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李如慧的坚持下,两人结束了拍摄,走出了永祚寺。
宗镇磊看出李如慧心里有气,想起上午只顾拍摄没有来得及多聊出差的事,此时正好临近中午饭点,觉得应找地方与她坐下来聊聊,顺带帮她消气。
他带着她来到寺院旁朝阳街,挑了一家整洁的临街小面馆。
这家面馆的面食种类还蛮多,有剔尖面、刀削面、揪片等等。两人要了两碗剔尖面,又要了一盘过油肉,一盘炒土豆丝,还自己拼了一碟胡芹豆豆、凉拌藕片、拍黄瓜、素三丝等小凉菜;肥肥的店老板又加送了两个卤蛋和一碟泡菜,小桌上摆得满满。
等着上剔尖面时,宗镇磊想让李如慧缓解情绪,便一边招呼她吃菜,一边用手对着桌上的盘碟比划了一圈说:“看到这满桌的,我想到了一个词,‘夯不啷当’,听过吗?”
见李如慧摇摇头,宗镇磊继续说:“我最初听到这个词是在京城,后来有一次去广州,有位讲白话的朋友告诉我,他们也说‘夯不啷’这词。”
李如慧显出好奇的样子,问:“这两地方言是互不相通的啊,是什么意思?”
宗镇磊又说:“最神奇的是,这次我从福建出来,在火车上遇到一位江浙人,也会这样讲。”
说到这里他停下,看了一眼瞪着他还在等答案的李如慧,笑着说:“你别以为这句话是说人傻,那叫‘傻不楞登’!”
李如慧“噗呲”笑了出来:“你要不说我还真以为是那个意思。到底是啥意思?”
剔尖面端上来了,店老板让服务员将小炒肉和西红柿浇头各盛了一小碗,还有一小碟扒去皮的生蒜头,一起端上来。服务员走了,李如慧看着宗镇磊,明显是盼着他说答案。
宗镇磊看了她一眼,说:“其实啊,‘夯不啷当’就表示……”说着,他又举手让服务员送过醋瓶来,说想在剔尖面里调醋,在桌上却没找到醋瓶。
等服务员离开了,宗镇磊对李如慧说:“我知道你吃面离不了醋……”
李如慧则压低声音对宗镇磊说:“再不说我就急!”
宗镇磊笑了,说:“别,让人听见还以为我虐你呢!‘夯不啷当’就是全部,拢共一起的意思。对了,我这次出差前,专门给相机配了个大容量内存卡,把路上所有见到的,夯不啷都装进去了;吃完饭,我让你看看我拍回的照片。”宗镇磊的造句应用,让李如慧捂起嘴乐了。
服务员拿来了醋瓶,李如慧接过来,在面里浇了点醋,对宗镇磊说:“早就盼上你的照片了。”
李如慧调着面,看着宗镇磊大口吸溜着吃面,又说:“看着你饿饿地吃面,我也来胃口啦!”
宗镇磊停下了,夹起一瓣生蒜放进自己的碗里,又夹了一瓣生蒜要给她,被她拦住了。
吃完饭,已经过了饭点,进这店的人寥寥无几,店里安静正好聊天。宗镇磊对店老板说,想喝会儿茶,多坐会儿,不知道店里有什么茶?店老板一面让服务员过来收拾了桌面,一面立即拿出几罐子茶来,让宗镇磊挑,并说自己也爱好喝茶,推荐这几款茶任由品尝。
就在宗镇磊选茶时,李如慧已经拿过宗镇磊的相机看起来了。
宗镇磊调过座去和李如慧坐成一排:“前面的是一上午拍的照片,可以跳过去看后面的。”
这些照片是他从福建小渔村寺院出来后,专门去到两个地方拍照的;那是他先在去福建小渔村的火车上,从网上发现了江苏苏州开元寺和山西永济永固寺这两处与永祚寺建筑外形相似度较高的建筑,又见这两地都在返程的路线上,便决定返程时顺路去看看的,这也是他在外一个多星期的原因。
李如慧看照片时,宗镇磊在旁边解释:“这两处建筑的特点都和永祚寺一样,是全砖构的……这部分是在永济万固寺拍的,永济在古时称为蒲坂,所以也称蒲坂万固寺;万固寺是妙峰禅师进入佛门后修行的第一站,他建永祚寺之前,应邀重新修建了那里的‘无梁殿’,那个建筑形态与永祚寺的大雄殿有多处相似;万固寺里有一座北魏时期建的多宝佛塔,据说藏有舍利子;以前是九层塔,万历年间重修后成为八角十三层。”
李如慧细细翻页看着说:“怪不得去了那么久,拍了这么多!”
“时间长吗?一周多而已。”宗镇磊喝了一口茶说:“这趟没白去,在浏览万固寺时,还听了个传说,正好和我的研究课题有关:在塔院前原本珍藏有唐代吴道子的真迹人物画碑刻三十三通,抗日战争期间,这些无价之宝引来了盘踞在蒲州城内的日本军人注意,后来被他们掠走了其中的二十九通人物画碑刻,只剩余四幅,这四通碑不知当时经历了什么才躲过了一劫。”
李如慧目光停留在那张碑刻照片上问:“这些碑刻画被掠走与‘金百合计划’有关吗?”
宗镇磊续着茶水说:“这还有待进一步考证。”
宗镇磊见李如慧又翻出几张照片在看,说:“你看,三处寺院的砖构无梁殿样式,风格相近,只是苏州开元寺的建成时间是在妙峰禅师去世后,所以肯定不是他建的;最吸引我注意的是,开元寺与万固寺的墙柱与永祚寺的墙柱,虽然柱基须弥座图案有差异,但整体相似;有意思的是墙体柱子砖雕,都有莲花瓣,永祚寺的为九瓣,万固寺的为八瓣,开元寺的为七瓣,这凸显了九莲的特色。”
肥肥的店老板晃荡着拎着开水壶过来续水,问:“那款大红袍茶口味怎么样?”
宗镇磊翘着大拇指说:“霸气的很,正合口味!”
听到夸赞他的茶好,店老板的胖脸上乐开了花,又跟宗镇磊多聊了几句茶经。
店老板离开了,李如慧说:“先不说那‘九莲观音’了,这些天学校方面催交毕业论文正式稿,我成天头昏脑胀地整理论文资料,都没来得及跟你说你出差后教授找我说的事。”
见宗镇磊转头听她,李如慧接着说:“你出差走了的第二天,我去向教授交毕业论文的修改稿时,他跟我说起那天视频会,表示出了对洪先生的不满,好像是有什么想法。”
宗镇磊诧异地问:“这是为什么呢?
李如慧说:“刚才在塔院我就想跟你说李教授与洪先生两人不和的事,一直没说成。教授跟我说到对洪先生要求每周进行视频的汇报不满,认为应该是阶段性汇报与阶段拨款同时进行,才符合学术和商业合作的规律;我听系里的人说,教授在接这课题前,与资助人洪先生的磋商进行了大约半年;洪先生坚持要有每周视频汇报以便及时了解研究进展,并说如果不能满足这一要求,就要撤销合作另找其他团队;而教授很看重这个课题,最后眼看预定暑假期间开展研究的时间将至,担心错过机会,才勉强同意。”
听着李如慧一口气说完,宗镇磊若有所思端起茶杯:“原来这样!看来李教授与洪先生的分歧已有一段时间了,李教授这么跟你说他的不满,是不是让你站队?”
李如慧摇摇头:“那倒还没有。”
说到这里,宗镇磊不由想起了自己一直没来得及跟李如慧说的对李教授印象。
那天李如慧带他初次去见到李教授的两天后,当李如慧告诉宗镇磊,他已被批准进入研究团队的消息,他才意识到,那次李教授让他说有关“金百合计划”的研究,实际上是在对他考察;他隐隐感觉,李教授不是那种只会闷头做学问的学者,比如李教授组建团队明明需要人,并对他暗暗进行了考察,但对于他加入的申请却偏要摆出淡然的态度,像是想“拿捏”一下;另外,从那天李教授说的“保持忠心”以及“我课题”的说法上,宗镇磊觉得,这位教授大致比较喜欢别人围着他转,对待研究资料和成果,可能会更注重独自把控。
宗镇磊听李如慧说了李教授和洪先生的事后,便把他对李教授的看法对她简要说了说,李如慧并不赞同他对李教授的看法,说他不了解李教授,应该让时间检验。
宗镇磊移目窗外,没有接话。
李如慧也许是不想再聊洪锡泰和李教授的事,说:“好了,别管他们了,你还没讲你去福建小渔村的事呢!”
宗镇磊点点头:“好,说说小渔村寺院;我到那里后,与寺院的住持通云方丈谈了大约四个小时。”
宗镇磊呷了一口茶,接着说:“正如李教授说的那样,通云的师傅是日本人,他是台湾人;他师傅从台湾把他带出来,先去了日本,后来又到了大陆,1949年到了永祚寺,他那年十六岁。”
宗镇磊停了一下,见李如慧没有问题,又说道:“李教授是有一年去采集闽南地区的宗教绘画样本时,去到过这个小渔村寺院,认识了那里的通云和他徒弟空缘。”
李如慧果然问题来了:“那里的宗教绘画比较特殊吗?”
宗镇磊正好对这个问题也曾关心过:“我以前研究一课题时,关注过闽南地区;那里确实有一些咱们北方接触不到的宗教题材,主要是因为闽南民间对神的崇拜广泛,那些神明的形象会在有的寺院梁柱或墙上出现;那里供奉的神明除了咱们熟知的菩萨、观音、关帝这些以外,还有阎罗、厝主、灶君、床母等等。”宗镇磊边说边扳指数,说到后面干脆不数了。“不过我更关心的是,通云的师傅经历过的事和他们当年来永祚寺的情况。”
宗镇磊把自己茶杯里的茶一饮而尽。
李如慧一副着急听的样子,说:“别停,你往下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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