一时又如潮水般涌上心头,他只觉心里乱极了。



    他不由地苦笑,自嘲道:“凌云,你真没用,都什么时候了,你怎么还在想这些婆婆妈妈的事情……”



    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接着一个侍卫的声音道:“周大哥,李统领找您过去有事。”



    凌云缓过神来,无精打采道:“好吧,我就来。”



    夜深沉。天上乌云蔽月,就连星星也黯淡无光。天阶夜色,清凉如水,透着一片孤寂与压抑。



    当凌云从李之山那里返回自己住处时,天已经很晚了。他拖着沉重的脚步推开院门,一步一挨走了进来。



    他实在太累了,身体累,心更累。他推开房门,不由一怔。



    房中居然亮着灯光。怎么会?这个院落厅堂是只属于他一个人的。晚上他什么时候回来,便什么时候开灯。



    也就是说,这个房间向来都是人走灯灭的——难怪见灯光亮着他会奇怪呢。



    但是当他看到接下来的一幕时,他此时的表情就不仅仅是奇怪了。



    房中坐着一个人,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浣玉郡主。



    凌云只觉头轰得一下,差点晕过去。他的脸霎时变得苍白,嘴唇颤抖了几瞬,终于没有说出什么话来。他只是呆呆地望着她,一时如痴了似的。



    浣玉郡主眯了眯狭长的眼眸,脸上挂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带着几分揶揄道:“你怎么不说话了?”



    凌云浑身僵硬得像块石头,紧绷的表情透着极力克制的隐忍;他仰起头轻轻吐出一口气,转身向门外走去。



    浣玉眉目肃然,倏的起身,喝道:“站住!”



    凌云只好站住。



    浣玉犀利的明眸一眨不眨凝视着他,“为什么要走?你是不敢见我,是吗?”



    凌云道:“是。”



    浣玉蛾眉一挑,冷哂一声道:“你终于承认了。”



    凌云面无表情地站着,唇角微垂,声音又哑又沉,“郡主,白天的时候卑职已经向郡主解释得很清楚了,郡主贵为千乘之尊,而卑职不过是宫里的一名小小的侍卫,区区卑微,又怎敢冒犯郡主威仪?何况现在这么晚了,你我君臣有别,若是传扬出去,后果何堪?请郡主自重。”



    浣玉嘴角勾起一抹轻笑,悠悠道:“好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啊!”



    凌云背对着浣玉,逼着自己站在原地,只是低头不语。



    浣玉眸光流转,忽然道:“你可真会装啊,凌云。”



    凌云心忽悠一下,差点失声。他定定神,故作懵懂道:“郡主在说什么,卑职不懂。”



    浣玉如水的眼波从对方惶惑不安的脸上掠过,唇畔染上些许讥嘲的弧度,“凌云,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装聋作哑吗?”



    凌云睫毛轻颤,诧异道:“凌云?……郡主是说原刑部尚书府的那个朝廷钦犯吗,他在哪里,郡主知道?那么就请郡主告诉卑职,卑职这就去禀报李统领。”



    浣玉强压怒火,她慢慢转到凌云面前,双目直勾勾盯着他道:“你抬起头来,看着我的眼睛。”



    凌云轻轻咬了咬嘴唇,把脸转向一边,眼神飘忽不定。



    浣玉带着几分压抑的怒气,“你为什么不敢看我?你知道吗,一个人的面容可以改变,声音可以改变,但是他的眼神与神态举止能改变吗?”



    凌云不语。



    浣玉又道:“两个人在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他所有的一切已经深深地刻在我的心里;说句不中听的话,即使化成了灰,我也会认得他的骨头,何况是一个完完整整的人站在这里!



    “一张面具可以遮住一个人的脸,但它能遮住他的言行举止与音容笑貌吗?它能遮住他在我心中无可取代的地位吗?”



    “郡主。”凌云觉得自己的心痛苦地抽搐起来;他微微仰了仰头,闭着眼平复着内心汹涌起伏的挣扎,再睁开眼时,双眼布满了血丝,脑子里一片空白。



    浣玉泣道:“你现在还想再找什么理由来搪塞我?那好,你现在只要答复我一件事情,我立即就走,再不会来纠缠你。”



    凌云望着她。



    浣玉道:“你敢脱下衣服来让我看看你的左臂吗?如果没有那个麒麟胎记,我就承认是我认错了人!”



    凌云不说话。



    浣玉唇角一扬,几乎是步步紧逼道:“你为什么不说话,你是不敢答应我的要求是吗?”



    这句话直接戳到了他最脆弱的神经,心底深处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那道叫做“坚强“的城墙轰然倒塌了。



    他心痛如绞,脸一扬,眼泪不由滑颊而下。



    他慢慢抬手,轻轻扯下人皮面具,露出了那张俊逸无尘的脸。



    浣玉眸光瞬间支离破碎。她一眨不眨望着他的脸,他的眼,喜极而泣,不顾一切冲上前紧紧抱住了他。



    她的侧脸贴着他温暖的胸膛,倾听着他胸腔里沉稳有力的心跳,所有的委屈与压抑终于在这一刻找到了安放之处。



    凌云微微蹙了蹙眉心,终于敌不过对方那激情澎湃的炽热情感,下意识伸出手揽住了她的腰,使她踏实地靠在了自己的怀中。



    浣玉边哭边道:“你知道吗,这些日子来我有多么担心你,多么挂念你么?可是你却躲躲闪闪,对我视而不见,还装腔作势地来搪塞我!你好狠心——凌云,我恨你!”



    凌云轻轻推开她,背转身道:“郡主,你知道这些日子来,我又是怎么过的吗?为了能找到太子之案的证据,为了给吕大人昭雪冤情,也为了证实我自己的清白,我四处奔波,有时甚至命悬一线……”



    浣玉脸颊微微泛红,甚至有些发烫,显示出她内心强烈的激动和不满,“所以你才易容乔扮,潜入宫中来寻找证据,是吗?所以你才见了我躲躲闪闪,对我装腔作势、不理不睬,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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