獳羊姒颇不以为然,认为番己对这个孩子太上心了,没有必要。可番己却有自己的一番计较,这段时日一直悉心照管这个早产的羸弱小儿,不经意间真的生出几分母子真情来。再说,太子将来也需要亲兄弟帮衬,二王子是指不上的,不来拖后腿就谢天谢地了,只有这个三王子还可倚重。黄嬴也十分感念王后的照拂,特意给儿子取名为慈,以表示永远铭记王后之恩。

    安排完了宫内,该安置自己的人了。獳羊姒本以为王后必会带自己同行,没想到却巴巴地被留了下来,颇有几分想不通:“娘娘,自您嫁入王室,奴婢一直伴随左右,从未相离。如今为何变了?莫非是觉得奴婢不中用了?”

    按说这话算是顶嘴了,可这些年生死相伴,二人早情同母女一般。番己一点也不生气,反而耐心劝慰她:“乳娘,你是我在宫中最信重之人,如何会嫌弃你?实在是对于胡儿,对于这宫里的事放心不下,只有你留在宫中,我才能放下一半的心来。”

    獳羊姒也是一点就透的人,如何不明白?但转念间忽想起一事来,低声说道:“可是------娘娘也不该带季桑去呀!那丫头渐渐大子,心思难测,好几回大王来都特意涂脂抹粉的往前凑。娘娘也该当心些!”

    “她的心思我如何不知?”番己眼中的蔑视掩饰不住:“正因为如此,所以才必须放在眼皮子底下才安心呀!身边的人起了这样的心思最是难防,待这趟回来,再抓个错处把她发出宫去了事。”

    “娘娘心中有数,奴婢就放心了。”

    秋寥宫正屋明堂,四面门窗紧紧关闭着,地上散碎着细细的陶片,茶水洒了一地,屋内弥散着一抹淡淡的茶香,打翻的熏炉散出来幽幽的檀香,混合成一股说不出的味道。

    纪姜铁青着一张脸,胸脯因为发怒而不停地起伏,脸上泛起两团不正常的红晕。所有的宫女内侍都跪在门外不敢抬头,只有竖刁一个人提心吊胆地在一旁伺服候着主子。

    “大王不肯带我出行也就罢了,可做什么偏偏带她去?她人不在宫里,就该把后宫之权拱手交予我这次妃才对。可恨那女人,留下中宫令这个爪牙还不够,还从宫外抬尊大佛进来,分明是想掣肘我的意思!”发了一通脾气,纪姜依旧是余怒未消。

    “娘娘受委屈了,”竖刁小心翼翼地凑上来说道:“王后这般行事不太合规矩呢,娘娘何不向大王诉说呢?”

    这下纪姜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自从齐侯吕不辰事发后,周夷王对她的宠爱远不及从前。看着委屈痛哭的她,只是淡淡说了一句:“王后本不肯去的,孤许诺了她,宫中事务任其安排,孤决不干涉!你就不要多说了。”

    她好恨哪!眼下王后番己不但坐拥贤后之名,宫里宫外受人仰戴,更重要的是在周夷王心中地位越来越高。而自己空有妖妃之名,却实际不受宠爱,既担了恶名又无实利,里外不是人。都怪番己,她恨不能撕了那个高高在上女人的皮。

    “娘娘且放宽心,”竖刁躬身劝道:“待王后一离宫,您便是宫中位分最高的后妃,说一不二。那召己毕竟只是臣妻,暂住中宫的,还能起多大作用?借此时机,娘娘该好好筹谋,狠狠为自己立威才是!”

    “你说的也是。”纪姜挺起了胸膛:“我不能自己先乱了方寸。”

    出征的羯鼓敲得山响,该离宫了。番己拉着儿子再三嘱咐,弄得姬胡都有些不耐烦了:“好了,母后,儿子会照顾好自己的。我都十岁了,不是小孩子了!”

    番己满面意地点点头,又抬头对召伯虎敛衽福了福礼:“国公,胡儿自幼性格执拗倔强,有劳你多多提点!”

    召伯虎慌忙还礼不迭:“王后如此多礼,虎担待不起。这是臣的职责,自不必说。”

    “不但胡儿要托付于你,这后宫诸事还要拜托尊夫人多多帮衬。如此劳烦贤夫妻,本宫心怀有愧!”

    “王后讲哪里的话?能对太子和王后有所用处,那是我夫妇的福气。”

    一番客套话讲完,终于还是要出发了。獳羊姒等一干中宫婢侍是强忍泪水,后宫众女也是一番离愁在心头,尤其是黄嬴,哭湿了两条帕子。

    看着车队浩浩荡荡远去的背影,纪姜冷笑一声,对孟姜戏语道:“大王此去少说一个月,只带王后一人前去,你说,莫不是求子去了?”

    孟姜面皮一紧,讪讪地还没应声,纪姜已笑着离去了。只有夷己听了这话,眼中忽地闪过一抹亮光,像想起了什么似的。

    刚过百日的三王子姬慈刚吃了奶,满身都是奶香味,又刚从被窝里挖出来,抱在黄嬴怀里东倒西歪的。眼见皱巴巴的早产儿如今养得又白又胖,黄嬴阴云密布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意。

    贴身侍女最懂主子此时的心思,忙上前安慰道:“娘娘不必忧心,王后娘娘虽不在宫中。但事情不是早安排好了吗?明儿个召公夫人便会入宫主事,到时候咱们先搬到中宫暂住,量次妃娘娘也没胆子在国公夫人眼皮底下找咱们的麻烦。只消过得今夜,便一切万事大吉了!”

    “唉!这王后一走,我这心里没着没落的。都是从江汉来的贡女,如今只有我诞下子嗣,纪姜还不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素日有王后罩着,她都敢那般行事?如今娘娘不在,她还不把我生吞活剥了?”黄嬴亲了亲儿子的小胖脸蛋:“如今我只求能安安稳稳看着儿子长大成人,其他的,都不重要了!”

    主仆二人正说着,忽然外头传来一声喊:“你们闯进来做什么?娘娘------”

    还没待黄嬴反应过来,竖刁已带着一行秋寥宫的内侍宫女,沉面肃穆地闯了进来。婴儿觉出气氛不对,大声哭起来。黄嬴一面哄着儿子,一面厉声喝道:“竖刁你是秋寥宫的近侍,来我宫中做什么?”

    “呵呵——”竖刁假意施了个礼,冷声道:“奉次妃娘娘之命,前来抄检泽水宫。”

    这是直接踩到头上来了,黄嬴便是泥人儿,也有几分土性子,顿时气得浑身发颤:“我所犯何罪?凭什么抄检我泽水宫?”

    “好叫娘娘知晓,娘娘您不过妾侍身份,不在妃位,每月的用度却远远超过身为次妃的纪姜娘娘。这是正常的吗?所以次妃娘娘派奴才来查一查,看是不是泽水宫中众人贪墨谎报了许多。”

    这是当面指责她是贼了,黄嬴怒道:“原是因为三王子早产怕冷,所以耗费的银丝炭和毛皮过了些,此事是王后娘娘允准的,后宫谁人不知?”

    “哼——”竖刁一甩手中拂尘:“少拿王后娘娘来压我。如今她不在,这后宫之中便是次妃娘娘最大,她说要抄,你待如何?抄——”

    这一声令下,秋寥宫的人顿时搜开了,好好的宫室顿时遭了劫。首先是一个冬天所余的上百斤银丝炭被拖了出来,贴身侍女上前拉住装银丝炭的袋囊,恳求道:“大人,今儿晚上倒春寒,咱们倒不要紧。可是三王子还小啊!好歹留几斤下来给他用啊!”

    竖刁一脚踹翻那侍女,骂道:“没眼皮的东西!你们娘娘是什么位分便得是什么待遇,这宫中只有大王,王后与次妃娘娘才配用银丝炭,其余人用都是逾制。早就该教教你们规矩了!”

    “东儿!”黄嬴此时倒硬气了起来,叫起自己的贴身侍女:“让他们搜吧!看他们能把咱们欺负到什么地步?敢不敢把咱们活活冻死?”

    竖刁轻讽地看了她一眼,抖了抖袖子,大声吼道:“来呀!把这些过冬的皮毛与锦被全都给我搜走,都是逾制的东西,一个也不能留!”

    这一番搜检下来,足足装了几十个大包,不但所有的银丝炭都拿走了,连下等宫人所用的黑炭都搜了去。不单如此,装在箱子里的皮毛衣物,床上的锦褥全都拿走,不但黄嬴的卧室如此,便是东儿等宫人的住处也搜了个干净。只有黄嬴自己身上穿的,和三王子身上的襁褓竖刁好歹没敢上来扒。

    东儿说得没错,正值二月倒春寒,泽水宫又临着一片湖池,瑟风呼啸,冷得跟冰窟一般。内侍宫女们被搜去了冬衣,只得抱成一团相依取暖。便是包在襁褓中的姬慈,也冻得一颤一颤,打了好几个喷嚏,清鼻涕直流。

    黄嬴急得团团转,已经有几个内侍去捡拾柴火,打算在院子里生团火来取暖。突然,一个念头在脑中闪过,黄嬴急急喝止了他们,东儿不解:“娘娘,为什么不能生火?”

    “或许是我多想了吧!万一竖刁有后手,就逼着咱们自己烧火,到时若是宫中走水,便是咱们不小心失手,便是葬身火海也无人叫冤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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