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边观战的汪良臣只是冷眼旁观,蒙古军扶持他的兄弟汪德臣,而故意压制他,他心中早就有所不满。魏老虎是什么样的人物,他也懒得解释给这位漠北来的驸马爷。反正在鄂州出死力打仗,对自己的地位也没有什么帮助。大功多半都是这些随着大汗南下的亲贵们占了。

    这时候的魏胜又跟往常一样满身都是血污,那是近距离作战中敌人溅上的鲜血,他手中的铁矛已经用秃了两支,射鸦火铳的枪管因为太热而无法发射了。他的周围照例是蒙古军的尸体,就算是骁勇的怯薛侍卫,也被他猛虎般的攻击所惊骇,一时间竟然无人敢上前接战。

    所以当一个金盔金甲,护肩上硕大的宝石耀眼的蒙古大将突然冲出的时候,魏胜也吃了一惊,但他随即反应过来,这员武将可能是新近从漠北而来,平日少听过魏老虎的大名。于是朗声喝道:“兀那蛮夷,难道没有听说过京湖魏胜的名号么?我怜你亦是父母生养,长大不易,快快退了下去,不然俺的铁锥枪饮你颈上鲜血的时候,悔之晚矣!。”

    君不花气的面色通红,只是在华丽的面具下完全看不出来。他大声咆哮道:“真是犬羊一样的思南思人,明明死到临头还要嘴硬!你就是魏胜吧!取下你的头颅就能拿下鄂州,真是再好不过了,速速过来受死!”

    若是换了韩锋,一定会凝神静气,留心观察这位大言炎炎的对手究竟是何方神圣,有什么真本事,但魏胜的作风当然全不一样,他振声嘶吼一声,挺起铁锥枪就猛冲了过去。

    君不花虽然并不是初上战场的雏鸟,但当面这员南朝武将的速度却是前所未有的快,他几乎都来不及举起手中的战锤抵挡,魏胜的铁锥已经直抵前胸,他下意识的朝后退去,身前马上有身手敏捷的卫队组成了一排人墙,仓促之间虽然来不及防备周密,但手中的弯刀和盾牌亦能组成一道坚固的墙壁,如果魏胜继续前冲,一定会狠狠的撞在这道墙壁上。

    可是魏胜却并没有停步不前的意思,他踏前一步,举手,出枪,撤枪,又踏前一步。就像是千百万南北两国的士兵们在日复一日的操练中的标准动作,只是这动作经过了在演武场和沙场的千锤百炼之后,已经达到了大巧不工的境界,魏胜向前走了四步,同时四次将自己的铁锥刺向对手,每个动作都如教头在演武场上演练的那么清楚明白,让人看得清楚他的任何一个细微之处,但就是没人能躲过这看似并非势大力沉又非迅捷无伦的一枪。

    魏胜转眼就刺倒了拦在身前的四名卫士,毫不犹豫的继续朝着君不花冲了过来,君不花举起手中的战锤封住身前,仍旧不自觉的朝后退去。魏胜却不给他从容后退的机会,大踏步的上前,顺手两矛又刺倒了两名拦在前面的敌军,魏胜的卫士也冲上前来和君不花的部落亲随展开混战,让敌军无暇顾及对方大将的狼狈退却。魏胜就在乱军的厮杀中紧咬着君不花寸步不让,君不花越退越是心寒,他自幼习武,长大了纵横沙场,也曾经一人独自和四名花剌子模的一流武士打斗而将四人杀死,但类似这样数十步内完全没有反击机会的战斗他却是第一次遇到。

    正在没奈何的时候,突然他身边一名跟随了多年的亲随大喝一声,合身朝着魏胜扑了过去,魏胜微微侧身,斜刺里一枪刺出,正中那亲随的肋下,可就是这舍身搏命的一扑,给了困境中的君不花万分之一的取胜机会。他双脚如同钉在地上一样稳稳的站住,看准了魏胜的破绽,举起手中的簪花铁骨朵,用尽生平的力气大吼一声冲了上去。

    驸马君不花阵亡的消息就像是瘟疫一样在前线的蒙古军中传播开,但却没有造成蒙古军士气的崩溃,殊死一搏的君不花驸马用自己的奋力一击打断了宋朝雄威都统魏胜的右臂,让他那惯用长矛的右手不能行动,魏胜的负伤成为战斗的转折点,蒙古军勇猛的朝着宋军发起冲击,顺利的占据了西南城区的几条街巷。若不是陈光下令临时从东面阵地和北面阵地运来几十门鹰扬炮,在小巷中架起火炮,又亲自率领督战队赶赴前线,下令后退者斩的话,说不定蒙古军现在已经突进到鄂州州衙附近了。不论如何,蒙古军多日以来一直期盼的进展终于成真,城市攻防中,城墙以外的功夫大概占了九成九,一旦突入城中,攻陷全城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蒙哥于是下令休整,他要将已经耗尽了力气的怯薛突击队撤下来,换成新锐的生力军,明日一举抵定局面,当时就有人对此颇有微词,他们认为局面好不容易取得了突破,为什么不趁此机会组织夜袭兵力火速攻城,丝毫不给宋人以喘息的时机,任何一个老汗时代甚至窝阔台大汗时代的蒙古名将都会下这样的论断,而如果这个时候稍微放松,也许局面就会有不可预测的变化。

    但蒙哥知道,沁淫在中原和西域繁华之地的蒙古士兵再也不复有往年坚韧的战力,突入城中之后他们钟意的是抢劫城中居民的财物而不是和宋军拼命巷战。更重要的是前方的火药已经使用殆尽,若是没有火铳和火流星的支援,现在的蒙古军甚至连正面攻击宋军据守的鹿角和拒马子都不肯,比起当年仅仅凭着胯下战马掌中铁枪就击破浍河堡三十万金国精锐的蒙古健儿相去甚远。但当下情势如此,蒙哥也只能停下攻势,暂时从军中搜集火药送往前线补充,等到弹药补给完之后方能发动新的攻势。

    可是对于城内的宋军来说,这一天的耽搁给了他们救命的机会,鄂州城改建的时候完整的保留了原来周长五里的老城,这是一座修建在山顶的城池,易守难攻,陈光现在不得不将有限的兵力逐步撤退到老城中,负伤的魏胜还在昏迷中,也被抬进了老城,主要的街口和巷口都堆上了石块和树木进行塞断,在一些坚固的建筑上临时设立了抵抗点。但陈光始终清楚,这些临时措施都不过是为濒临死亡的鄂州城拼命的延续最后一口气而已,如果作为宋军方面主帅的督视前线诸路军马郑云鸣再不出手,鄂州也许不再有明天。

    同样怀着这个想法的,还有临时从南阳经略使司赶到前线听候调用的李庭芝,他自然没有亲眼目睹鄂州的危急局面,可是接二连三的军报都指向一个明显不过的事实,鄂州已经挺不下去了。

    这个时候的郑云鸣还在气定神闲的和刘克庄下双陆棋,真是让李庭芝觉得不可理喻。看着相公慢悠悠的将一枚黑色的棋子朝着底线挪进的样子,仿佛他最大的对手已经不是蒙古大军而是眼前的刘先生。帐下文武臣僚个个面露有色,但这个时候又有谁敢挺身而出当面指摘天下名臣呢?

    当然只有李庭芝自己来,他是众人最年轻的幕僚,跟随郑云鸣却已经有年,虽然也立了许多功劳,但远远不如帐下诸位这样已经功勋等身,封妻荫子,他是最无所牵挂的一个人。既然身无牵挂,发言也就没有什么瞻前顾后。

    他走出队列,对着座上的督视朗声问道:“相公以黑白子为乐,已经忘记了江北还有四十万凶残的胡骑要驱逐了么?”

    郑云鸣抬起眼睛看了他一眼,手中的黑子依旧朝前挪动了一格。

    他从未有过的这种对下属的傲慢态度激起了李庭芝的愤怒,他踏前一步,将声音提高了一格:“早上鄂州用烽火传递的消息说城墙多处失守,蒙古军已经占领了鄂州城区的数处,魏都统受伤,我军只得退往老城,此正命悬一线的时刻,相公却安坐大帐无所能为,请问是一定要等到鄂州失陷之后才能施展相公的平戎妙策么?”

    郑云鸣依旧望着棋盘不假思索的说道:“临战自乱,被敌人牵着鼻子行动,非国士所为。”

    李庭芝更是愤怒,几乎是用呼喝的声音喊道:“请您现在就走出大帐去看看!现在南面洞庭的方向,已经有了湘军疾风营的旗帜,您还记得吗?当年您是如何手把手的从一个个的队将开始挑选,慢慢的将这支疾风营建立成型的,您在疾风营初战击溃了李坛的数倍优势的大军之后,是怎么对他们说过的‘没有任何东西,会比人的生命更珍贵,没有任何理由,会强迫你去奉献自己的生命,但国士存在的意义,就是以自己一人的性命,去拯救天下苍生!以赤胆孤忠的勇气,去和世界上最强的敌手对抗!湖湘子弟素来以家国为己任,去好好的向天下展现你们的国士之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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