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首宫医更是忿忿不平,他觉得巫隗不过是个没名没份的南宫客人罢了,不屑言道:“你一巫女知道什么?催产的药本就该有活血化瘀之效。这桃仁,红花和牛膝都是堕胎的猛药,也是催产的好药。臣等皆是医药世家,这些是断不会弄错的。”

    “用与不用你等说了不算,且得听君上的意思。”巫隗只得支应道。

    那宫医出去片刻,即刻回来道:“君上说了,母子都要平安,斟酌着用催产药就是了。”

    巫隗听得“斟酌”二字,便也稍稍放心:“那你们可要小心剂量,以公主玉体为重。”说完,还加重了语气嘱咐道:“公主既是齐国正夫人,更是周室嫡公主,天子之妹,若有差池,你们自知后果。”

    为首的宫医姓闻,即刻便答应了,吩咐宫女去端了药来,给伯姬灌下。催产药加着灵芝片与参汤的效力,伯姬渐渐清醒,也有了力气,只是身上的疼痛发作得越加厉害,止不住地惨叫起来。接生嬷嬷们看着几碗催产药灌下,起初也是担忧,但看着伯姬的胎动渐渐发作,也少不得忙碌起来。

    殿中乱作了一团,伯姬死死抓住巫隗的手腕,几乎失尽了力气,轻声唤道:“姐姐,你还在?”

    巫隗泪流满面:“我一直都在,你安心生孩子便是。”

    伯姬再说不出话,拼了命地用起力气来,几乎要将巫隗的手腕捏碎了。巫隗忍着剧痛,伏在床边不停地替伯姬擦拭着如浆水般渗出的汗水,熬度着漫长而难耐的时间。

    也不知过了多久,在一阵凄厉的嘶声过后,终于听到一声响亮的儿啼,却是齐侯吕寿的声音先在外头响起来,喜不自胜道:“果然是寡人的嫡子,这哭声多洪亮啊!”

    然后是党孟妊言不由衷的道贺声:“恭喜君上,喜得嫡子——”声音拖得老长,透着老大的不情愿。

    伯姬听见儿啼,露出了一个极为疲倦的笑容,呻吟着说了声“疼”,便虚脱过去了。巫隗惊喜交加,看着一个带着血丝的孩子被接生嬷嬷从锦被底下抱出,却是个极健康周正的男婴,忍不住欢喜得落下泪来,忙嘱咐乳母抱去清洗沐浴。

    看过了孩子,巫隗正要让人给伯姬炖补药,忽然想起方才嬷嬷掀起锦被时,底下的鲜血似乎多得不可思议。她心下一沉,立刻再度掀起被褥,果然见腥红一片浸透了被褥,让人不忍卒睹。

    番己王后难产之事她是听说过的,一颗心直直地坠了下去,巫隗立刻拉过一个接生嬷嬷问道:“公主是睡着了,可似乎不大好。你仔细看看,怎么会有那么多血?”

    那嬷嬷不看则已,一看之下吓得魂飞魄散:“大事不好了,夫人服了催产药用力过度,孩子虽然生下了,可孩子太大,夫人的下身,下身都……”

    巫隗看着她惊慌失措的神色,她自己虽未生过孩子,却也知道是大不好了。忙强按住心神,追问道:“公主究竟怎么了?”

    那嬷嬷慌得瑟瑟发抖:“夫人的下身……撕裂了!”

    巫隗一惊之下,只觉得全身酸软,几乎站立不住。她一把抓住嬷嬷的衣襟,厉声喝道:“你们赶紧想法子!要快!”

    那嬷嬷急得眼泪都要下来了,又是慌又是怕:“能有什么法子?遇上这样的,只能先撒上止血的白药,然后……就只能看夫人自己的造化了。”

    “胡说!”巫隗一声厉喝,幼年时见过的场景一下子浮现眼前:“在草原时,我阿娘给母马接生,小马驹太大,母马下身撕裂,都是可以用鱼线缝合的。怎的你们就如此见死不救?”

    “哎哟我的好姑娘哟!”另一个嬷嬷听不过耳,争辩道:“你那是草原上的马,这是人,还是齐侯夫人,周室公主,何等尊贵,能一样吗?既然姑娘觉得能缝合,何不自己试试?”

    “我来便我来,总比眼睁睁看着公主血流干了强!”好胜的巫隗回了一嘴,只觉得一颗心涌在喉头突突乱跳,几乎要跳出嗓子眼来。她看着已是人事不省的伯姫,极力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你们去找一根最细的银针,鱼线不行,太粗,去蚕室取齐纨丝来……”

    接生嬷嬷们忙不迭地张罗起来。巫隗吩咐了许多事,自己也觉得气短胸闷,恍觉手腕上疼痛不已,仔细一瞧,才发觉得被伯姬用力之下,手腕被捏得紫胀发青了。

    侍女忙道:“奴婢去拿点消肿的药来。”

    巫隗哪里还顾得上这些,忙道:“我不要紧。你去看看世子沐浴完了没有?如果好了就抱出去给君上瞧瞧。”

    “那事自有嬷嬷们呢!姑姑等会要给公主缝合,手疼可怎么成?”

    巫隗想想也是,这才顺着侍女的意思敷了药。这会子功夫,用来烧银针消毒的油灯,比头发丝粗不了多少的银针,与柔韧透明的齐纨丝都备好了,装在一个托盘里捧了上来。

    巫隗深吸一口气,仔细回忆了一遍幼时母亲卫巫是如何给难产的母马缝合撕裂的伤口的。就这样了,也没有别的办法!她横下一条心,就着油灯将细细的齐纨丝穿入了银针针孔,在丝尾打了个结,又将针头放在烛火焰上反复灼烧了几遍。这才擎着针一步步走向榻上的伯姬……

    不知过了多久,当巫隗满头满身的汗,从榻前软软地瘫倒在地毡上时,她清晰地听到了围观的接生嬷嬷们的轻声赞叹声……

    比起母亲,她的技术实在是不高明得很。巫隗觉得,如果这几针缝在自己身上,怕是非死不可的。可刚才结束之后,处于昏迷中的伯姬分明迷糊而又清晰地说了句:“多谢姐姐……”难道是她听错了?

    殿外传来齐侯吕寿的斥责声:“尔等侍奉夫人生产不力,催产药的剂量也把握不好,导致夫人出血受罪,全都逐出宫去……”

    接着是党孟妊十分关切的劝慰声:“君上折腾了这大半宿,也累了,明日还要处理政务呢!公子也瞧过了,夫人也有人看着,不若回去歇息,保重贵体要紧哪!”

    接着是其余姬妾的劝慰声,吕寿似有些不放心,但耐不住众人相劝,便嘱咐了几句,真的回去歇息了。

    夜寒漏静,婴儿在乳母的哺喂后亦沉沉睡去,空气中浓郁的血腥气渐渐变得淡薄,反添了几分新生儿的乳香。巫隗守在伯姬身侧,拿着蘸了生姜水的热帕子细细替她擦拭着面孔和手臂。伯姬过度疲累后昏睡的容颜极度憔悴,泛着不健康的灰青色。

    巫隗难过得如同吞了一把酸梅子。这次艰难的生育,几乎要走了伯姬的命,仅仅是把几名宫医逐出宫,又如何抵偿得过?她想了想,唤来自己的贴身侍女:“去宫门外找林伯传个话,看看今晚替公主接生的几名宫医,这段时日私底下都和什么人接触了。”

    侍女是知道轻重的,立刻答应着去了。巫隗望着东方渐渐明亮的天色,心中沉郁却又重了几分。

    伯姬醒过来时已是第二天的黄昏时分。

    累了一夜,也是腰酸腿软的巫隗守了她一夜,熬不住便和衣打了个盹。

    “姐姐……”,迷蒙双眼的巫隗乍一听到呼唤,不觉大喜过望,才觉得悬着的一颗心实实归了原位。

    伯姬虚弱地靠在宝石绿榴花喜鹊纹迎枕上,红红翠翠的底子锦华光灿,愈显得她的脸苍白得如一张薄薄的纸。她的神思仍在飘忽:“姐姐,真的是你吗?”

    巫隗握住她冰凉的手:“公主,是我,我一直都在。”

    伯姬长吁一口气,迷茫道:“姐姐,我还以为自己这回熬不过来了。”

    巫隗闻言,眼眶便湿了。她端了止痛汤细细喂伯姬服下,又将熬得糯烂的参片鸡汁粥喂了半碗,轻言安慰道:“别胡说,我一直在这儿。”

    伯姬问过孩子情况,长松了一口气:“上天护佑,我终于生下了孩子。无论如何,只要孩子平安长大,我这场罪便没有白受。”

    一句话便招得巫隗顿时落了泪:“只要你好好儿地,还提什么孩子不孩子的。昨夜你真是九死一生,我只看着,怕也要将自己填了进去。何况还要亲自操针。”

    伯姬艰难地笑着,很快冷下脸道:“姐姐不能填进去,我更不能填进去。党氏贱人费尽心机,下药让我变胖,变得丑陋,再不能得君上宠爱。还让我的孩子难以出生,以致我吃尽了千辛万苦。若不是有姐姐,我一个撑不住,母子俱损,岂不遂了那贱人的心愿?”

    巫隗很是吃了一惊:“怎么?你也知道了?”细细一想,又觉释然:“莫非你半醒之间,听到了侍女捎入的林伯回话?”

    伯姬点点头:“我虽未醒转,但周遭的声音还是听得真切。其实也不用费什么劲,除了她,还有谁?”

    “林伯说,查实伺候公主生产的那位闻氏宫医,偷偷见过夏宫党次妃身边的陪嫁侍女。依此推断,猛下催产药一事,怕是和夏宫脱不了干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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