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澈宫,兰陵泉,波光涌动,春色无边。
泉池两侧蔓延在水上的枝叶,正开满繁花。
花荫下,美人秀色可餐,剔透的肌肤,染着水珠,在日光下如美玉般莹润。
泉中的饕餮盛宴,是帝王的盛宴,是悯生的盛宴。
十年十壶海皇血,再加上以采补之法善用八千后宫,十年时光,人非但不老,反而比之从前的清瘦,更显英武,光彩满身。
他半身倚在水中的玉床上,拈着犀角杯,看着满池嫔妃水中嬉戏,有意无意地在他面前卖弄风姿。
环肥燕瘦,活色生香,看得久了,却有些百无聊赖。
忽然,那水中一声巨响。
惊得莺莺燕燕尖叫着涌向悯生,“君上!有水怪啊!救命——!”
兰陵泉中央,哗地站出一个人来。
一身红袍湿了个通透,紧实又起伏分明的身子,一张魂牵梦萦的脸。
悯生搁下犀角杯,露出许久不见的笑颜,声音依然如从前般清雅好听,“阿莲。”
萧怜看看对面,满园活蹦乱跳的生鲜,围绕着一个裹着浴袍,袒露胸膛,湿身的悯生,正用好奇、吃惊、探寻的眼光看着她。
再看看自己,正浑身湿透地站在人家澡堂子中央。
乱红,你还真是会选地方!
所谓灵气最盛,最易开启巫阵之处,竟然是兰陵泉!
而且,还赶了个人家全家一起泡汤的好时候!
趁人没穿衣服杀人,是不是有点太不要脸了!
萧怜将心一横,算了,管你们穿没穿衣服,我没时间!
她也懒得多说一个字,左手杀生链扬起,从水中如一尾巨大的红鲤般跃出,直取悯生。
悯生没想到她会来,本就惊喜,如今见面就杀,倒是更是惊喜。
他抬手推开身边的女人,卷了满身湿透的薄薄白袍,接下杀生链一招。
“十年不见,如此相逢,真是别开生面。”
他衣袍的广袖扬起,掀起水珠,如一道水帘,在斑驳的日光下,挥洒如水雾,池上立时显出一道若隐若现的彩虹。
萧怜一言不发,只是招招杀机。
悯生十年前坐在轮椅上事,能耐本就深不可测,这十年,又非虚度,此刻功力增长几近骇人,全未将她的杀招放在心上。
“阿莲,那日我亲自率海王舰队去接你,你却不肯跟我走,如今,为何又自己来了?”
他像是不知她要杀他,只是看着她从银发到红衣都湿透,发着狠劲儿,咄咄逼人,像只龇牙露爪的小母兽。
按照原本的计划,该是五人合力刺杀悯生,而如今,却只有她一个人。
萧怜咬牙,拼了!
杀了他,东煌群龙无首,陷入混乱,胜楚衣带着兽人大军,就可以从海上长驱直入。
两个人打得水花灿烂,兰陵泉本就不大,见到有人行刺御驾,满池子的光屁股女人,尖叫着胡乱找衣裳挡住要害,对着外面喊,“救驾!有刺客!快来人救驾!”
“闭嘴!”悯生喝止,“全都滚出去!”
他拧了萧怜的手腕,再放开她,由着她继续施展,“过去,从未舍得与阿莲动手,如今看来,却是错过了许多!”
萧怜狠狠甩出杀生链,麒麟拳劈面而去,虽用尽全力,却像是千斤重锤打在了棉花上,完全起不到半点作用。
她不觉间,露出一点烦躁,被悯生犀利的双眼立刻捕捉到,“阿莲是知道我明日要御驾亲征,特来相送?”
“送你下地狱!”她终于说了第一句。
悯生招招让了她几分,清朗的声音有些寂寥,“十七年前,我就已经在地狱了,阿莲。”
他与她错身而过之际,手掌带着水链,在她的脸颊上轻轻掠过,“阿莲,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因为你,可在你心中,可曾有过一星半点我这个悯生哥哥?”
萧怜埋头进攻,不能听,听了会心软,却依然忍不住喝道:“你背叛了他!”
“是他先弃了你!弃了我!弃了我们所有人!”悯生的声音,温柔少了一份,怨恨多了一分,“他只为自己洗清青白,将你扔在神皇殿!温庭别是不会放过你的!我求他让我带你走,可他却不答应!如果当时,我能带你走,木兰树下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他紧紧攥住她杀生链的中央,将她拉到身前,“阿莲,我曾跪在地上,为你苦苦哀求,可他根本置若罔闻!他害怕我将你带走了,就再也寻不回来!他要将你控制在股掌之间,哪怕是死,也要归在他的名下!可我不同,我只要你解脱,你过得快活,至于你身边站着的是谁,枕边睡着的是谁,都无所谓!”
“你没资格将这一切归罪于他!当初是你怂恿温庭别将我逼上绝路!”
“没错!我是做了!可你若不死,又何来后面的自由?又如何能摆脱圣女的命运?阿莲,我早就为你准备好了一切!就算后来没有胜楚衣,我也会亲手为你召唤方寸天,将你复生!”
“就凭你?你有资格请下方寸天吗?”
“只要是东陆的皇帝,就有这个资格!这东陆真正的皇帝,始终都是我!”悯生握着杀生链的手,又向自己这边紧了一分,“阿莲,你重返西陆后,我在背后为你筹谋多少,琼华所做的一切,都是经我授意,如果没有我,你今日又如何立在此处!”
他定定看着她,眼中全无半点悔意,“阿莲,你在西陆的每一天,做了什么,我都知道,我时时刻刻看着你,我只要你好。”
萧怜用力想抢回杀生链,“所以你在我与他大婚之际,勾结鲛人,血洗神皇殿,数百海王舰,集火神都!这就是你要我好?”
“那是因为你终究嫁了他!”悯生眼圈有且泛红,声音的强调有些颤,“你嫁了他!他胜楚衣凭什么自诩为神!他凭什么就能得到一切!我偏要毁了他的一切!”
“悯生!你这个疯子!”
“我早就疯了!我从一开始就是个疯子!一个谁都看不见的疯子!”
两人立在水中,僵持不下,这时,外面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带着鼻音,满是磁性,“君上何在?”
悯生眉头一皱,抬手强行将萧怜给按进水中。
外面进来的是湘九龄,她回身示下,身后跟来的太监宫女将兰陵泉中瑟瑟发抖的嫔妃们都裹了大氅,接了出去。
之后全不顾男女之嫌,看向立在水中的悯生,“君上,刺客呢?”
悯生淡淡道:“死了。”
“尸体呢?”
“化了。”
湘九龄冰冷的眼光将兰陵泉扫视了一周,一片凌乱糜烂。
“阴阳采补之法,的确可以延年益寿,可君上如此放纵,并非良方。”
悯生水下摁着萧怜的手,在她头顶轻轻抚了一下,“国师良言相劝,本君记住了,以后必当节制。”
他说着,整个人没入水中,捏了萧怜的下巴,直接将自己的唇覆在她的唇上,萧怜想要挣扎,却被他摁住。
两唇紧紧贴合在一起,却只是渡了一口气,没有半分多余的动作。
稍后,悯生又重新浮出水面,作出颇为享受这水中温暖的模样,“国师还有什么事?”
湘九龄却全然没有要走的意思,“本是前来护驾的,现在看来不必了,不过,本座还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陛下。”
“国师请讲。”
“御驾亲征这件事,陛下不用去了。”
悯生神色一怔,水下的萧怜也是一愣。
湘九龄背着手,在水边往复逡巡两步,“胜楚衣的舰队,根本就没有来东煌。”
“什么?”悯生一惊,手中按着的萧怜动了动,又被他重新按住。“他去了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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