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时间,元吉镖局。

    安陆把众趟子手,连同杂役、厨娘等人召集到一起,院子里灯火通明。他坐在一张桌子后,面前摆着名册、笔墨,还有一大盘银锭子。

    “诸位,今天的事儿也都瞧见了!罗总镖头带人去抓伤了少当家的贼人,暂时未归。但是少当家的伤势不容耽搁,急需连夜前往蜀山请吕宗主治伤!

    “吕宗主都知道吧,当今剑圣!咱们少当家可是剑圣的得意爱徒!换言之,咱们元吉镖局也是托庇于人家蜀山的产业。不过这一趟远门时日稍稍久一些,少当家宅心仁厚,特意嘱咐我老安,给大家放假!还是带薪!

    “一会我念到名字的上前来领了银子就回家吧!人赶紧走了,我也就带着少当家上路。你们都手脚麻利点,别耽误了少当家的伤势!都知道了吗!”

    安陆大喇喇喊了一通,把事情简要说了一遍,然后就开始点名。

    众人刚开始见到安陆他们回来的时候还有些嘀咕,毕竟镖局的招牌就靠罗二爷撑着,若是人出了什么事,镖局的威慑力可就大减。

    如今安陆又把林乘墉拜入蜀山门下这事搬出来说了,扯着蜀山剑宗的虎皮,总算是给众人吃了一颗定心丸。

    而且林乘墉的伤势有目共睹,带人去蜀山治伤的说法有理有据。

    再加上放假,白给银子。

    白花花的银子不想要了?

    众人有秩序的排好队,挨个领银子。

    不过还是有好事者,领完之后,在背地里叨咕。

    “看着架势,怎么像是要散伙啊?”

    “不至于吧,六爷不是说了么,要带少当家治病去!”

    “嘿,那可不好说,二爷不是还没回来么?你没见傍晚出去多少人么?现在可就回来俩人,说不定出了什么事儿呢!”

    “哎呦,你可别乱说!”

    “我可没有......四年前林大爷出去一趟不也没回来吗?”

    “嚯!那可事儿大了,这回可真要散摊子了。银子领了么?”

    “领了领了,少当家还是心软。我要是他,镖局要散了,我直接带着钱就跑了!”

    “就是就是,真是傻的!弄得好像谁都看不出来似的,不就是要跑路么?放的什么假......”

    “不过这银子可是好东西,赶紧收拾东西回家吧!”

    “唉,赶明儿个咱们再回来瞅瞅怎么样?”

    “回来干啥?唉?对啊......屋里那块紫檀木的镇纸我可......嘿嘿,得嘞,明儿见!”

    这些趟子手和杂役,大多是本地人,也都知道镖局当年遭的难。

    当年林大爷等人失踪后,罗二爷还没有掌控局面的时期,镖局里的老人儿觉得前途无望,纷纷选择离开。

    对此事,罗孚没有阻拦。

    俗话说:良禽择木而栖。这些人说到底都是小老百姓出身,想要在世上谋个生计而已,也没办法用大义压人。毕竟连自己七兄弟都是逃难来的襄州城。

    即使后来又在本地招了不少人,但也是在罗二爷力挽狂澜,在江湖上打出偌大名号之后,镖局才渐渐再度热闹起来。

    镖局的业务并非要经常打打杀杀,更多的时候借着镖局的名头,也就是罗二爷的名头,到各地基本畅通无阻。镖局毕竟是在官府备过案的,若没有丧心病狂的也不会干劫镖这等事。

    再说了,要真是什么宝物,事主也多半不会找镖局托运。

    有这钱和功夫儿,去各大门派雇个武艺高强的,或者是请官府驿站代送,都比找更多面向平民百姓开展业务的镖局来的靠谱。

    安陆耳聪目明,有些话自然听得清清楚楚,但他也没有多说一句,多问一句。

    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

    只有自己真正强大了,才会有人主动投奔。

    这些道理,安陆都明白。

    因此他心平气和的继续点名,发钱,没有一丝犹豫。

    只是有些感慨。

    感慨于世情凉薄,感慨于人心经不起试探,感慨于罗二爷和林乘墉的决定。

    林乘墉在屋里躺着,静静的听着外面熙熙攘攘的声音。

    他自然也知道一定会有人存了别样的心思,但......都是活生生的无辜的人,能不牵扯就不牵扯进来。

    就好像彭大有一样,如果自己能提前发现他,叫他回去的话......

    “唉......”

    正当林乘墉叹气之时,只听外面传来瓦片摔碎的声音,以及人群的骚乱声。

    随后,安陆大喝一声:“快走!”

    林乘墉陡然警醒,咬紧牙关,强行翻过身来,踉跄着朝门口走去,但终究气力不济,倒在了门边。

    外面人群奔走、呼喝,兵刃呛啷声此起彼伏。

    再然后,一声嘶哑的声音传来。

    “乱!”

    林乘墉目眦欲裂,是那邪道妖人来了?!

    二叔他们竟然没能把人擒住,那他们现在......

    他不敢再想,但能肯定的是屋外众人定然挡不住此人!

    林乘墉不知道自己出现会对场面有什么帮助,不知道一会即将面对怎样的惨状,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能止住即将发生的一切。

    他心里明白,不过是飞蛾扑火,杯水车薪。

    但,不能与不为是两回事!

    就算死,也不能坐以待毙!

    那道嘶哑声音之后,屋外仿佛安静了一瞬,随即兵刃碰撞声,人体摔倒声,桌椅碰撞声不绝于耳。

    唯独没有活人的呼喊声。

    林乘墉一口银牙咬的出血,双拳奋力的捶打地面,发出了凄厉的呐喊:“啊!啊啊啊啊!”

    他知道,外面的人再无幸理,元吉镖局完了。

    林乘墉瞪着血红的双眼,拖着沉重的身体,终是摸到了门槛处。

    吱呀一声,门开了。

    一身灰衣浸透了血水,带着死亡的冷意。

    费力的喘息声像是索命勾魂的锁链。

    那个魔头拎着同样浑身是血的安陆,倚在门框上,直直的盯着林乘墉。

    身后,即是地狱。

    自己从床上到门边,不过数十息,门外便再无声息!

    林乘墉绝望的伏在了地上。

    嘶哑的声音再度传来:“呼,呼......小子,春神丹和泰逢在哪!”

    这句话如一道闪电,劈的林乘墉双目圆睁!

    他勉强抬起头,望着那张背着光的,隐在黑暗中的,恶魔的脸。

    只是看着,毫无感情的看着,就像是在看一块石头,一块木头。

    死死的看着。

    安陆转醒过来,哇的一声吐了一口血,拼尽全身力气死死抱住狍鸮的腿,用微弱的声音冲着林乘墉喊道:“走!”

    尚冯河此前重伤,又接连动用极耗精神和内力的乱字诀,被安陆拖住竟然一时动弹不得。

    他挣了几下,弯腰从地上捡起一把刀,直直的插进安陆的后背。

    然后抹了抹手上的血,把没了动静的安陆一脚踢开,倒出随身的丹药再吃一颗。

    林乘墉趴在地上,眼睁睁的看着那个曾经跟随父亲经历生死的长辈,那个和二叔一道挽救镖局的功臣,那个宠爱自己十多年的六叔,撒手人寰。

    只有一双眼睛,死不瞑目,仍然看向林乘墉的方向。

    到死也要救下自己么?

    六叔!

    我不会让你失望!

    尚冯河顺过气来,见林乘墉久不出声,再也按捺不住火气,再度举起刀。

    此行任务已经彻底失败,货没送出去,元吉镖局也快都杀光了。

    但是,既然知道了元吉镖局不可信,那自己把人杀光也不是说不过去。镖自然不用送了,那货总要拿回来吧。

    另外,此行已经知道了泰逢和元吉镖局一定有关联。

    虽然没有找到,但自己尽快去附近召集人手再找就是了。

    二者相加不知算不算将功抵过。

    不过这小子此前说匣子里放的是春神丹,并非阁主告诉自己的能缓慢发作的毒丹......一定是这小子别有居心!

    不过,出于谨慎,先找到匣子确认一番也好。

    这小子不知是不是癔症或是被吓坏了,还是一刀杀了,再自己去找吧。

    刀将劈下的一瞬,林乘墉说出的一句话,却让尚冯河立时停手。

    “我知道泰逢在哪!”

    尚冯河从竹林夺命而逃之后,方泰急忙赶到罗孚身边。

    五个血洞伤得极深,血流不止。

    罗孚面色惨白,稳住身形之后,急点身上几处大穴。

    胸腹之间本就是人的要害,刚才狍鸮拼死一击,不仅仅是戳了几个血洞,还抓断了他三四根肋骨,加上铁爪上附着的内力击透内腑,已然是内外皆伤!

    罗孚长刀拄地勉强站立不倒,他如今的情况却连调息都很困难,只能凭借肉体硬抗。

    方泰掏出随身的金疮药,扒下被血水汗水浸透的衣衫,又扯了几条干净的布帛,仔细的把伤口缠好缠紧。

    血流慢慢止住,罗孚这才缓过一口气来。

    “阿泰,带我速回镖局!此人行事狠辣,恢复过来之后定会再去镖局报复,要赶紧告诉乘墉他们连夜离开!你也一样,要是没有别的去处,就和我们一道去蜀山避难。”

    方泰此前只是放了几箭,出了两枪,功力尽在。

    此时情况紧急,也不多言,背起罗孚便赶往镖局。

    但罗孚的伤势毕竟太重,不能太过颠簸,所以一路上紧赶慢赶,等到了镖局也是一刻钟过去了。

    此时二人面前大门紧闭,内里无声无息。

    罗孚微微缓了口气,算了算时辰道:“六弟他们离开已经快一柱香的时间,看来已经按计划行事,把众人尽皆遣散,镖局里应当是无人了。咱们先进去取了要带走的东西,然后就去追乘墉他们吧。”

    方泰点头应是,刚要迈步上前,忽然鼻尖传来一阵腥味,登时顿在当场。

    罗孚内力心神消耗极大,还没查觉异常,问道:“阿泰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不妥之处?”

    方泰也不言语,只是缓缓蹲下身子,把罗二爷靠在门口的石狮子旁。

    他紧皱眉头,抽出长枪在手,长吸一口气,垫步拧腰轻轻窜上房檐,探头向内望去。

    罗孚看着方泰行动,也有些紧张。

    等人落回地上,他压低声音问道:“出什么事了?可是那人在里面埋伏不成?”

    方泰面色煞白,看着罗二爷嘴唇嗫嚅几下,却说不出话。

    他攥着枪杆的手上青筋暴露,不一会眼里竟然蓄满了泪水。

    罗孚心知不妙,不顾伤势,强行起身走上前,用身子把厚重的大门靠开。

    待看清门内景象,罗孚啊呀一声,仰面便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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