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小太监提着鸟笼,是一步三停,走得更加小心翼翼,生怕惊着笼中鸟儿似的。

    那笼中的一对鸟儿,毛色为一翠一赤。

    豫郡王面露惊羡,近前细看,“翠羽红喙,赤羽黑喙,一翠一赤,翠为雄,赤为雌,皇上,这是一对稀有至极的折衷鹦鹉吧?世间少有啊!”

    昭仁帝傲娇点头。

    豫郡王:“如此稀罕难寻的鹦鹉,皇上是由何处所得?”

    昭仁帝指指范公公,“是范公公帮朕弄来的,朕可喜欢他们了。”

    豫郡王瞟了一眼弯腰恭身的范公公,笑容玄妙,“公公有心了。”

    “皇上中意就好。”低着头的范公公笑容也很玄妙。

    这边厢,昭仁帝一手接过那装有一对折衷鹦鹉的鸟笼,一手携起豫郡王,神秘又兴奋,“堂兄,朕要将它们给送回去了,你随朕去吧?”

    豫郡王站着未动,笑道:“此等小事,皇上吩咐下人们去就行,您就别跑来跑去的了。”

    “堂兄不知,这折衷鹦鹉十分娇气难养,一不小心受个惊什么的,便会撒手鸟寰。朕最怕他们粗心大意的不好生照顾,让这对鸟儿归了西,朕便再也找不着一模一样的一对了。”昭仁帝撅着嘴。

    “既如此,臣就陪着皇上走一遭吧!”

    豫郡王手一抬,“朔一,将那只灰鹦鹉也提上。”

    一行人遂往后院的养鸟房而去。

    刚走了两步,昭仁帝便停了下来,蹙着眉头,“范公公,朕的衣裳又有些湿了,沾沾的,甚不舒服。”

    “那老奴服侍皇上回去换了衣裳再来吧?”范公公小心垂询。

    “不行,鹦鹉可等不了。”昭仁帝撅着嘴,“还是公公派人去将衣裳取来,朕等会儿就在鸟房旁的休憩间换吧。”

    “是,老奴这就亲自去取。”

    豫郡王:“……”这范公公平时都是紧贴在皇上身侧,绝不轻易离开半步的。如今不过是去取件便服,他竟亲自去了。

    事若反常必有因!

    人若反常必有刀!

    昭仁帝见着范公公走远后,方悄声道:“堂兄,您训养的这只灰鹦鹉,果然是聪明绝顶。它不仅仅可为您我送信,还会学嘴学舌,与人对话。而且,它还知道在他人面前,装聋作哑,绝不轻易开口吐露一字半句。”

    豫郡王笑了,“皇上,它若不聪明绝顶,臣又怎会选中它作为您我之间的信使呢?”

    昭仁帝稚气未脱的脸上忽然就沉重起来,“这皇宫高墙万丈,戒备森严,那怕是一只信鸽,也休想从容出入。好在有堂兄训养的灰鹦鹉。它貌不惊人,体量轻盈,才能从容避过宫中所有人的眼线。”

    豫郡王有些心不在焉的“嗯”了一声。

    “堂兄有心事?”昭仁帝有所警觉。

    豫郡王轻声答:“皇上,您的衣裳湿了,是因为方才在外等臣的缘故吗?”

    昭仁帝:“没有啊!朕方才就在中兴殿门口站了一小会儿,那里风大,凉爽着呢。”

    豫郡王:“……”

    昭仁帝撅着嘴,“最近也不知怎的,身上容易出汗,朕这衣裳穿不了两个时辰,便觉着沾腻腻的,甚不舒爽,就只能勤些换衣了。”

    听着他的随口抱怨,还有范公公一反常态的自动请缨行为,豫郡王的眼神幽光隐现。

    他同昭仁帝并肩进入鸟房之时,突然拉起他的衣袖,快速拔出了一根丝线,藏在了自己的锦帕之中。

    昭仁帝:“……”

    昭仁帝微微愣神后,随即便有所领悟,“堂兄,您怀疑这衣裳……”

    豫郡王抬手制止了他的言语。

    不远处,范公公正捧着衣裳快速奔来。

    ……

    深夜,鸟房中专职照顾鹦鹉的小公公四顾无人,便轻手轻脚的放飞了那只灰鹦鹉。

    不过短短一个时辰后,它就又飞了回来。

    但它没有飞回鸟房,而是直接飞进了昭仁帝起居的养居殿内。

    起无声,飞无影,落无息。

    昭仁帝由它细细的脚踝上,解下一个小竹筒,抽出里面细长的纸条。

    灰鹦鹉即又静静飞出了窗外,向鸟房飞去。

    纸条上书:“熏衣香中含极微量的相思子。”

    昭仁帝咬着牙,缓缓将纸条放到了蜡烛之上。

    他曾由一本游记中读到过一段话,“相思子形如巴豆,颜色鲜红,含有巨毒,食半颗便会夺人性命。若研磨成粉末,制成烟雾,人体吸入少量便会致命。

    在民间,常有不知情者将其误认为相思红豆,采撷把玩,是非常危险之事。所以,有老百姓便为其另取别名,称作“鸡母珠”,将其同红豆区分开来,以此规避风险。”

    黑暗中,昭仁帝小小的拳头紧握,眉毛紧蹙,牙关紧咬,“堂兄,朕唯有您可以信赖依靠了,朕相信您!”

    是夜,豫郡王府内。

    豫郡王看着手中的赤黄丝线,刚过弱冠之年的他,眼神中却有一股浑厚的霸道之气。

    朔一轻声道:“王爷,就算皇上故作懒惰,日日逗鸟不理政事,但永王还是等不及了,已经开始行动了。”

    豫郡王微点头,“永王经数十年经营,虽党羽追随者众,但宫中的禁卫军和城外的羽林军,还有南北二境诸侯,皆对皇上忠心耿耿。他就算是有滔天野心,也是不敢明目张胆的举旗造反的。”

    “所以,只有当今皇上殁了,以他的威望和出身,便无人可与之争峰,那他就可堂而皇之的登上九五至尊了。”朔一接道。

    豫郡王眼神深邃,“正是,永王他阴险狡诈,没有选择在饮食中动手脚,是怕留下手尾,招人非议。更怕将来就算谋得帝位,也会是名不正言不顺,受诸侯讨伐,后患无穷。

    于是,他便选择了更阴暗毒辣的手段,将极其少量的相思子之毒渗进熏香内,再用以熏制皇上的衣物,如此日积月累,皇上会因渐渐吸入相思子之毒,至身体虚弱,直至西去。如此便无手尾,干干净净了。”

    “原来如此,怪不得皇上说他最近极易出汗,原来是他身体渐虚,出的乃是虚汗。好歹毒阴损的手段。”朔一愤怒,继而庆幸:“好在皇上会时常招您进宫,发现得早,才不至于误了大事。”

    豫郡王站起身来,由怀中掏出一只笛哨,放到了唇边。

    随后,一声悠扬绵长的哨音响起,天空中远远出现了一只黑影。

    近了近了,原是一只黄色的鸟儿。

    可当它轻盈落在了豫郡王的手肘之上时,在倏忽间羽毛又变成了血红之色。

    豫郡王凝视着那鲜艳的红,薄唇微启:“如此,这把火,也是时候该让它燃起来了。”

    此后的三日里,帝都日日艳阳高照,天干物燥,微风不至。

    连昭仁帝都热得受不了,一日里竟要沐浴上个三四次。

    有两个下午,干脆直接泡在了御池当中,不出来了。

    而且,还命人将他最喜欢的鹦鹉也一起挪到了御池边,一边戏水,一边逗弄鹦鹉,以此消暑纳凉。

    在宫人太监们的眼中,幼帝贪玩任性,但除了豫郡王,恐怕谁都不知道他的真正用意。

    因为天热难耐,泡在御池当中,便不用再穿着被毒熏香熏过的衣物了。

    能拖延一时便是一时,尽量不穿着有毒衣物,减少吸入有毒气体。

    如此正当的理由,范公公不会起疑,永王更不会怀疑。

    昭仁帝在静静等待,等待风起帝都之时。

    是夜,刚过了掌灯时分,天气大变,竟真的刮起一阵狂风来。

    于是,帝都之人都在期盼着,狂风之后的骤雨来袭,以解多日来的酷暑炎热。

    然而,清凉夏雨没有盼来,却盼来了一场大火。

    不,是两场大火才对。

    首先,是永王府走水了,走水的还是永王世子的起居之所——逸雪居。

    偏偏,走水之时,他的房门由里面给别的死死的。下人们撞开房门,将他给救出来之时,他用双手护着面部,人还有口气,但一双手臂已然被烧成了焦炭。

    另一场大火发生在宫中的御衣库内。

    当时,有两位女婢正在为皇上的便衣熏香,一阵大风刮来,吹翻了香炉,引燃了御衣一角,接着再引燃了房中的所有御衣。

    很不巧的是,刚好前来为皇上取衣的范公公也在御衣库内。

    最后,这场天降大火,送走了范公公和两名女婢,还有御衣库中所有的皇帝御衣。

    一场妖风,两场大火,烧没了三条人命和永王世子的一双手臂。

    一场妖风,起于青蘋之末,举帝都闻之色变。

    昭仁帝大惊之余,还哀恸万分,一边命人前去慰问永王,还下旨重责了范火队。

    命他们速去调查起火原因,还要在京中广发传单,宣讲防火意识,发动城中居民防火于未然。

    待前面事了,还下诏封表范公公。

    言他一生勤勉,忠贞事主。然不幸西去,此后再无范翁在旁殷殷看顾,朕心哀恸。着礼部厚礼安葬,厚赏其乡中兄弟叔伯,最后还洒下两滴天子之泪。

    而突遭厄运的永王府内,则陷入了一片愁雾怒火之中。

    虽然范火队查明了是大风刮翻灯笼引起的走水,但不足以平息永王的悲怒交加。

    毕竟,他唯一的儿子没了两条胳膊,成了废人一个。

    永王原本意气风发,帝位在望,突遭此重创,竟在一夜之间愁白了头。

    至此,他的野心才稍微收敛了一些,也暂且停下了其他所有的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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