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女子扭头儿离去,中年人只得埋头苦笑。

    能有啥办法?自己的丫头,自己不疼让谁疼去?

    中年人轻声道:“十七,看来只有麻烦你了。”

    有个黑色身影如同鬼魅一般凭空出现,声音沙哑,言语简单:“做掉那个小子吗?”

    中年人没好气道:“你是想让大丫头恨死我吗?再说了,能入我三弟眼的,不会是等闲之辈,你还是帮忙把准备好了的东西拿去给大丫头吧。”

    黑衣人点点头,抱拳隐去。

    这位儒雅至极的中年人,号称是当世最能打的读书人,没有之一。龙丘晾一手促成神鹿王朝的衰落,却从没人会说他的不是。

    龙丘棠溪返回住处,她很不高兴,每回一次家,见到唯唯诺诺的父亲,她都不高兴。至少有五年,龙丘棠溪没有喊过龙丘晾一句爹。

    龙丘棠溪返回自己住的小院儿,就像小时候那样,坐在那颗海棠树下,双手捧着下巴,抬头看向高处。

    有个一身粉裙的少女忽的跳出来,笑嘻嘻喊道:“姐!你把那个大哥哥追哪儿去了?我真没想到,路上随随便便碰到的人,居然会跟我姐姐认识:”

    龙丘棠溪缓缓转头,龙丘洒洒当即缩回脑袋,还以为姐姐又要数落自己了。

    反正打从两年前多姐姐回来,就像是变了一个人,至少在龙丘洒洒看来是这样。

    龙丘棠溪伸手过去,龙丘洒洒紧紧闭上眼睛,却没有躲。

    一只修长玉手缓缓落在少女头上,龙丘棠溪揉了揉龙丘洒洒的脑袋,声音温柔:“对不起,我不该对你这么凶的。我只是……只是依旧接受不了娘亲没了。要是娘亲在,我欺负你,她肯定会说我的。”

    顿了顿,龙丘棠溪一把将龙丘洒洒搂到怀里,她抬起头看着围墙,轻声道:“娘亲在的时候,我从来没觉得白鹿城的墙有这么高。”

    两姐妹都没说话,却都眼眶湿润,泪水打旋儿。

    龙丘洒洒抬头看了看海棠树,忽然开口道:“姐,你不在的时候,爹几乎每天都要来你的院子里,每次都是提着一壶酒,自个儿坐在海棠树下,酒没喝几口,可他连我在门口看着都没发现。”

    少女看着姐姐的漂亮脸蛋儿,有些哽咽道:“娘亲走了,最伤心的人应该是爹爹才对。”

    龙丘棠溪帮着妹妹擦了擦脸蛋儿,轻轻嗯了一声。

    棠溪的名字,父亲一直说是因为一柄唤作棠溪的剑。其实龙丘棠溪知道,是因为母亲喜欢这颗从别洲移栽来的海棠树,父亲喜欢城外避暑山庄后的一条小溪。

    洒洒这个名字,那就更简单了,唯愿她潇潇洒洒。

    有个黑衣一闪而逝,龙丘棠溪手中已经多了一道玉简。不见人影,唯独耳畔传来一句:“大小姐还是抓紧破境吧,压境太久不一定是好事。”

    ……

    往玥谷去的深山老林之中,妖类极多,但境界都不是太高,占山为王的只是极个别,这才没有过路修士斩妖除魔什么的。

    一条较为平坦的山路边上,有新旧两座茶棚,至多相距百步,都顺着一条蜿蜒下山的溪流,不过新建起来的茶棚在下游,瞧着破旧些的茶棚,在靠上游的位置。

    旧茶棚里,有个一身粗布麻衣的老者,穿着草鞋,手拿一只竹制作大勺子,在个锅里不断搅着。锅里是两人份儿的面茶,许是薄荷叶儿放多了,花椒放少了,老人尝了一口,又撒进去一把茶叶沫子。

    一旁有个十四五的少年郎,肩头挑着一块儿抹布,死死瞪着下游那个忙活着烧新灶台的年轻人。

    少年郎气的牙痒痒,嘟囔道:“爷爷,你说这人是不是有病?到哪儿摆摊儿不行,跑这荒郊野岭来,离咱们这么近,这不故意恶心人吗?”

    闹市里头开个包子铺都要隔一家,这家伙倒好,荒郊野岭还开对门儿。

    老者又舀起一丢丢面茶抿了一口,这次倒是露出了满意神色。

    他缓缓开口,笑着说道:“这山又不是咱们家的,人家就算在咱家隔壁搭起茶棚,咱俩也只能看着。再说了,这条山路也就这几天有些过路的马帮,再过些日子,连鬼都没有,没生意了他自然会走的。还有,你要记住,要与人为善,可千万别在对着板着脸,多大仇似的。”

    少年郎翻了个白眼,哦了一声。

    这天直到傍晚,下游的年轻人还在忙活着垒灶台,估计是因为晌午烧灶的时候漏烟,所以又和泥修缮吧。

    入夜之后,少年郎返回后方茅草屋,他推开个窗户缝儿,瞧见下游那个棚子里,有个年轻人借着微弱灯火啃食干粮,就是吃的有些费力。

    棚子里边儿包的严严实实的一个大包袱,少年郎想都不用想就知道里面装的是锅碗瓢盆。

    也不晓得为什么,少年人越看越生气,猛地翻身下床,悄咪咪跑去溪边。

    只见这少年郎对着自个儿手指头一掰,一根食指瞬间被掰断,断指化作了一根漆黑木块儿。少年郎将那木块插在溪边,刚刚好有溪水冲刷到。

    此刻这少年手指已然重新长了出来,他环臂抱胸,露出满意笑容,随后才返回自己睡的小屋。

    又透过窗户缝儿往下看去,果然瞧见那年轻人取出陶罐儿去往溪边打水。

    只是,他打完水回去并没有着急喝,而是掏出一张饼子,搭在膝盖上往开了掰。

    过去良久,饼子完好无损。年轻人又跑去溪边儿找两块儿石头,一块儿垫在下面,手拿着另一块儿,使劲儿朝着饼上砸去。

    眼瞅着年轻人拿起陶罐儿就要喝水,少年郎猛地翻身下床,连鞋子都没穿,狂奔向下游草棚。二话不说便一脚踹翻了陶罐儿,瞪着眼睛说道:“你是不是有病?”

    少年郎手指着裹得严严实实的大包袱,沉声道:“里边儿没吃的嘛?”

    刘景浊笑了笑,轻声道:“有,想着卖钱嘛!之前听外面一个村子说,这条路最近马帮极多,我用光了一身积蓄置办了家伙什儿,不求挣大钱,就是想着能多卖一些是一些,要不然回家的后半段儿路就得要饭往回走了。”

    此话一出,少年郎楞在当场。

    刘景浊又笑着说道:“真不是我抢你们生意,荒郊野岭的,我一个人也怕。”

    少年郎深吸一口气,冷声道:“这水要烧开了喝,不烧开喝上容易腹泻。”

    说完就转身走了,只不过在回到自家茶棚后,又悄咪咪走去溪边,轻轻拔走了那漆黑木块儿。

    返回屋子,少年郎关了窗子,平躺在床上。过了许久,他忽的抬手扇了自个儿一个耳刮子。

    刘景浊嚼着石头似的饼,笑容满面。

    次日清晨,等少年郎走出来,老者已然煮好了面茶。

    老人指着桌上多出来的一碗面茶,笑着说道:“马黄,你把这碗端去给那个年轻人。既然落在这儿,那就是邻居,总该相互照应的。”

    少年郎没有发牢骚,端起碗就往下游去。

    那个明明身体孱弱却背着一把剑的家伙,今天终于搭好了灶台,将一干应用之物摆了出来。

    也得亏现在不冷,若不然就他这样露宿荒野,钱没挣到,命先搭里头了。

    少年马黄走到刘景浊身边,板着脸说道:“做多了,倒了浪费,你喝不喝?”

    刘景浊抬头看了看,在身上擦了擦手这才接过碗,然后笑着说道:“昨晚上谢谢啊,你心肠真好。”

    在马黄看来,刘景浊这番言语极其真诚。可刘景浊越真诚,他就越抬不起头。

    少年人羞的脸色涨红,转身狂奔回了自家茶棚,回去后端起碗就喝,一句话也没有说。

    老者喝完面茶,把碗舔的干干净净,随后打了一小水,把碗丢在了盆里。

    要是往常,他们都是直接在溪水中洗碗的。

    等到马黄吃完,洗完了两只碗,他端起木盘,把洗碗水倒在了几丈外。

    返回后刚要刷锅,老者笑着说道:“昨天晚上你起了歹念,虽然及时拦住了那个年轻人,可那也只能是将功折罪。今天我很高兴,你既没有在溪水中洗碗,也没把洗碗水倒进溪水中。”

    顿了顿,老者轻声道:“咱们虽然只是山上草木成精,说不定哪天就被过路修士抓去入了药了。但只要咱们有一颗人心,咱们就是人。”

    少年人扭过头,没忍住开口道:“我们当自己是人,人不当我们是人啊!”

    老者沉默,他也不晓得怎么接话。

    此后几天,依旧是没有过路马帮,马黄实在是瞧不得那个年轻人愁眉苦脸的。于是在一天晚上偷偷摸摸的放了一袋银子在了刘景浊的摊子。

    结果第二天一大早,那家伙就捧着钱袋子等在门口,一见面就问银子是不是他们的。

    马黄真是开了眼了,他也不是没去过大城里,就随便说个小县城,里边儿哪儿有捡到钱如此惴惴不安的人啊?

    少年郎一把抓回钱袋子,板着脸,什么话也没说。

    第二天早晨,马黄蹲在自己茶棚瞅着,那个家伙终于开始吃自己的东西了。

    再不吃都要放臭了。

    这天中午,有个满身血污的少年人自山中走来,好不容易走到刘景浊的茶棚边上,一头就栽进溪水里头。

    刘景浊赶忙跑去搀扶少年,一转身的功夫,马黄与那位老者已经都在身后了。

    老者轻声道:“我懂医,让我给他瞧瞧。”

    哪知道那个满身血污的少年人死死抓住刘景浊胳膊,气若游丝,开口道:“我叫池媵,救救我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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