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过天晴日,黄土道上,有个一身白衣干瘦青年,手持细小毫锥,正打着赤脚,盘坐在一块儿大石头上,冲着不远处一条小溪发愣。

    白衣青年一手拖着下巴,另一手持笔,笔尖儿放在嘴里,腿上摆着一本画册,里面画着一个个黄豆大小的人物,或在山水之间,或在江湖之上。

    若是仔细观瞧,右下角页眉,居然写着“乙卯”。

    干瘦青年苦着脸,呢喃道:“不对不对,要是这么画,那天下好处岂不是被他一人占据?再是主角儿,也不能这样啊!”

    自言自语时,后方官道之上,有一青衫挎酒壶的年轻人与一个背两把剑,怀抱白猫的少女走来。

    干瘦青年眼前一亮,都顾不得穿好靴子,一个纵身跳下石头,狂奔过去青衫酒客那边,笑盈盈抱拳,开口问道:“这位兄台,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结果干瘦青年一转头,瞧见姜柚,立马儿一拍手,咋舌道:“这正是我画中女剑仙的模样啊!”

    姜柚都不乐意搭理他,只揉了揉白小喵,转过头问道:“他是不是有病?”

    白衣青年面色尴尬。

    刘景浊这才微微一笑,抱拳回礼,问道:“这位仁兄,我能帮你什么?”

    白衣青年一把拉住刘景浊,把人拽去河边,指着对面一棵松树,问道:“兄台是个江湖人,那么在你眼中,这棵松树会是什么?”

    刘景浊满脸疑惑,心说这人是不是有病?松树,不是松树能是什么?,

    许是瞧见了刘景浊那怪异眼神,白衣青年赶忙讪笑一声,递上自己画作,微笑道:“在下巢无矩,是这清松国一画师,年少便离乡,想要画上一个有始有终的江湖故事,此时被个情节卡住,实在是落不下笔啊!”

    刘景浊接过画册,封面写着“复六甲子”,等翻开一看,刘景浊心中唯有两字,厉害!

    黄豆大小的人物,并无文字说明,但你一眼就能看出大致故事。是少年奇遇,离乡,闯荡江湖。

    不过这页眉,倒是稀奇。

    刘景浊递还画册,由衷称赞道:“兄台这画,我走南闯北,头一次见。原来只见过石刻故事画,头一次见画在纸上的,况且这纸上,连个字都没有,不得不说,兄台厉害啊!”

    哪个人都不会讨厌被人夸赞,巢无矩咧嘴一笑,讪讪道:“人家都说我这是不务正业,我头一次被人夸赞呢。不知兄台高姓大名?”

    刘景浊笑容玩味,开口道:“刘赤亭。”

    此时姜柚板着脸,嘟囔不止,你怎么跟谁都能聊上啊?随便儿一个照面,就能做朋友了?

    顿了顿,刘景浊说道:“画道,我是真的一窍不通,怕是帮不了无矩兄的忙了。”

    巢无矩连忙摆手,“无事无事,我也只是碰碰运气而已,赤亭兄这是要去往何处?”

    刘景浊由衷笑了笑,轻声道:“我是外乡人,听说前面有一座松鸣山,便想带着我这弟子去见识一番。”

    巢无矩眼前一亮,大笑道:“这不巧了嘛!我也要去松鸣山,见识一番仙人气象,好让画中人成仙啊!”

    刘景浊嘴角微微挑起,笑道:“不如同路?”

    巢无矩点头不止,“那便同路。”

    姜柚没忍住翻了个白眼,抱着白小喵走到前方,瞪了刘景浊一眼。

    刘景浊一抬手,少女立马儿缩去一边。

    你还反了天了!跟谁瞪眼呢?

    不过刘景浊也确实对这个弟子没法子,练拳一月多,已然有开山河气象了,怕是再过些时日,真要武道开山河了。

    这上哪儿说理去?

    捡了个宝,也不是什么好事儿啊!自个儿这半斤八两,就会两套拳,咋个教?

    刘景浊看了看身边半点儿灵气涟漪都没有的巢无矩,心中盘算着,原本心中还在盘算,

    到底是射鹿山的人,还是金鼎宫的人呢?不过这会儿,两边嫌疑都已经排除。

    不过,该来的不会少,尤其是射鹿山擅长袭杀,即便是有人拦路设伏,在刘景浊心中,还是射鹿山修士概率大些。

    刘景浊笑问道:“无矩兄这复六甲子,意思是前面已经另有五甲子了?”

    巢无矩点点头,又摇摇头,“不止,复字号开画之前,已经花了十二甲了,拢共七百二十年的江湖,加上这复字号,我画中天下,已逾千年。”

    刘景浊咋舌不已,好奇问道:“就画江湖?”

    巢无矩笑道:“前六甲子,画的是大人物,后六甲子,画的是小人物。在我画中,天极高,人人可登天。就如同我这复六甲子,少年已非少年,提剑登天,问天有多高。我这每六甲中,会出现一位人间无敌,所以我打算画他六十甲子,三千六百年江湖,天下共有十甲,每一甲独霸江湖三百六十年。”

    刘景浊咋舌不已,心说好家伙,大魄力啊!

    抿了一口酒,刘景浊笑问道:“所以说,无矩兄画中的第三甲,即将出世?”

    巢无矩点点头,却是有些苦恼,叹息道:“不怕赤亭兄笑话,其实我那画中第一二甲,尚未有个精通之道,只画出来,却未有点睛之笔。”

    刘景浊笑了笑,开口道:“我听过一个传说,倒是可以给无矩兄找寻写些灵感。”

    巢无矩一愣,急忙转头,抱拳道:“还望赤亭兄不吝赐教。”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转头看了一眼姜柚,示意她好好听着。

    擦了擦嘴,刘景浊开口道:“听闻人间最高处,有十二楼,又唤作玉京天。对应炼气士的十二重境界。由一楼至十二楼,驻守之人,便是此境最强。”

    巢无矩眼珠子发亮,赶忙从随身携带的小书箱取出纸笔。

    只听见那手提酒葫芦的年轻人说道:“守第一楼者,气海三千丈,曾于炼气境界停留七十年,在九十高龄筑起灵台,一朝登楼。守第二楼之人,高筑三百丈灵台,当之无愧的灵台第一。第三楼,琉璃黄庭,天上地下,只此一尊。第四楼,一粒诸景之神,号令周身数景,同境无解。第五楼,乃是自古及今第一枚无漏金丹。”

    说的,自然是那十二位守门人。

    其实刘景浊从来没觉得他们哪儿就不好了,只不过该骂还得骂。

    见刘景浊不说话了,姜柚与巢无矩同时开口:“继续说啊!”

    刘景浊一笑,“我就听说过这么多,无矩兄这第三甲,总是有的写了吧?”

    剩下的,刘景浊当然知道,十二人每个人都是同境无敌的存在。

    只是说起这个,刘景浊忍不住的有些可惜。

    天门开时,便是十二人填进十万大山那处深渊之时。

    当年刘景浊满身戾气,仗剑打上玉京天,曾在第七楼说过一句话。

    “你们不敢打开天门,面对那些所谓天人,我刘景浊敢!”

    那守七楼的道人,只是反问了一句:“不敢?你嘴里的天人,我们已经足足面对了八千年了!人间这场架,我们打了一万年了!”

    刘景浊又没忍住灌了一口酒,抬头看向天幕,举起酒葫芦,遥遥敬酒。

    其实如今坐镇离洲的一道分身,正是那位神游境无敌,道士在刘景浊心念起时,便注意到了他。

    中年道士盘坐云海,微微一笑,随手丢下一枚白子。

    刘景浊哪儿知道,只是他这一番心声,为那棋盘之上,多争取来了一枚白子。

    此时棋盘之上,白子只比黑子多一枚。

    刘景浊忽然一笑,轻声道:“我认识一个少年人,叫巢木矩,无矩兄与那孩子名字只一字之差,别是亲戚啊?”

    巢姓,在刘景浊这儿,还真不多见。

    本来是一句玩笑话,哪承想巢

    无矩却神情一滞,转过头重重抱拳:“恳求赤亭兄告诉我,那少年人是在哪儿瞧见的。不瞒赤亭兄,我的确有一胞弟,就叫巢木矩,十年前我父母大病离世,就我与他相依为命。后来……”

    干瘦青年一下子神情苦涩,压低声音说道:“那时候天灾人祸,我实在是养不活他,便……十两银子把他卖了。自那儿以后,我再没见过他。后来我多番打听,可就是没有半点儿消息。”

    刘景浊嘴角抽搐,转过头盯着巢无矩,沉声道:“你可别逗我玩儿,我说的可是真的。”

    这也太豁的出去,几句话就把爹娘说死了?

    结果巢木矩竖起三指,沉声道:“若有半句假话,教巢无矩五雷轰顶,不得超生。”

    别说刘景浊了,这会儿连姜柚都瞪大了眼珠子。

    刘景浊思量片刻,竖起大拇指,同时开口道:“一位老仙师带他去了神鹿洲东部的游江国,那儿有一座万象湖,巢木矩如今应该在万象湖修行。”

    巢无矩重重抱拳,“大恩不言谢,无矩日后必有重报。”

    话音刚落,干瘦青年扭头儿就走。

    刘景浊无奈问道:“哪儿去?”

    巢无矩沉声道:“去找我弟弟。”

    刘景浊笑着开口:“无矩兄,神鹿洲在北边儿。”

    又灌了一口酒,刘景浊微笑道:“画画是真厉害,我佩服。编故事就差点儿,其实无矩兄一开始就不应该以凡俗人身份出现。但凡是个炼气士身份,听着都要可信几分。”

    姜柚一愣,赶忙抱紧白小喵,站到了刘景浊身后。

    那个巢无矩转过头,一脸疑惑。

    “赤亭兄,什么意思?”

    刘景浊微微一笑,“你是谁?”

    巢无矩抬起头,轻声道:“巢无矩啊!我乃清松一画师。”

    刘景浊笑盈盈转过头,轻声道:“姜柚,记得我说让你喊什么吗?”

    姜柚一愣,试探道:“长风?”

    话音刚落,对面干瘦青年一下子就蔫儿了,摆手不止,却又满是疑惑。

    “你咋看出来的?”

    刘景浊撇撇嘴,“你就不觉得那一声声赤亭兄,叫的也太顺嘴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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