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二的话语,让东君一下就警惕起来。他不再避嫌,抬起头凝视前方,面具下的眼神清冷凌厉。

    “二啊!你是没听错,但你曲解本王的意思了。本王的原话是,相里推官是本王要找的人,懂了吗?”

    听完豫郡王的温文解释,望二摸摸自己的脑袋,“是这样子的吗?那王爷要找他干嘛呢?”

    望二的快速反问,也是东君此刻的疑问之事。

    他静静坐着。

    “本王找他是为了……”豫郡王突然住了嘴,抬起手对着望二挥了挥,“你,一边去,本王都被你搅晕了。”

    下一刻,他又温声道:“相里推官刚问谁来着。”

    “秦清伦秦大师。”东君冷声简短回。

    “他啊!前几日是来看过小王的,还随便与我辞行,说是要出远门去找一个人。”

    “找谁?”

    “找谁来着?望二,你记得不?”

    “我不记得了,王爷问朔一吧?”望二接得飞快,还抬手指了指对面之人。

    原来,一直在豫郡王身侧的随从,名叫朔一,简东臣听得不自觉就皱起眉来。

    朔一望二,这起名的方式,怎么就那么似曾相识呢?

    朔一微弯腰,“王爷,那日秦大师来时,小人恰好出府去办事了,当时是念三在您的身边侍候着,他人谨慎又细心,肯定记得秦大师说过的话的。”

    念三的名字一出,简东臣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朔一望二念三,小八小九小十。

    原来,这起名的方式竟与东君不谋而合,惊人的相似呢?

    “哦!那就快叫念三过来吧。”躺平了的豫郡王似乎很舒坦,声音也显得比先前有力了一些。

    “王爷,您忘了,念三上月去琼州运海水去了,要半月后方回呢?”

    经朔一提醒,豫郡王方长哦了一声,又开始有气无力了,“相里推官,本王尽力了,耐何念三不在,那就只能等到他回来时再告知你咯。”

    东君勉强笑了笑。

    虽没有问出想要的答案,但今夜的所见所闻,已经足够了。

    而且,此地不宜久留。

    东君心里想着,身体便已然站了起来,抱拳告辞,“如此,便不叨扰王爷了,下官告退。”

    白玉床上之人没了声息,东君便对小八二人一打眼色,三人抬脚就往外走。

    “相里推官请稍候!”慵懒的声音再次响起,东君只得停下脚步,微微转身。

    朔一弯下腰去,将白玉床上的主子扶了起来。

    豫郡王堪堪撑起上身,半倚于青花白底的瓷枕之上。

    此刻,在夜明珠的清幽光辉之下,东君终于看清了豫郡王的容貌。

    他面如冰雪,乌发未挽倾泻而下,散于周身,脸颊上仅露出一双微启的瑞凤眼。

    那一双乌黑的眼眸之中,散发着同明珠齐辉的清幽光泽。

    东君猛然全身一震,那双眼眸,太过夺人心魄,还似乎、似曾相识。

    “相里推官,你的事情问完了,也该轮到小王的事情了吧?”

    豫郡王刚才对望二说过,相里推官是他要找的人。

    也就是说,东君如今恰好就自己送上门来了。

    东君将身子完全转过去,远远凝望着那双清幽双眸,心情激荡,脱口而出,“请王爷吩咐。”

    豫郡王则轻轻摇头,“小王岂敢吩咐推官,就是有件不请之请,想要请推官帮个小忙罢了。”

    他半倚在床头,微微喘息如兰,柔声细语,东君虽离他甚远,但望着他苍白无力的容貌,突然就无端心生疼惜。

    只不过是个初次见面的陌生人,此前还对他有诸多怀疑之事,怎么突然间对他会有心疼心酸的感觉呢?

    东君被自己的心思给吓了一跳。

    自从见到豫郡王那一刻起,自己好像便完全不受控制了似的。

    往日的冷静沉着淡然,全都被抛诸脑后了。

    为什么呢?

    难道就是因为他的奇思异想?还是因为他的极端病态?又或是因为他的那一双眼睛……

    东君想着想着竟发起呆来,他身侧的小八将主子的神情变化,悉收眼底。

    立时,小八弯腰恭谨答:“回王爷,我家公子他失忆症又犯了,请王爷见谅,小人要带他回府去了。”

    简东臣也迅速上前扶住了东君,还将他往门外推。

    东君却将简东臣的手拨开,反而向前走了一步,哑声道:“下官还好,没有犯病,请王爷吩咐就是。”

    东君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坏了小八和简东臣。

    他们俩人自进了豫王府后,便一直百般警惕。

    如今人是见着了,可不但没有要到一个准确的答案,却还要将东君也搭了进去。

    他们俩人才不会轻易答应呢?

    简东臣上前一步,搂着东君的肩膀便往回走,还大声回:“回王爷,推官他就是病症又犯了,才会如此不知轻重的,请您见谅,小人这就带他回去喝药去。”

    东君挣脱简东臣的手,严肃的看着他,“表哥,我没事,你放心,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随后,他又转过身去,面向豫郡王,静候下文。

    “小王听闻,相里推官如今只得一个时辰的记忆?对吗?”豫郡王身体前倾,望着不远处的东君,柔声相询。

    “王爷,下官如今的失忆症又好了一些了,能记住一日之间的事情了。”东君对着那双眼睛,是压根就不想撒谎。

    “啊!真的吗?那太好了!”豫郡王的声音突然变得激动起来。

    下一刻,他便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又懒懒靠了回去,“那你这根本就不能算作是病嘛?能走能跳,还能推勾断狱,比正常人还要正常百倍呢!”

    “王爷说得对!相里推官不仅比正常人正常百倍,还要比正常人聪明百倍呢。”望二突然就冷冷冒了一句。

    豫郡王满眼都是笑意:“正是正是,望二,你怎么突然变得这么聪明了呢?”

    望二撅着嘴不说话,看来还在生闷气。

    至于他生的是哪门子的闷气,简东臣心里跟明镜似的。

    就是因为东君太聪明了,望二不服,但却又不得不服。

    小八此刻根本没有心情理会望二的心思,他只担忧的看着主子。

    因为那豫郡王扯了半日,却就是没说清楚,要公子帮忙的,到底是什么事情。

    他虽说的是帮个小忙,可小八才不会相信呢?

    如此极致病态之人,他口中所说的小忙,说不定就是惊天动地之大事呢?

    “推官先请坐吧?小王有点累了,要先歇息一会儿,咳咳……”

    豫郡王柔声说完,便又剧烈的咳嗽起来,朔一赶紧扶着主子躺了下去。

    望二也赶紧抻开一旁的大氅,轻轻地盖在主子的身上。

    看来,豫郡王真的是太过病弱了。

    东君望着那边厢的柔弱之人,又抬眼扫了扫屋内一应冰凉的器具陈设,脱口而出,“王爷有没有想过,移居到一处温暖些的所在,能有利于病情好转呢?”

    朔一直起了身,代主子回答:“那样的话,王爷会咳得更严重的。”

    东君突然就闭了嘴。

    豫郡王的病,是心理上的,更加严重过身理上的。

    所以,他同寻常人不一样,自己劝说也是白劝罢了,还有可能让他误以为,自己这是在关心他呢?

    哎哎!还真是关心则乱!

    豫郡王又再次躺平后,似乎便没力气再说话了,对朔一招招手,轻声道:“本王没力气了,还是你同推官讲吧?”

    朔一点头后便直起身来,走出了水晶珠帘。

    他神色凝重,缓缓道:“其实,王爷要相里推官帮忙之事,事关小人的同乡。如今由小人来说,是最最合适不过了。”

    东君也站了起来,三人都看着朔一,表情各异。

    小八担心他说的事情惊天动地,关系到公子的人身安危问题。

    简东臣呢?不仅仅是有这一层顾虑,他还很好奇紧张。

    以他多年的捕快经验,灵敏的嗅出了一些大案要案的前奏味道。

    东君呢?就只是单纯的想继续听下去而已。

    朔一继续沉声讲述:“咱府里有个帐房先生叫麦和文,我与他是同乡,皆是辰州三苗地区的五溪蛮人。今年二月初,与他相依为命的老母亲突然就去世了,于是,他便同王爷告了假,扶灵回乡,好让老母亲落叶归根,于家乡安葬。

    到了辰州境内后,和文便依照家乡旧俗,请了位赶尸人,将亡母遗体请回老家旧宅,并隆重风光的将老母亲安葬在了祖宅的后山坡上。

    和文将亡母安葬好后,便在祖宅中住了下来,要为母守孝三载。日子倒也过得平静,可仅两个月后,发生了一件事情,便彻底改变了他的命运……”

    简东臣刚要发问,东君制止了他,示意不要打断朔一的话语。

    朔一便依言继续:“那时刚好是盛夏的雷雨多发之季。有一次更是电闪雷鸣,狂风骤雨,足足下了四日四夜。

    然后,麦母安葬的后山坡突然就滑坡了,整片山坡都被夷为平地,将和文家的旧宅也淹没其中。

    好在几日前,他去城中办事未归,方才逃过一劫。可他亡母的棺椁,不仅被震了出来,还露出了他亡母的遗骸。

    和文心疼老母亲,死了都不得安生,便双脚跪地,痛哭涕零的为亡母收捡遗骸。

    可捡着捡着,他突然就仰天大笑,随后又悲痛大哭,以双手捶地,直至鲜血淋漓。旁人都以为他是家毁人亡,悲痛欲绝,从而疯癫了呢。

    和文笑完哭完后,平静的将亡母的遗骸收敛好,便去找到姨母,将自己的积蓄悉数给了她,还嘱咐其好生安葬亡母。他安置好一切,当夜便离开了家,遂不知去向。

    三日后,他在那位为其亡母赶过尸的赶尸人家中,将那人杀害,并将其拦腰斩为两段——”

    “啊!”东君三人皆惊呼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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