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战争的玄妙在于你永远不可能下一刻会发生什么变化。车船的撤退,并不代表着两翼宋朝水军的全面溃逃,反而车船撤退之后,在俩舷加挂牛皮遮挡的艨艟战船上发出齐声呐喊,加快了划桨的速度,冲着龟甲船冲了过来。

    在龟甲船上配属的有相当一部分参加过淮东作战的水手,素来知道射阳艨艟不要命作战的名声,这时候看见百余艘艨艟快船朝着龟甲船冲锋过来,登时有些慌了神。

    “不准慌乱!”史天泽看着甲板上出现的混乱,破口大骂道:“混账!南人的小船有什么好担心的,汝等还担心他们撞得过这龟甲铁舰么!迎上前去,狠狠的把它们全都撞沉!!”

    的确,单单以冲撞战术而论,体型越大、装甲越坚固的船只其撞击的效果越好,龟甲船和艨艟战船在设计和建造的时候都考虑到了冲撞战术的实施。两种战船对撞的话,自然是龟甲船吃亏较多。史天泽不认为这是郑云鸣真的决心以艨艟战船来扭转战局,这不过是郑云鸣手中唯一能够稍微和龟甲船抗衡的船只罢了,郑云鸣已经黔驴技穷,龟甲船面前再也没有可以值得一战的对手了。

    逆水而进的艨艟船队,在最前锋的一艘战船上,余玠手握着一柄火绳枪站在船头,迎面是带着刺鼻的硝烟味的江风,以及越来越近的一个个乌龟模样的巨大黑影,他大声叫道:“传令下去,不许攻击甲板,瞄准龟甲船的船桨,给我用力的撞上去!”

    龟甲战船背有背板,舷侧装备了铁甲,就好像一只活生生的乌龟让人无从下嘴,但正如乌龟有防备不到的地方,龟甲船也有自己的弱点,那就是船桨,不能张挂风帆的龟甲船,其唯一的动力就是从俩舷之下伸出的长长船桨,每艘龟甲战船至少需要一百名以上身强力壮的桨手以供驱策,才能让这沉重的战船在水面疾速奔走。但这些伸出龟甲之外的船桨,却是得不到任何有效的掩护。

    龟甲船舷侧的火铳和弓箭手们慌忙开始射击,以期能够阻挡住从侧翼快速靠近的艨艟,龟甲船也试图调转船头,用坚厚的正面装甲迎敌,使得敌人捕捉不到脆弱的船桨,但庞大笨重的船体这个时候成为了转向的负累,为了追求绝对的坚不可摧,龟甲船付出了太多重量上的代价,使得龟甲船的灵活程度甚至不如满载火炮的车船。它们调头转向花费的时间要比寻常战船多,但在另一方面,只用二十名桨手划动的艨艟战船,素来就以灵活快速著称,它们甚至可以不停的变换划动的节奏来躲避迎面而来的炮火。

    龟甲船上的士兵们倾尽全力的开枪和放箭,箭矢和铅弹一波波的从舷侧射出,他们都已经清楚的看出宋朝的轻型快船攻击的目标所在,而他们也清醒的认识到,这正是龟甲船难以遮蔽的弱点。蒙古军队中的汉军射手的技艺在这些年里可谓一年比一年精熟,甚至不亚于蒙古军本部的射手,而他们在船上的表现更是胜过了不通水性的蒙古骑兵,但多年战争使得人员大量损耗,训练有素的射手严重不足,而大量补充的新兵尚未经过训练,再则,蒙古军的火铳笨重,装填缓慢,虽然他们已经成功的击中了许多迎面而来的敌船,的的确确给宋人造成了不小的伤亡,但宋人就好像不要命的疯子,一面大声高喊着,一面齐齐划动船桨,飞速靠近。

    “把桨举起来,叫他们把桨举起来!”吕文德的第一反应也跟龟甲船的大多数船头的第一反应类似,只是龟甲船上下三层,桨手在最底层划桨,船头的命令没那么容易被底层的桨手及时接收。当大部分的龟甲船还没有来得及收回船桨的时候,射阳艨艟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冲撞上来。

    余玠的座船以一个很小的角度几乎是擦着龟甲船的一侧擦撞上了敌人高大的装甲战舰,仅仅这一撞就让十多支船桨断折粉碎,细碎的木片打在艨艟的张挂的牛皮上发出噼啪的响声,而他乘坐的艨艟也有不少船桨来不及收起而撞断了。这样的撞击在大江之上正在接连不断的发生着,也许其余的艨艟撞击角度并不完美,甚至巨大的撞击使得艨艟本身也破坏的不成样子,但这些比起艨艟产生的战果来说都已经微不足道,三十四艘龟甲战船,已经有二十余艘因为猛烈的撞击而失去了大部分船桨,成为江心中无法自主行动的死龟壳,大批运载战士的宋军战船正在源源而上,对这些孤立无援的龟甲船进行大规模围攻。将士们挥动绳钩铁爪,纷纷攀援上去,或者往龟甲船中灌入火油,或者直接丢掷火药爆弹,被坚硬的木制背板所包裹的上甲板,原本是抵御敌军弓箭或者铳弹的最好保护,但敌人攀援上来,往里投掷燃烧物的时候,上甲板却又成了水手和士兵们恐惧的棺材,不停的有弓箭手和水手身上带着火苗从俩舷狭小的开缝处跳入水中。

    后方的蒙古战船并非没有上前援护被围攻的龟甲船的意愿,但他们也是自顾不暇,宋军在将龟甲船包围之后,满载火炮的车船马上从侧翼掠过正在激战的船阵,将密集的炮火倾泻在跟在龟甲船之后的板船和桨船上。郑云鸣临时从湘军和神武新军中抽调训练有素的水手补充到洞庭水军中,虽然旧荆鄂水军的老兵大抵还有六七成在各地来不及召回,但洞庭炮舰已经初步恢复了昔日的光彩,从长江沿岸包抄过来的炮舰,舷侧的火炮一排排的依序点放,炮弹不停在蒙古军的船队中炸起水柱。蒙古军的桨船和板屋船被轰的支离破碎。一切仿佛又重新回到了龟甲船出现之前的样子。

    这时候的龟甲战船一艘接一艘的燃起了大火,停在江上的艘艘装甲战舰,仿佛是点燃在江面的火炬,将江水照的通红。船只的碎片和水手的尸体顺着江水漂流而下,数十里的江面上到处都可以看到。宋朝水军并没有停留,大队兵船越过熊熊燃烧的蒙古兵船继续逆水前进,他们的目的已经十分清楚。

    “打旗语,通知各路军马,夺取浮桥者,赏钱十万贯,封列侯!”郑云鸣站在汉阳城头,看着数百艘宋军舰船逆水奋击,将超过本军数倍的蒙古军船打的落花流水,宋军的船只已经越来越靠近南浮桥。这场战斗最关键的时刻正要到来。

    眼看本方水军败绩,蒙古军也派出了人马前来加强浮桥的防守,安放在岸边的炮弩和火炮增加了数十座,甚至一些原本用于攻打鄂州的火炮和砲车也搬运过来,加紧抢筑阵地,弩箭和炮弹在大江上飞舞,只求能够阻挡住不断靠近浮桥的满载士兵的宋军战船。

    浮桥上,一排排的士兵已经列好队形,弓箭手手挽大弓,不间断的朝着迎面而来的宋军发箭,宋军则以凶猛的炮火和火铳还击。车船猛的冲撞上浮桥,巨大的撞击让许多人站立不稳。船头马上扔下了无数铁爪,宽大的木板从船头上放下,全副武装的甲士挥舞着兵刃跳下船来,浮桥上登时变成了近身肉搏的杀场。浮桥或者长堤这种地形,最重锐气,两军相逢勇者胜之类的话且不说,浮桥上能够容纳的兵力有限,饶是你有数十万大军,能够在浮桥上战斗的也就几千人而已,这时宋军攻蒙古军守,锐气在宋军一方,淮东军马本就彪悍能战,更兼郑云鸣组织了湘军二千人作为敢死士助战,湘军俗称铁头军,一旦交战,但有前进,绝不回头。即便没有组成什么阵型,宋军的猛冲也将不少蒙古军挤迫下了水。

    前面的部队被挤压后退,后面的兵丁没有立足之地自然会落入长江中,且蒙古军对于自己的龟甲战船过于自信,精锐大部分都在围攻城池,第一批赶到浮桥上的大多数是西域的佣兵部队,一看情势不好,马上四散奔逃。在这种生死一线的时刻,绝容不下半分动摇恐慌,一人奔逃马上就会演变成全军的崩溃。就算是天下无敌的军队,最终也逃不出这样的规律。

    看着浮桥上开始飘扬起赤红色的旗帜,郑云鸣的心已经放下了一半,南浮桥靠近南岸一头的万余蒙古守军虽然困兽犹斗,毕竟已经是瓮中之鳖,他们凭借着江南的壁垒和工事拼命抵抗,但火药和补给已经完全断绝,被全部消灭只在目前,他可以看见张世杰和向士壁已经率领军马冲了上去,前方传出激烈的喊杀声,火炮轰击工事掀起的烟尘一阵比一阵紧密,扭转战局的第一步已经成功,水军的胜利为击破蒙古军奠定了坚实的基础,接下来的问题就是如何击破围困鄂州的蒙古军主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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