召伯虎急急走下堂来,低声问道:“事可办妥?有无走漏风声?”

    “密叔办事缜密,相爷可放心。此番护送兵丁皆用的是怀子台本部甲士,对外只说是给丰邑的三王子送给用,悄悄去悄悄回。府中人等只知四王子与夫人一同隔离于后院,无人知详情。”

    “那就好,那就好。”召伯虎喃喃道:“目下,大王身处险境。四王子虽年幼,但一身干系重大,我不得不慎之又慎哪!”

    密伯心下感动,抬眼看时,不由暗暗一惊,喃喃道:“相爷近日消瘦许多,如今夫人困于后院,不得照拂。相爷一身挑着周天下的社稷安危,可得善加保重才是啊!”

    召伯虎淡淡一笑:“夫人身困,不得主理中馈,这内外院诸般事务皆系于你一身。密伯年纪大了,也要当心。既然密叔回来了,便让他替你分担些个。”

    “唉——”密伯应道:“府里有我兄弟二人,相爷尽可放心。”

    召伯虎心中猛然一酸,兄弟二人?唉,谁可与我分担呢?也不知多友如今怎么样了?脚镣之辱,纵然放他出来,亦不知他心境如何?真是忧心哪!

    姬多友也说不清自己这是第几次掀开这面碎玉串成的门帘了,虽然脚上的镣铐依然当啷作响,虽然坚硬的铁器将他的脚踝摩擦得血肉模糊,他依然一次又一次来到这座寝殿。为了什么?难道就是因为这里存有她的余温与气息吗?

    卧榻旁的床几上还留有一个小小的香炉,多友仔细嗅了嗅,炉中残留的香气并没有什么特别,也没有铜草花的气息。炉旁一支小小的竹笺上还工工整整地写着一句诗:“逝者如斯兮,哀哀何求,一点相思兮,眉间心头。”

    这还是多友第一回见到鄂姞的字迹,笔力虽柔弱,却是大开大阖,少有拘束,如奔马迎风,苍鹰入云,意之所至,激人怀抱。太可惜了!若不是拘泥于这勾心斗角的深宫之中,她该是怎样一个活泼灵动的女子啊!

    忽而院子里传来一阵响动,脚步颇重,不是叔妘。多友竖耳细听之,原是两个男子的谈话声:“唉!你走慢些,大白天这风刮得忽忽得,跟有鬼似的!看来,这里的人真的是死绝了!”

    “王城令大人在外头呢!咱总不能刚进来就出去吧,怎么也得吼两嗓子啊!将军——,子良将军——”

    原来是两个带甲侍卫来找自己来了,莫不是要放我出去?此时的多友虽有些心灰意冷,但追求自由的本能还是与常人无异,闻声应道:“我在这——”

    伴随着“当里咣啷”的脚镣声,多友迎上殿去。两个侍卫见到他先是一愣,却不敢上前,支吾着问道:“将军,是子良将军么?”

    多友气极:“你们两个天天在我手下当差,没见过本将军么?”篳趣閣

    其中一个讪笑着,远远看了看多友的脸色,低声问道:“将军,您------您没染上那个------”

    “呵,我说为什么躲得这么远,原来是怕死啊!”多友哭笑不得:“你们放心好了,我四天前进来的时候看到的情形跟你们差不多!”

    二人相视拊掌而笑,争着上前用手中长钥解开了姬多友脚腕上的镣铐,一边忙活一边说道:“将军可是走了大运了,所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回大王特派王城令大人亲自接您出萱宁宫,您一朝脱厄,将来定会一飞冲天,富贵不可限量。”

    “大王如何改变了主意?”姬多友对雨夜姬胡刺向自己的那一剑依旧心有余悸。

    “相国大人为了将军,在宫门外跪求了两个时辰,当面向大王请赦的。”一人献媚道。

    多友喃喃:“子穆------他这又是何必呢?”心中一股热流涌过,无论如何,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个人是永远值得依靠的。

    “将军------”身后传来一个细小的女声,两名侍卫回头一看,倒吸一口凉气,惊道:“将军,怎------她是人是鬼呀?”

    也别说,叔妘大病初愈,又过了这许多天的幽居日子,不曾梳洗妆扮,面色苍白,披头散发的真的形同鬼魅。难怪侍卫们被吓着。多友赶紧解释:“这是太后娘娘的贴身侍婢,是人不是鬼!”

    二人擦了擦额头的冷汗,长舒一口气道:“原来这萱宁宫的宫人并没死绝呀!也是奇了!”

    封闭了一月余的萱宁宫宫门吱吱嘎嘎打开了,内侍贾领着几名宦者笑吟吟上前迎接道:“子良将军受委屈了,大王知道将军受大罪了,特派老奴前来迎接将军。只是------目下宫中形势危艰,还得委屈将军在区庐独院单独住些日子,调养好了再来谒见大王!”

    这是怕自己身上余毒未散呢!这也好理解,多友慨然应道:“一切但凭王城令大人安排,友本人无所求。只是------”

    “将军但有所请,老奴无不应许。”内侍贾脸上仍挂着标准的笑容。

    姬多友向旁让了一步,内侍贾这才看到他身后紧跟着的女子,脸上的笑容僵了有一瞬,说话也有些打哽:“这------这------这不是太后娘娘的贴身侍婢叔妘吗?她------可真是命大之人啊!”

    “是啊!”多友斜视了他一眼,一字一顿说道:“娘娘染疫不起,叔妘姑娘寸步不离地贴身照拂,亲尝汤药,如此这般,竟然分毫无损。除了手脚有些麻痹无力之外,并无任何不适,岂非天意哉?”

    说完,直视着内侍贾的脸。他听说过,银杏汁芽为慢性毒液,久而手脚麻痹,继而身体不听使唤如中风状,这是他在故意试探内侍贾呢?

    内侍贾毕竟多年深宫历练,脸上只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后便镇定如初了,他笑着说:“那应是叔妘姑娘的忠心感动了上苍,有天护佑呢!哈哈哈------”他旋即收住笑容道:“司马大人,大王吩咐过,若有其余宫人存活,由老奴另为安排去向。那么,叔妘老奴便带走了!”

    姬多友感到叔妘紧张地拉住了他的衣襟后摆,立时会意,拱手道:“大人,友已答应叔妘姑娘,待事态平息之后,求天子赦免,放她出宫与家人团聚。友不能食言!”

    “将军也说了,那得等事态平息之后,如今宫门四面闭锁,任何人不得进出。不是吗?”内侍贾微笑道:“将军既然一朝得脱厄,当思天恩浩荡。叔妘姑娘之事老奴自会禀奏大王,请将军放心!”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再说安排宫婢的差役居所的确是王城令的职责范围,多友也不好过拗。略一思忖,他一拱手道:“既如此,便全权托付大人了!”

    多友觉得衣襟的后摆被拉得更紧了,他扭脸低声对因恐惧而颤抖的叔妘劝慰道:“你先跟他去,熬得几日待我见了大王,定会为你求赦。再说,”他压低了声音:“刚才我已点了点,或许他以为我手里攥着娘娘中毒的把柄,会对你投鼠忌器的。你万事小心!”

    如此这般,叔妘才勉强松开手,一步三回头地跟着内侍贾而去。

    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姬多友心慌慌的,十分难受。刚才自己的那几句话,真的能保护叔妘吗?其实,他比谁都没底。他摇摇头,无奈地跟着两名侍卫向区庐走去。

    热辣辣的暑日正午,正是寂静,灰尘,阳光与疫病相会的时刻。热流顺着中宫高大的朱色殿顶不断地向处倾泻,烈日将宫门外的老榆树烤得树皮噼啪作响。姬胡却在那里伫立了个把时辰,任谁劝也不愿挪开步子。

    内侍们面面相觑,谁也摸不清少年天子今日之反常事出何因。虽然每日会来中宫察看情况,听太医令远远报告,却从未如今日一般伫足如此之久。每日都有呻吟着,痛苦挣扎着的宫人被一副副担架抬入,或许两三日,也许一两日,就会蒙上白布抬到秋寥宫去。这并不希奇,可今天到底是怎么了?

    只有姬胡自己明白,当他无意中在今日抬入的担架中瞥见东儿熟悉的身形时,是如何的心如刀绞。当时,东儿还略欠起身冲他微笑了一下,那笑------比哭还要难看!唉!黄嬴被鄂姞赐死,自己未能制止,已然对不起三弟。如今,自小带大三弟的东儿姑姑又命在旦夕,自己这个天子,该怎么向幼弟交代?

    “快走,快走,别磨磨蹭蹭的!”一阵厉喝与推搡声传来,将姬胡从无限的愁思中暂时拉了回来。他一回身,正看见内侍贾带人押送着一名披头散发的女子要往中宫大门走。甚少看见有人站着走进这座朱漆大门,姬胡不由有些好奇。

    “王城令!”他远远叫了一声。

    内侍贾一眼望见姬胡,心中暗叫不好,没料到这般暑热的中午,周王怎会还站在中宫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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