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静躺在床上的女子,虽然已有近乎百岁之龄,但有承天道的元极丹与闲逸门掌教的修为,让她始终保持着二八年华的姿容,皮肤细腻,泛着莹润的光泽。
但是她已经太苍老了,苍老到无法睁开眼睛,无法清晰得感知周边的事物,无法,开口倾吐自己的心声。
她早该死去的,死在一个没有花香的春天,亦或者是果实的秋季,也许是聒噪蝉鸣的夏天,可能是冰封千里的冬季。
可是她活着,以这种状态活着,她不知道为何会这样。
在她躺在床上无法睁眼的数年之后,她有些明白了什么,她的身边,始终有着另一个人的气息存在。
不是觊觎她生命的死神,也不是勾魂的使者,那是,始终守护自己的存在。
她想,也许是那个小茶役?可是她无法出声去问了,也不能去触摸那个人。
她的状态越来越差,大多数时间都是处于一个昏睡中,但无一例外的,每次她醒来,都有那个人的灼灼目光。
这样活着,有什么意义呢?
小茶役走进屋子里,并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可是听到有人因为琴曲驻留在前厅,她便一直努力保持清醒,她能感觉到有人来了。
那首曲子,是他们的初见。如果有人因为此曲而来,怕是他的后人吧。
后人便后人,总要再见一面,再说一句。
小茶役静静站在床前,看着眼前这个朝思暮想的脸庞,多少个难眠之夜,想着拥她入怀,如今终于近在咫尺,能够感受到她淡淡的吐息,如同幽谷兰。
小茶役知道自己应该说些什么的,打破这种沉默。
但小茶役也实在不知道,打破这种沉默,应该说些什么。
他已经是傲视天下的三境修士了,那个享誉西蜀的清歌剑仙都不是他的对手。这世上,也没几个人可以左右他的行止。他面前的姑娘便是其中一个。
“兰芳!”
良久,小茶役口中还是说出了两个字,兰芳,姑娘的名字。
他去打听过,知晓了她的过往,知晓了她的难处,知晓了她的一切,唯独不知道,她的心思。
小茶役想着,这样的姑娘,心里应该住着某一位世家公子吧。温文尔雅,风度翩翩,经卷在侧,经纶满腹。
无论如何,不该是他这样的茶馆小厮的。
已经数十年不曾有过动作的女子,手指再度微微屈伸,不经意,却是难逃小茶役的神识探查。
小茶役颤颤去触摸那双柔荑,轻轻抬起放在耳边,“兰芳,兰芳!”
像是呼唤情人的名字,小茶役为自己的大胆感到担忧,生怕唐突了佳人。
静静躺着的姑娘,心跳加速,手腕处的脉搏剧烈波动,那是欣喜,是重逢,是夙愿达成。
凌少羽江乴都还未开口,京都书院靳留芳却是直呼清歌剑仙在放屁,一是与往日形象大相径庭,一是敢如此质疑清歌剑仙。靳留芳之语,也让凌少羽江乴侧目而视。
“哦?京都书院的靳先生,想必有高论。”清歌剑仙道。
靳留芳上前越过凌少羽,直面清歌剑仙,“人就是人,有血有肉,有情有义,有善有恶,有黑又白,有是有非。如果似你所说,人人皆有向道之心,事事清静,没有任何杂念萦身,那便算不得人了。”
“算不得人,又如何?总好过这世间纷纷扰扰,争斗不休。不若一次杀个干净。”
“人有向道之心可也,成为道,则无必要。修道之人,也只是修身养性,以求淡然处事。如果因为人心复杂而起杀念,则是你自己的原因。何必迁怒于凡尘?”
“好一个修身养性,好一个淡然处之。就是不知你文道所求大同世界,人人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岂不是一样的摒除人心杂念?追求极致的清净良善?”
靳留芳道:“也只有修行浅薄的人会有此想。天之道,视天下万物如一。有生老病死,有苦痛欢欣,俱皆人生必经之路。有幼子无人照看,有妇孺无法生存,有寡居者无人照料,有年迈者无力维继,这就是我文道存在的意义。而不是追求一个名义上的大同世界,而抛弃了现实。”
清歌剑仙第一次有了犹豫,“这么说来,文道大同,也是允许人心有私了?”
“是!”靳留芳答道。
“哈哈哈哈……人心有私,又怎谓大同?”
“大同不过是美好世界的愿景,可以叫大同,可以叫俱齐,可以叫皆一,随便可以是什么名字,但前提是,天下太平。有私心者,人之本性也,文道教育,存德而弃私,如此,天下安平!”
“笑话,一人私心,可坏一村,一村祸及一镇,又有县、府、州郡。一人私心不除,则大同天下永不可现。”
靳留芳面容坚毅,朗声道:“这便是我文道万古长青之缘由。”
“你……”
清歌剑仙感受到一股沛然文气迎面而来,那是靳留芳的修为不由自主得散发,那是天上的文心雕龙再认可。
“你竟然能有如此认知,实在出乎我的预料。不过,本质上,我们追求的都是极致的清净,因为人心不净,则文道不停。这就是文道修士的最大私心,倘或有方法净化人间所有邪念秽心,你们文道修士也不会愿意施展,因为那样世界,你们文道便无存在的必要了。”
“哼,如果真有此法,我文道便是就此消失在世间又如何?”
清歌剑仙道:“很好,京城已经决定借助江湖或者承天道的手,彻底灭绝你们文道书院的修士,不知靳先生,会如何看待此事!”
“这……”
清歌剑仙完美的反击,任何事情,嘴上说得轻易,一旦涉及自身,便只能从自己的利益出发。如同靳留芳,她愿意为了天下太平而牺牲文道修士,但是,但朝廷真的对书院动手时,她一定会拼死挡在最前面。
近乎于天的无情,那是只有圣人、天人才能做到了。
“一群以自我为中心的人,又谈何为天下带领安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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