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中旬,一艘渡船落在破烂山那处雨牛渡口,有个身穿水蓝色长裙的女子走下渡船。
龙丘棠溪并未背剑,早先那把佩剑,早在上次遇袭时毁去,作为一个剑修,龙丘棠溪如今也陷入了无剑可用的尴尬境地。
落地没多久,龙丘棠溪便准备转乘一艘渡船去往斗寒洲中部,直去初雪城栖客山。
只是那艘渡船明早才出发,龙丘棠溪便打算先去一趟乞儿峰。
遇袭之后,徐瑶连传三封信过来询问伤势,倾水山那边儿,担任客卿的张五味更是与那初任山主一同到了一趟白鹿城。
龙丘家是富,可也得分跟谁比。只说钱财一事,跟破烂山一比,就有些不够看了。
破烂山明面上的左右护山供奉都是登楼巅峰,加上姚放牛这个初入登楼的宗主,还有钱谷司库、衡律堂掌律、藏经阁典书,这就六位登楼了。另外还有供奉殿首席与三位只开峰授徒且与徐老山主同辈的祖师,一座破烂山拢共便有十位登楼了。
这还只是明面上的登楼修士,而每座顶尖山头儿都会有些影子般的人物,是作那杀手锏之用,大多不少于三位登楼修士,甚至都有合道修士存在。
九洲每一座顶尖宗门,决计都有合道修士存在的。
这就是作为站在山巅之宗门的底气。
走到乞儿峰下,有个一身粉衣的女子已经等候多时。
一瞧见龙丘棠溪,徐瑶脸黑的跟啥一样。
这位板上钉钉的破烂山宗主夫人瞪眼道:“前前后后三封信,怎的就拦不住你呢?跑来干啥,你能干个啥?”
龙丘棠溪咧嘴一笑,轻声道:“闲着也是闲着,哪怕不去绛方山,也总要去一趟栖客山,把对他很重要的那株梅树带走。”
徐瑶最终还是忍住一句话没说,怕伤了龙丘棠溪与刘景浊之间的和气。
作为一个男人,难道不应该是他做的多一些吗?
可人家二人的事儿,她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得拉起龙丘棠溪,轻声道:“走,去钱谷挑一柄剑,只可惜仙兵极多,但没有仙剑,只有一柄灵兵品秩的剑。”
龙丘棠溪摇摇头,无奈道:“我来乞儿峰是乞剑的吗?你要真这样,我掉头就走。”
徐瑶讪笑一声,轻声道:“那就去后山坐坐,放牛娃去了东海,我反正也一个人。”
龙丘棠溪点点头,两人就这么登山。
女子美貌使然,登上路上,极多弟子侧目过来,别说男弟子,就是那些个放在凡俗小国都算得上美人的女弟子,一个个的也忍不住要多看几眼。
世上怎能有这般容貌的女子?
都是些少年少女,龙丘棠溪也没当回事,一旁的宗主夫人几个瞪眼,偷摸观看的弟子便作鸟兽四散而去。
龙丘棠溪看到这些个破烂山弟子,没来由想起一件事,忍不住噗嗤一乐。
徐瑶也不晓得她在笑什么,反正就是跟着傻笑。笑了一会儿,她终于察觉自个儿有点儿傻,于是一脸委屈道:“妹子,不带这样的,有啥事儿说出来让嫂子高兴高兴嘛!”
龙丘棠溪这才说道:“当年在一处秘地,我跟他受人围攻,那时他境界高,我就是个金丹修士,所以他受伤很重,我反而没事人一样。当时我就说,等我返回龙丘家,一定找人把打他的人全砍死。你猜他说啥?”
两人步下生风,有如缩地成寸一般,这会儿已经在半山腰,正在往后山绕去。
徐瑶疑惑道:“他说了什么?”
龙丘棠溪憋着笑,轻声道:“他说呀,以后他也要有个宗门,山上最起码得有三十人,还得加上他。”
徐瑶终于大笑出来,无奈道:“刘景浊是个孩子吗?三十个人的宗门?亏他想的出来。”
笑声渐息,徐瑶还是没忍住问道:“先说好,刘景浊跟姚放牛是朋友,我也觉得跟你投缘,当你是朋友的。有些话我问了,你要是不方便说,不说就行,千万别因为怕伤了我脸面。”
龙丘棠溪转头看了看周遭,徐瑶笑了笑,“那就先去我的住处。”
两人加快步子,几十里山路,盏茶功夫便到了。
后山就这一处宅子,有一处天井,进门便能瞧见二层屋子,上层住人,下方正房待客。
也简单,一张沉香木所制茶盘,有炭炉茶壶,还有几只黝黑茶碗。
一进来,徐瑶便调转护山大阵笼罩此地,饶是合道境界想要窥探也不行。而且她能感觉到,一股子极其精纯的剑意也已经铺设开来,一处四合院子,此刻可谓是水泄不通。
徐瑶轻声道:“姚放牛去归墟之前不喝酒的,去了很久都不喝,遇到了刘景浊才学会喝酒的,不得不说,你家男人是个酒腻子。”
两人打交道其实并不多,可徐瑶也就唯独在刘景浊重伤之时,没见他喝酒。
好家伙,那枚酒葫芦压根儿不离手。
龙丘棠溪深有感触,无奈道:“跟他在一起三百多年,他不光喝酒,还学人家抽水烟旱烟,后来好多次他在外面喝酒,我不让他回家,这才慢慢的把烟戒了,却还是偷偷摸摸喝酒的。当然,也不怪他,他很小就在军中,十二三的少年人天天身边死人,死的还是对他极好的人,他也只能用酒来压住泪水了。”
三百多年?徐瑶没忍住说道:“什么意思?三百多年?你才多大?”
龙丘棠溪沉默片刻,轻声道:“当年在青鸾洲,姬氏一族设伏,我们逃无可逃,最终在东边误入了一处洞天,那处洞天,连接着九洲之外的四座仙洲。其中玄妙我至今也没想通,极可能是九洲这边光阴停滞,而我们在九洲之外逆转光阴三百年。期间诸多秘辛我就不说了,破烂山立宗极早,有些秘档应该都有记载的。总之,在得知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之后,我俩就花了一百年时间游玩四大部洲,后来一百年,我也已经破境登楼,他早就跻身合道,但迟迟未能开天门,充其量算个半步开天门。第二个一百年里,事情极多,牵扯到他的事情最多,于是我们就被人追杀,东躲西藏的。”
徐瑶大惊,沉声道:“半步开天门了,外加你这个恐怕跻身登楼便能比肩合道的剑修,两个剑修,被人追杀?还一百年?等等,你是说,你俩在那处秘地整整三百年?”
龙丘棠溪苦笑一声,点点头,开口道:“开天门,只是九洲的人间最高,外界是有第十三十四境,恐怕都有十五十六境的。而且,我俩的的确确是一起待了三百年。”
徐瑶还是有些糊涂,又没忍住问道:“那……怎么你们之前从不提及此事?”
两人虽然瞧着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可真心瞧不出来有三百年情分啊!
蓝衣女子端起茶缓缓起身,抿了一口,茶中也有酒滋味。
“因为他忘了,而且,哪怕想告诉他,也开不了口的。是个本体在婆娑洲,有一具分身在南赡部洲的和尚,以半数修为画的一道禁制。”
憋在心里三年的话,龙丘棠溪今日一股脑儿说了个干净。
果然,有些话在说出来之后,心情真的会好很多。
两个女子于乞儿峰后山聊了一夜,茶水当做酒水喝,徐瑶每煮一壶新茶,都会骂一句负心汉。
可仔细想来,却又觉得不妥。
毕竟谁想忘记自己最心爱的人啊?那……等刘景浊重入登楼那天,往昔种种尽数涌上心头,他该有多伤心?该有多内疚?
徐瑶没忍住说道:“要不然,咱们换酒喝?”
龙丘棠溪摇摇头,微笑道:“没事儿,都憋在心里这么久了,其实习惯了。”
顿了顿,龙丘棠溪说道:“龙丘家长老殿故意放出消息,其实我还很高兴呢。不管怎么样,反正我喜欢的人还喜欢我,我就觉得特别好。”
徐瑶狂饮一口茶水,叹息道:“他昏睡一百年,你照顾了他一百年,好不容易把人救活了,可……他把事情全忘了。”
其实徐瑶这会儿真想说两个字,可有些不合时宜。
她想说,造孽!
娘她奶奶的,婆娑洲那秃驴真是闲着没事儿干,人家好好一对儿神仙眷侣,你他娘的不干人事儿就算了,棒打鸳鸯作甚?
龙丘棠溪眨眨眼,咧嘴笑道:“嫂子,你说要把我跟他的故事写成话本儿,会不会很受欢迎?”
徐瑶没好气道:“你还开玩笑,我都要愁死了!”
龙丘棠溪笑道:“等他跻身登楼,什么事儿不就都想起来了,有啥愁的,到时候我就不理他,让他多难过几天,以消我心头之恨。”
顿了顿,龙丘棠溪说道:“嫂子,这些事……”
徐瑶叹气道:“放心,放牛娃我都不会说的,待会儿我就给这段记忆下一道咒印,哪怕有人搜魂都不会得去你们的消息的。”
龙丘棠溪差点儿就忘了,这位宗主夫人之所以破境登楼很难,是因为她是个咒师啊!
……
五月中旬,饶是斗寒洲也依旧天亮极早。
第一缕日光尚未洒落人间,只是蒙蒙亮而已,有个身穿水蓝色长裙,头别一只簪花的绝美女子独身往雨牛渡方向去。
昨夜茶水似酒水,回来之后,好像头一次这般舒坦。
也不知怎的,她脑袋里有些晕乎乎的,隐约瞧见了一驾驴车,稀里糊涂就坐上了车。
如今身在破烂山附近的几位登楼修士齐聚乞儿峰,徐瑶刚要发号施令,却瞧见一位白衣老者鬼魅般出现。
徐瑶一皱眉,抱拳道:“秦师叔,龙丘棠溪是我朋友,我一定要管的。”
白衣老者无奈道:“龙丘家的十七先生就在云海,他都没现身,你管什么?”
白衣老者忽的转身,微微一笑,轻声道:“十七先生,许久不见了。”
有个腰悬十七令牌的女子飘飘然落地,聚在一块儿的登楼修士竟是没一个事先察觉的。
此人是合道境界无疑了。
女子轻声道:“多谢徐姑娘上心,无事的,那位老前辈……算是我家小姐的长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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