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对南朝的了解比蒙哥要深入的多,如今南朝振奋,军民心气很高,若是真的不分良莠,一律以屠杀应对,必然引起南朝军民的殊死抵抗,不但伤亡甚多,而且于蒙古帝国在之后的统治也大有不利。

    但最根本的是这样毫不掩饰的野蛮行径会将他编织了数十年的三代之治的梦想砸的粉碎。郝经一生的努力,在于导蒙古野人化胡为汉,向武功鼎盛的蒙古人宣讲教化,让他们成为圣人之言的推动者,假异族的手完成历代儒生三代之治的目标。为了这个理想,他可以说服自己蒙古人在中原杀人如麻不过是每个圣明君主在建立王朝时所付出的成本,可以说服自己蒙古贵族在中原的圈地,将汉人掳掠为驱口是因为他们起自蛮荒,还没有接受圣人的熏陶。

    但蒙古占据中原这么多年了,就连逝去的贵由大汗都似模似样的发布简政爱民的诏书,忽必烈更是在各个场合强调笼络读书人以及实行安民政策的重要。若是这个时候这位新主再次捡起蒙古人不投降就屠城的老路,不但他对北方的读书人难以交待,更加是将化胡蛮为尧舜,天下安堵的理想彻底的摔个粉碎。

    他不能不起而发声,郝经当即出班说道:“南朝不服王化,理应惩戒,但南朝百姓无辜,大汗以正道兴王师,应该尽量体恤黎民,以收南朝人心。”

    蒙哥大怒,挥鞭就要打向郝经,顿了一顿,强自忍住了怒气,大喝道:“思南思的百姓,向来狡猾凶狠,蒙古的勇士不知道被他们杀死了多少,要让他们知道恐怖,知道任何地方只要死了一个蒙古人,所有的居民都要因此付出代价!蒙古大汗的威名,要让车轴以上的南朝男子全都知道敬畏!”

    郝经知道这个时候正面顶撞蒙哥大汗只会让局势越来越糟糕,于是转而说道:“南朝虽然已经丢失襄阳,大汗不可轻敌,臣在南方有眼线,郑云鸣在南朝主政期间,训练了新的军队,作为南朝皇帝的禁卫军使用,臣料想这绝对是一支在装备和训练上都登峰造极的精锐之师,倘若郑云鸣率领这支军马来救京湖,大汗不可不防。”

    蒙哥大笑道:“你以为只有你在南边有耳目么,纽磷,你来揭一揭这支南朝皇帝怯薛的皮,让郝经明白明白这支郑云鸣所谓的禁卫军究竟是什么样人组成的”

    都元帅纽磷应声出列,说道:“南朝各路中,以湖湘人最为彪悍勇猛,其次是两淮和京湖的居民。而最为柔弱怯懦的就是江南子弟了,我听说这样的男子,一个弘吉剌部的战士可以打一百个。”

    他这话一出,蒙古部出身的将领们哄堂大笑起来,漠北的共识,弘吉剌部的美人虽然是世上无双,但其男子怯懦避战也是世上无双,好在弘吉剌部的族长们经常奉行朝秦暮楚的外交策略,利用弘吉剌的人数优势在漠北群雄中摇摆,但弘吉剌战士的不堪战也是在漠北众人皆知的事实。

    当即有人高声笑道:“纽磷!这话也太夸张了,弘吉剌的男子一个能打一百个的,是草原上的兔子吧。”

    纽磷却严肃的说道:“我不是在说笑话,江南的男子,柔弱的可能超过了蒙古人的预想,我听说他们骄奢淫逸,平时都穿着锦缎做的衣服,用最好的精瓷做的碗碟,吃着美味的珍馐。他们最著名的是行囊中永远带着临安有名的饴糖,按照他们的说法,没有这种饴糖他们就会寝食难安,因为这个毛病,甚至连临安的居民都不屑的称呼他们为饴糖子,各位想想,这样生长在蜜糖里的江南兵卒,一个弘吉剌的勇士真的不能打一百个么?”

    生长在优渥环境中的人会有怎样的战斗力,以前蒙古人只是模糊的从敌人那里感觉,近来也渐渐有所体会,那些奉了大汗的命令驻守在富庶的农业地区的士兵们的第二代也渐渐成长起来,这些人在优越的生活环境中所表现出来的战斗意志,简直叫他们那悍勇的父辈们无法相信,在征讨吐蕃的时候忽必烈命令河南蒙古士兵随军出征,很多已经编籍入伍的蒙古少年战士竟然装病想要逃脱出征,而忽必烈在云南经常遭到乌蛮部落和白蛮部落的袭击,也派遣这些士兵前去征讨,结果他们总是满足于在平地上击溃敌人,只要敌军退入山谷中,稍微深入一点的地方,他们就推诿阻塞,不肯前进。

    这仅仅是一代的时间,彪悍勇猛的战士竟然堕落至此,可以想见这些从富庶之地生长起来的江南人会有多少实际的战斗力,也许只要远远的发一支箭过去,就足以让他们惊慌溃逃吧。好兵的前提是刚猛果敢的好男子,若是这人从根子上就怯懦不堪战,即便是郑云鸣亲自来训练,也不可能成为一支百战雄师。

    “你们都知道了吧?”蒙哥大笑道:“南朝的关键,只在京湖而已,消灭京湖残余的部队,顺江直捣江南,我的勇士和良马,不会输给那些离开几块饴糖就活不下去的少年人,我们要将战火一直烧到遥远的南方,让南海的温暖的海水,来洗刷蒙古勇士们的牛皮靴!”

    蒙哥的宣言即便在宋朝方面也并不是没有认同者,当朝廷紧急任命的鄂州都统魏胜率领五千先锋军火速开进鄂州城的时候,他与鄂州知州、湖北路安抚使陈光最担心的,就是郑云鸣麾下这支全新的队伍究竟有多少实际战力。

    “武器、训练那都是排在后面的,军队首当其冲的是意志的较量!”也难怪魏胜有此大言,十年以来魏家军以次等之军械补给,短促的训练,而屡战屡胜,靠的就是将官不怕死,士兵站的牢根基的坚强意志,也难怪他如此看不起郑云鸣的这些江南新军了:“这些口含饴糖的黄口孺子,怎么能招募为兵!只怕他们一旦问到血腥和硝烟的气息一下子就会屎尿横流吧!相公不知道怎么考虑的,要打仗,只能靠韩锐之,靠刘整,怎么能靠那些富贵温柔乡里的膏粱子弟?”

    陈光伏在地图前,眼皮也不抬的说道:“我非是相信那些饴糖子,我相信的是相公本人。”

    若是寻常人,被陈光说了这么一句之后很难反驳,郑云鸣三个字十年以来,代表着战无不胜,固若金汤和各种各样的不一样惊喜,江南子弟虽然不堪战,但谁又知道郑相公这回会从他的百宝袋中拿出什么样的法宝呢?

    但这番说辞对付魏胜却浅薄了点,魏都统是万千刀兵中打滚出来的,无论如何不会跟小兵一样对郑云鸣膜拜,他将面前的地图一推,不满的说道:“说这种话对战场上的真刀真枪拼杀出来的将兵们有什么用,郑相公终究不是神,若是他来指挥边区子弟,无论京湖、四川还是两淮,大家久经沙场,是他手里得力的棋子,至于江南的那群纨绔子弟吗”

    陈光抬起头来,用一种让魏胜颇为恼怒的轻蔑口气问道:“魏都统说这么多旁的话,莫不是害怕了。”

    魏胜大怒,站起身来喝道:“也就是你陈光跟俺的交情,说这句话能免得一顿好打,魏某和蒙古人打了十几年仗,手下送往长生天的亡魂有多少,别人数不明白,你还能数不明白?这番鞑子的大汗亲自南下,正好让他见识见识俺的手段,听说现在蒙古的国土已经延伸到西边一万里,这下子让鞑子大汗狠狠的吃一回厉害,这一万里的国土内人人听到俺的名号,小儿也不敢夜啼!蒙古人离鄂州还有多远?”

    陈光正色道:“郢州的任雄威,现在被蒙古的大军围的跟铁桶一样,蒙古人的先锋距离鄂州至多不过二百里距离,等蒙哥的大军到时,一日夜就可以抵达鄂州城下。”

    “正好!”魏胜喜道:“明日你可谨守城池,俺带着军马去郢州和蒙古人打个招呼,也好让他们知晓那个打仗不要命的魏都统到了!”

    陈光并没有出言反对,他深知魏胜的秉性,他决定的事情,九头牛也拽不回来,除非是郑云鸣在此才能压得住他。何况他也不认为这个时候放手去冲击一下士气正盛的蒙古军是什么坏事,若是说谁最适合一马当先,勇闯敌阵,给敌人一个下马威,那最适合的人选莫过于魏胜了。

    这个时候的郢州城外,已经有三四万人马聚集。前来围城的不光有从河南开拔而来的万户金之丞部,还有从陇南赶来的巩昌总管万户汪良臣部,以及襄阳守将吕文焕的部队,吕文焕的本部兵马都是按照贾似道的办法,按照宗党亲族的关系招募得来,对于将领个人的忠诚度远比对国家的忠诚度高,一旦投入蒙古军麾下之后,对付起过去的同僚来毫不手软,偏偏贾相公当政之后,为了增强襄阳的防御,对襄阳守军的武器特别做了增强。这样才会使得吕文焕有多达几十门的重装臼炮用于轰击小小的郢州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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