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潼狭长的双眸仿佛滴血般红,却依然流不出泪水,他看向躺在床上的宫蔷柳,拿着宣纸的手不可抑制地颤抖了起来。

    他俯下身去,修长的指落在她的眉间,再见了,小东西。不管你有没有吃忘情丹,你都得走,必须走,离我越远越好。

    既然命运如此,我认了便是,有你娘在,就不担心你会再回来。

    有人想利用你牵制我,有人想要你死,我是不能眼睁睁看着这些事情发生的。

    “明明不喜欢却又为何不舍得?”柳笑笑一步步地走向床榻,她看不懂林潼,就像不知道他为何要娶女儿一样,她猜不透他,不懂他为何不要玄月剑谱。一个太监,便也是喜欢上了柳柳了么?可是他又凭什么喜欢?他有什么资格喜欢?这十几年她一直被族人追捕,否则她又岂会让柳柳受这种委屈嫁给他一个太监?

    离开我,她才能活着。林潼没有解释,心却碎得彻底,他收了手,敛去眸中的痛苦,心狠地道:“带她走吧。”

    柳笑笑上前想要将宫蔷柳给抱了起来,林潼上前一步拦了她的手,柳笑笑凝眉:“怎么,你反悔了?”

    摇了摇头,林潼的眸中有着挣扎,他看向宫蔷柳:“让我亲自送她一程。”

    柳笑笑看着痛苦的像要死去的样子,不觉懵了。林潼怎么一副要失去此生挚爱的感觉,像极了当时云歌看她的表情……人生自是有情狂么?太监也有情?反正是要带女儿走了,柳笑笑也不执著,柳笑笑颔首道:“马车在后院门外。”

    林潼解开了身上的狐裘大氅罩在了宫蔷柳的身上,他小心地将她给包裹住,他抱起宫蔷柳,却好像迈不开步伐一样。

    柳笑笑催促道:“避免夜长梦多,赶紧走吧!”

    林潼眨了一下眼睛,那根根修长的睫仿佛沾染了化不开的伤。咫尺已天涯,他跨出脚步,走得缓慢,从这里到门前,有几步?每一步,都是不舍,每一步都是留恋。

    到了门口,乱舞飞雪,寒意直袭。他抱着宫蔷柳迈入了雪夜中,妖冶红色袍角逶迤雪中,宛若凤凰泣血。

    白狐狸跟在身后,一脚一个梅花印。

    飞雪无情,雪花夹杂着雨水打在脸上,冷风刺骨。不怪谁,不怨谁,前世的因,现世的果,因果循环,便都是他自己造成的。柳笑笑虽然撑了一把油纸伞,但是却挡不了多少风雪。林潼怕宫蔷柳吹了风,他抱紧着她,让她更加依偎在自己的胸膛上。

    小东西,你会恨我么?此刻,我竟希望你是恨我的,恨着我,是不是就代表着你会记住我了?

    后院到后院门口的路程到底太短,他舍不得将她送走,却也不忍让她吹到风,尽管每一步都像是赤脚踩在板钉上一样艰难,踩碎了的不知道是不是他的心。他加快了步伐,飞雪没入眼中,有些刺痛,好像睁不开眼睛一样,有什么透明的东西从他眼中滑落,不知是雪水,还是泪水。

    寒风潇潇,飞雪飘零。犹记别离时,徒留雪中情。

    雪中行,梦未醒。痴情换得一生痴狂,挥尽多少英雄豪情。

    后院的马车停在那里,上面坐了一个小厮,林潼在柳笑笑掀开幕帘后将宫蔷柳给放在马车铺就的绒毯上,他重新理了理狐裘大氅,恋恋不舍地看了她最后一眼。

    他看了一眼白狐狸,道:“好好照顾你的主人,不要让她再回来了。”

    白狐狸泫然欲泣地看着林潼,乌溜溜的眼珠子闪了闪,这才匍匐在了宫蔷柳的身边。

    柳笑笑速度地上了马车,她掀开幕帘看着林潼:“我们走了。”

    林潼嗯了一声,风雪越来越大,吹乱了他的青丝。

    小厮唤了声“驾,马车疾驰在风雪中,车轮碾压过积雪发出沙沙声。

    他闭上了眼,修长黑睫沾了雪花碎片。

    就这样放你走,留我记忆,让我在回忆里守候你。

    他驻足在风雪中不知道是一个时辰,还是二个时辰,直到浑身被冻得失去了知觉。

    有一团暖和的小东西蹭着他的小腿,他低头看去,看到了睁大着圆圆眼睛的小白兔,它嘴中叼着一张画像,林潼缓了缓心神,他蹲下身用僵硬的手指扯过了长毛小兔嘴中的宣纸,小东西画的还是他,不过这画上却有字,一行小字,字很小,笔迹娟秀,他细细地看着,只见上头写着: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宫蔷柳

    宣纸几乎被捏碎,他的墨发上堆了一层厚重的雪,他看向那风雪中已然不见的马车,他仿佛才意识到自己到底失去了什么,是生命之重,是永生难忘,是再也回不来的宫蔷柳。

    再也没有她了……

    再也没了……

    这一次,他彻彻底底地失去她了。

    如果说十五年的人生,澈儿是照亮他黑夜的烛火,那小东西便是夜明珠,温润了他整个生命。

    他好像有点后悔了,竟萌生了想把她追回来的冲动。可是他又有何名义将她留住?他不能为了一己之私,将她置于龙潭虎穴中,他,办不到。林潼蹲下身将长毛兔了抱在了怀中,他看着它,声音沙哑得厉害:“有人疯癫,有人痴傻,有人对自己残忍,没有值不值,只有想不想,要不要。小兔,你告诉我,离开我,她会幸福的。”

    长毛小兔动了动耳朵,只发出了“卿卿”声,然后在他掌心间嗅了嗅。

    林潼抱着小兔起了身,他缓步在雪街上,朝着青绝府后院而去。会疼,会痛,会痛苦,但是,换来她一世安宁,还有什么不可取?他一向最能隐忍啊。

    回到了青绝府,林潼回了绝情阁,他抱着长毛小兔倚在塌上,衣裳也未换。仿佛感觉不到冷一样,那颗心随着她的离开早已麻木,早已没了温度。二个月前,他亲自将她迎娶进府,二个月后,他又将她给送走了,林潼拿起一旁的笔墨,他写在空白宣纸写上休书二字。

    罪妇宫蔷柳……阵司叨圾。

    等写完了休书,林潼沉沉地睡了去,今个夜里好似比往常还要冷,好想抱着蔷柳睡觉,他渴望她身上的温暖,伸手不知道触摸了什么,毛茸茸的,是长毛小兔么,林潼将长毛小兔抱在了胸前。

    那小兔几乎被他给闷窒息了,它捉急地蹬了蹬腿,从林潼的怀中挣脱出来,跳到软榻上喘了喘气,它仰起脑袋咬住了林潼手中的休书,似有意又无意地将休书咬成了碎片。

    到了天将亮时,一身湿透衣裳没换的林潼却还是挡不住湿意侵袭,他还是感染了风寒。容嬷嬷一大早就发现了,她赶忙去叫了江鱼鱼,而此时的江鱼鱼刚从后院出来,她正要告诉大人王妃不见了。奴兮那个小丫头居然被下了迷香一直昏睡不起,这大人对王妃可是有些情意,却是不知道是谁将王妃给弄走了。等江鱼鱼到了绝情阁,才看到倒在床上的林潼,她抚了抚他的额头,烫得吓人,忙开了药方子要小青去煎药。

    大人真是不把自己的身子当身子,身上有伤有毒,还有一种长年累月侵蚀的寒气,他承受的东西未免也太多了些,他到底为何这般折腾自己?

    苏摩进了绝情阁,询问江鱼鱼林潼身体状况,江鱼鱼说:“苏千户,大人染上重度风寒,王妃不知去向,现下如何是好?”

    苏摩权衡了一番,他看着江鱼鱼道:“你负责医治好大人即可,本官派冢离百户去找寻王妃下落,顺便我再去一趟臣相府。”

    “好。”江鱼鱼应了声,便见苏摩出府去了,她吩咐容嬷嬷去给林潼熬粥,容嬷嬷看着这床上的孩子,心疼得不行,无父无母无兄弟姐妹,孤单的好像只剩下他一人,好不容易来了个对他真心好的王妃,却没想到横生事端,竟是个偷人的。欸,叹了声气,容嬷嬷退出去了。

    江鱼鱼升了炉火,火炉里面火红炭火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外头北风呼呼,窗棂吱吱声响。

    这雪,说下就下了,这人,说走就走了。

    醒过来的奴兮四下找着宫蔷柳,可就是找不到人,奴兮蹲在角落里哭得好不伤心,小姐不见了,白狐狸也不见了,六神无主的她去绝情阁找大人,可是江神医告诉她,大人染了风寒。

    没了小姐在的地方,何处是她的家?奴兮想去找十二,让他带自己去找三少,三少肯定不会袖手旁观的吧?可是次次都是十二找的她,她难道要出城到东方阙去找三少吗?

    绝情阁的林潼在奴兮走后不久就醒了过来,江鱼鱼看着面色通红的人:“大人感觉怎样?”

    “叫苏摩过来,本座有事要吩咐给他。”

    江鱼鱼说道:“苏千户去了相府,他说王妃不见了,要去告知一声。”

    林潼又是问道:“冢离呢?”

    “去追王妃了。”

    林潼皱眉:“雪停了没?”

    “大人,还在下呢……”

    还在下雪,柳笑笑的马车岂不是难行?出府这事,苏摩和冢离都知道,如今,也不过是为了善后。

    他看向着地上正在蹦跳的长毛小白兔,恍然想起自己的休书不见了,一阵风吹了过来,将那软榻下的休书碎片给吹得如雪花乱舞,林潼夹住一片碎片,上面隐隐有他的笔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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