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迟暮峰后山的仙草园里,刘景浊带着两个徒弟练拳,在酒香中。

    这几间屋子,就住了白小豆、姜柚、关荟芝跟潭涂。

    院子里酿酒器皿就一套,时而潭涂在用,时而关荟芝在用。

    今日月末休沐,周放在帮袁塑成收拾主峰那边的议事大殿,毕竟日后山上大小事怕都得在青椋山了。

    有个背金锏的女子与龙丘棠溪一同现身青椋山。

    来者也是离洲修士,风苓。

    两个女子一同登山,是龙丘棠溪亲自带着,已经逛完了落冰潭跟迟暮峰。到这儿来,是刘景浊自作主张,想为余恬做一件事,也让师傅见见她的儿媳妇儿。

    管他八字有没有一撇,你余先生都毁了人家清白,难不成就这么不管了?

    漫山的灯台树中,唯有一条弯弯曲曲的小路登山。断断续续铺设青砖的小道,还是在虞长风手里修起来的,刘景浊并未重新修缮。且青椋山主峰除却新建的大殿,其余一花一草都不会动。

    风苓抬头看了一眼高处崖壁,轻声道:「大多山头儿屋子都修在南坡,毕竟南面要平缓些,怎么青椋山跟迟暮峰,还有那座笑雪峰,都把屋子建在陡峭崖壁?」

    龙丘棠溪摇头道:「听他说,在虞前辈手里就是这么个布局,他自然不会改。不过大殿所在之处是个平台,不多陡峭。」

    两位女子漫步林中,一个背着金锏,另一个背着青伞。

    龙丘棠溪笑着说道:「当年刘景浊练拳,就是靠着这漫山灯台树止痛、安神的。」

    灯台树根、皮、叶,均可入药,有安神止痛之功效,但未经炮制时则是大毒。这也是明明离着扶舟县不远,离风泉镇更近,却极少有人登山的缘故。

    凡人在这林中,闻多了灯台树气味儿,容易头昏脑涨。

    没过多久,两人登上山巅,不远处就是那处养剑亭,下方是祖师大殿。祖师大殿所在的平台边缘,往下就是悬崖了。

    风苓低头看了看,发现一个独臂年轻人正跟个黑衣青年往悬崖边围栏处悬挂风铃。

    她转过头,「这是啥意思?」

    龙丘棠溪也是一笑,略显无奈。

    「他们男的总会有些自以为是的浪漫,这是刘景浊为余恬做的,给你看,也是给虞前辈看的。」

    风苓神色古怪,「刘景浊总是这样?」

    龙丘棠溪撇撇嘴,「还不止呢。」

    说着便摘下来头上发簪递给风苓,轻声道:「喏,你看。」

    风苓接过发簪,半天没发现有什么不寻常,直到以神念探查,这才发现,居然有一首诗。

    她哈哈大笑,「他就是这么讨你喜欢的啊?」

    龙丘棠溪揉了揉了揉眉心,无奈道:「没法子,他就是这样古板的人,现在已经改了好多好多了,要是从前,走在大街上连我手都不敢牵,说怕见到认识的人。」

    可一到无人处,有些人就时不时的要拉手。呵!你怕人多?我还怕人少呢,偏不!

    风苓笑了笑,轻声道:「有心了。」

    龙丘棠溪笑了笑,说道:「走吧,再带你到别处走走,徐嫂子你还没有见过,认识认识去。」

    迟暮峰客邸那处,方蕊儿起的极早,眼瞅着这都日上三竿了,韩屋还是不见起床。

    气的她一脚踹开韩屋房间大门,没好气道:「想要牒谱身份,就这么睡着要啊?咱们得去帮忙啊!」

    韩屋起了,只是没出门而已。

    「帮什么忙?」

    方蕊儿摇了摇头,「不知道!反正总比你这么待着强。鸿胜山的狄峰主都一早就出门了,咱们两个自己人就这么

    待着吗?」

    硬把韩屋扯出来,高图生也在院子里站着。

    这位离洲榜首讪笑着问道:「那个啥,帮上忙忙带上我呗?我不晓得他开山,没带贺礼,只能出点儿力了。」

    至于狄邰,确实很早就出门了,他去了一趟渡口,本想自个儿把许临的遗言转告白舂,可他实在是没有那个口才,所以只得灰溜溜返回。

    青椋山修士都没有隐藏境界,其实狄邰也十分诧异,哪儿有山头儿一开山就是一流宗门的?

    也在此时,清溪渡迎来了第一艘真正意味上的客船。

    迟暮峰后山,刘景浊微微一笑,轻声道:「第一艘停靠渡船,我得给人家发个大红包。」

    姜柚一愣,师傅已经不见了。

    她嘟囔道:「有钱给我不好吗?」

    白小豆嘻嘻一笑,轻声道:「柚儿柚儿,悄悄告诉你,咱们是有俸禄拿的。」

    没想到姜柚撇撇嘴,「我可不要,稀里糊涂成了公主,要不是师傅这层关系,我都不要。」

    姜柚心直口快不是一天两天了,她说完才瞧见了白小豆脸上有些落寞神色。

    吓得她赶忙说道:「咋了呀?师姐?」

    白小豆摇摇头,「没有没有,你千万别多想。我只是忽然觉得,好像你更像师傅。」

    潭涂在酿酒,听到了两个丫头言语,但没说话。

    她心说豆豆现在还不明白,像公子的,其实是她。因为她与公子一样,说话之时会考虑身边人的感受。而姜柚,好像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拒人千里的感觉。

    刘景浊落在渡口,正好那艘画舫样式的渡船也停靠稳当了。

    一位女子飘飘然落地,身着暗红长裙。

    四千年一遇之天骄,没成想她的船是头一个停靠此地的。

    刘景浊可是这位天骄名副其实的杀父仇人。

    可景语却笑着施了个万福,轻声道:「没想到恩公亲自来接我。」

    刘景浊掏出早已准备好的红包,笑道:「头一艘停靠渡船,我当然要亲自来接,一点小意思,讨个喜头儿。」

    里头装着六枚五铢钱,对某些人来说,是巨款也不为过。

    此后每个年头儿第一艘停靠渡船,都会讨得这个喜头儿,年年都有六枚五铢钱。

    景语接过那份喜头儿,笑道:「没想到我有这么好的运气。」

    刘景浊做了个请的手势,边走边说道:「乾坤玉跟顾家的事儿,多谢了。」

    景语赶忙摇了摇头,「恩公哪里话,不是景语薄凉,当年要不是恩公出手,我那爹爹返回浮屠洲后,定会吃了我跟娘亲,以助他破境登楼。」

    有一件事,知道的人其实不多,百节却是亲眼得见的。

    杀入那头老蛟坐镇的城池,斩了那头老蛟之后,刘景浊才发现,那座城池百万妖族,竟是被那老蛟吃的干干净净。

    刘景浊点点头,轻声道:「青椋山这边不会为难你,龙师那边想必你也已经谈好条件了,所以自青泥河而下,阆水龙神跟芈先生都不会为难你。但那处在渝州境内的斩龙台,我们确实也没什么法子,只能靠你自己。而且,瘦篙洲那座斩龙台已经被左春树捣烂,如今中土斩龙台,便是天下唯一了。」

    她是拿命在赌,而且不只是顺着江水顺流而下就行。哪怕能过那处斩龙台,她还要自东海往北游,随后要逆河上而上,在伊阙跃过龙门才算完。

    可其实,得江河气运都是后话。前提是景语得在鱼窍峡内,取得黄龙传承。

    景语轻声道:「不瞒恩公,祖龙数次入梦,得传承一事,想来不难。」

    这么重要的事

    儿,就这么说出来了?

    景语一笑,「虽然头一次见面,可我打心底里当您是恩公。说实话,我死无所谓,但我舍不得我娘死。」

    既然景语如此开诚布公,刘景浊便抬头看了看天幕,传音说了件泄露天机的话。

    「景语,即便化龙成功,你也不会是中土之灵,麒麟也不会是。」

    这是几年前渔子在离洲告诉刘景浊的。

    算天算地算无遗策的左珩川,唯独算不出的,只有自己。

    景语笑了笑,开口道:「成与不成,起码要试试嘛!不过无论结局如何,我的命运已经与景炀国运绑在一起了。哪怕不成,日后我也是景炀王朝的护国神兽。」

    许经由的一举多得,这就是其一。

    想到这里,刘景浊忽然一愣,随即叹息一声,自嘲一笑。

    论算计,还是许经由那老小子在行。

    大月覆灭之后,景炀王朝独霸一洲,那景语作为护国神兽,不是中土之灵,又有什么区别?

    转过头看了一眼青鱼峰,刘景浊轻声道:「带青鱼回来,我替顾衣珏谢谢你。」

    一袭白衣瞬身落地,腰间挎剑。

    「山主,我得自己谢。」

    刘景浊笑了笑,率先离开了,顾衣珏应该还有好多好多要问的。

    刘景浊追上狄邰,与其去了一趟渡口那间尚未起名的客栈,出来之后就听见客栈里有人嚎啕大哭。

    狄邰依旧冷冰冰的,开口说道:「我师傅说,若非几百年前有人给那两只螃蟹起名,可能就没有这么好的结果了。」

    那两只小螃蟹,一只名叫潘海,一只名叫文德,是个晃晃荡荡,半死不活的剑客为他们取的名字。

    刘景浊却说道:「现在说这个,为时尚早。我们可以说冤冤相报何时了,可处在冤冤相报之中的那些人,没有对错的。」

    狄邰忽然说道:「刘山主,我打算与高图生一道去往归墟。」

    刘景浊问道:「蹇宗主的意思?」

    狄邰摇摇头,「不,我自己的意思,毕竟也是剑修。与你说这个,是想烦劳刘山主不要看不起鸿胜山。」…………

    九月初一,扶舟县境内陆陆续续有人来。

    人间最高处,玄岩老道悬空站在天门处,抬手给石耐寒一口酒。

    玄岩叹息道:「九月初三日降生,这是命数,如今又是他刘景浊三十三岁的一道大坎儿。」

    石耐寒一笑,沙哑道:「我老家那边有个说法,叫三十三岁乱刀砍,斩斩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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