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皇帝下旨,立其弟良王为储。

    又过几日,早朝时再出旨意,道靳倾之乱已平,契木已继汗王位,仍由定原侯沐斐任驻靳倾使节。

    在沐斐离开锦都赴宴的前一晚,锦都各坊仍是歌舞升平。名气最大的那家宜膳居里坐满了人,一楼因有舞姬助兴故而更热闹些。

    二楼的小间中,贵客们各聊各的事,偶尔小酌一杯或是吃一口菜,再继续畅谈。

    沐容已喝得有点醉了,面上泛着浅淡的红色,目光也有点迷离。又饮了一杯,就势靠在了贺兰世渊肩头上,蹙了一蹙眉头,蔫蔫地道:“当真要我先走么?能不能换个法子……”

    “容容。”贺兰世渊揽过她,加了颗醋溜丸子送进她嘴里。沐容吃了丸子顺便咬着筷子不撒口,贺兰世渊拽了一拽无果,任由她咬着,径自解释道,“你安心先去,该打点的都已打点好了。这边办妥了我去找你,不会出事的。”

    沐容一松牙撒开了筷子,呢喃着嘟囔:“非要提前送我走,分明就是可能会出事……”

    贺兰世渊哑笑一声,这个她倒是说对了,皇位易主,安排得再周全也难免出点什么预知不到的意外,是以即便可能性并不大,他还是觉得先把她送出去稳妥。

    “我父亲年纪也大了……”沐容环着他的胳膊道,“又经了上回一遭身体更是不济,还派他去靳倾……”

    “嗯……”贺兰世渊沉吟着一笑,一边又喂她吃了口菜一边道,“主要是为了先让他带你离开锦都。”

    沐容眼睛一亮,抬头问他:“那等事情妥了之后……会调他回来么?”

    贺兰世渊就看向了坐在旁边自斟自饮的良王,笑对沐容说:“那你得问新帝了。”

    于是沐容看看良王,没再吭声,仍环着贺兰世渊的胳膊,阖目小歇,倒是嘟囔了一句:“新帝不管,我就想法子求新皇后。”

    “新皇后”酒量不济,伏在良王膝上睡得正香。虽然婚事还要过几日再办,但二人已经出双入对得“明目张胆”,良王就跟成心得瑟“这是我妻子”似的,人前人后对十雨那叫一个照顾。

    十雨也这么睡了一会儿了,眼皮动了一动,良王还道她是听见沐容的话醒过来了,等了一会儿,倒是又睡熟了。

    估计还得再睡会儿……

    搁下筷子,褪了披在直裾外的大氅给她盖在了身上,压着声向沐容道:“嫂子,这事你求她没用,我不答应你能怎么着?”

    纯属挑衅,四人最近为了皇位一世大吵小吵不断,因为十雨“待嫁中”经常不在成舒殿,吵起来就时常是二对一的局势,良王因为人数上的劣势回回吃亏。

    能找茬扳回来当然要扳回来……

    沐容醉眼朦胧地瞪一瞪他,苦着脸一抱贺兰世渊,装哭大呼:“你弟弟太欺负人了……娶了我闺蜜还要欺负你岳父,你能忍么能忍么!!!”

    这厢贺兰世渊还没开口,就听良王一笑:“不能忍你们自己当皇帝皇后啊!”

    “……”这回倒是贺兰世渊和沐容乖乖闭嘴了。

    沐容踏着次日的晨露登上了出宫的马车,上车前,贺兰世渊没什么抒情的话,淡淡看了眼她的一身银色飞鱼服,丢给她一句:“你不热啊?”

    “嘁。”本来感情酝酿得很到位的沐容直瞟他,“没劲!就不能有点难舍难分的意思?”

    贺兰世渊笑了,手臂紧紧一搂她,笑意沉稳:“难舍难分弄得跟日后见不到了似的,断不会,你好好跟你父亲去,最多两个月,我去找你。”

    沐容点点头:“嗯……然后一起去旅行。”

    一路颠簸,在没有飞机没有高铁没有汽车的情况下,沐容连估算多少日才能到靳倾的勇气都没有……

    只觉得赶了好多好多好多天的路,还在大燕境内!

    祁川,离靳倾很近的地方,比锦都要凉快很多。进了客栈,沐斐道:“就在这儿歇些时日,陛下吩咐的。”

    沐容登时脸都白了:“爹……您要扔下我一个人?!”

    “……什么?”沐斐怔了怔反应过来,摇头道,“不是,陛下说到了祁川一同在此等他,我赴任的事不急。”

    呃……

    沐容万分确信这绝对是贺兰世渊后改的计划,原本绝对是要让他们一起去靳倾等他的!

    所以她未雨绸缪地给先回了靳倾的娜尔和朵哈写了信,在自己到达之前先表达了对于要劳她们照顾些时日的深深的歉意。

    结果不去了?!

    不去了?!

    不去了!!!

    沐容表情纠结地去找笔墨纸砚:“我去给娜尔写信……”

    一边写信写得怨念一边又心底全是柔情蜜意。直到她离宫为止,贺兰世渊说的都是让她去靳倾等,这改主意只能是半途有人送了急信来传旨……

    到底是他不放心她,怕她去靳倾出了闪失。人在大燕,还是“他的地盘”——嗯!他的地盘听他的!

    一封信写妥,折好放进信封唤来信使。那信使看着很灵巧,见是沐容递过来的,躬身笑问:“送去锦都?”

    “不,靳倾。”沐容一笑,“给娜尔公主的,别耽搁了。”

    信使应了声“诺”,退出门外。沐斐坐下来歇息,沐容看看旁边的茶盏,走过去也坐下来,给他沏茶。热水均匀地流出,泡了一次,倒出,换新水。

    沏好呈过去,沐斐接过来抿了一口,斟酌着提醒:“你也该给陛下写封信。”

    “不要……”沐容摇头,“陛下现在要把大事办妥,我还是不给他写信扰他为好。纵使不写信他也担心,但若写了,心里又多存一份等信的焦灼,添堵了不是?”

    这话说完,抬眼就见父亲正目不转睛地打量她,弄得沐容浑不自在,低头看看自己,不解道:“怎么了?”

    沐斐若有所思道:“我女儿挺懂事的么……”

    沐容更加茫然:“什么?”

    沐斐短叹说:“陛下怎么就说你不讲理呢?”

    ……神烦!!!

    这什么时候的事!她怎么不知道!怎么未婚夫就和父亲议论起她来了啊!还没好话!

    谁不讲理了啊!好……好吧虽然有时候确实不讲理!但是大事上她一直是“能不添乱就不添乱”的观点从不动摇的好吗!

    三日后,一封密信传入锦都。贺兰世渊略显紧张地打开,良王在旁淡淡道:“嫂子不是说不写信么?”

    贺兰世渊一壁读着一壁道:“是没写信。”

    这信可不是她写的,字比她漂亮多了,内容也不像她写的东西那样要么死没正经,要么很文艺却东一句西一句,还美其名曰“形散神不散”。

    白纸黑字上清清楚楚地写着:

    定原侯:“我女儿挺懂事的么……”

    定安翁主:“什么?”

    定原侯:“陛下怎么就说你不讲理呢?”

    ……

    贺兰世渊看得笑了笑,又咂了咂嘴:坏事儿了,沐容非得找他算这账不可。

    再往下看,写着:“入夜,定安翁主入眠;近子时,又起身点灯,于案前坐至寅时,方又就寝。”

    这是失眠了啊?

    贺兰世渊支着额头想了想,怎么办呢?她这摆明了是担心锦都情况才睡不着。之前又答应了她不写信,各自安心办事,他不放心所以差人暗中盯着、日日传信来锦都,但如果她都忍住了没写信他主动写了……

    太丢人了!!!

    而且她如果知道他派人监视她,估计得找个什么法子设个陷阱把这人弄出来吧!!!

    左思右想,嗯……可以不写信但通过其他方法跟她联系一下嘛!让她知道现在一切都好便是了!

    是以又过几日,祁川驿站外,马蹄掀起了尘土,十几人在外面停了下来,让驿站的人进去传个话。

    片刻,就有人进了沐斐房里,禀道:“君侯,锦都来人求见。”

    沐斐一点头:“请吧。去把翁主也请来。”

    沐容昨晚又失眠了,白天好不容易睡着了又被叫了起来,脾气不能不暴躁,忍了又忍才没跟叫她的人发火,然后一听是锦都来人了——顿时精神抖擞!

    她进沐斐房中的时候那些人早到了,见了她一揖:“翁主。”

    人很多,集体见礼搞得沐容压力略大,回了回神,哑哑道:“嗯……啊……什么事?”

    便有人走到她面前,躬身呈上了只盒子:“翁主,陛下差臣送来的。”

    小小的锦盒托在手里,沐容不看也知道里面盛的大概是首饰,嘴角搐了一搐:动用官方快递系统给她送首饰合适吗?

    收入袖中,然后向前来“送快递”的小哥道了谢,给了银票让他们先在驿站歇一歇,众人便又行礼告退了。

    沐容阖上门,回过头看沐斐喝着茶,看似正襟危坐其实从颤抖的胡须就能看出他笑得正忍不住,明显是觉得他们小夫妻这么互相思念挺逗乐。

    沐容红着脸打开盒子,里面有一对耳坠,水滴形的,用月光石雕成。旁边附着的一张纸条,有力的字迹不能更熟悉:“这耳坠配你那只镯子很合适。”

    当场扶额,顿觉自己这几日的担心……太过分了。

    那边明明就不紧张,处理正事之余还有心情给她挑耳坠!还很有闲情逸致地给了她搭配建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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