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木是一个身材高大的中年男子,跟着很多络腮胡须的将军不同,他却是一张很干净的脸,甚至眉毛都显得很稀疏,给人一种很和气的感觉。
他原是广州左卫的指挥使,当年参与由林晧然主持的广州南门大捷,进而得到了林晧然的赏识和提拔。
在林晧然提出“南将北调”的军事观点后,李木是第一批调过北边的“南将”,直接来到天津城担任天津左卫指挥使一职。
天津卫并不是防守蒙古的重要关卡,由于驻地濒临渤海湾,却是面向东海的门户。由于海禁的缘故,这里并没有什么军事价值。
只是在林晧然的计划中,他却一直都很重视天津卫。不论是为了海上交通,还是为了将来的漕粮海运,这里都显得犹为重要。
随着林晧然出任兵部尚书,加上李木的资历亦是足够,自然可以站到更高的位置上。
李木深知自己能力有限,却不能像俞大猷和戚继光那般胜任边地总兵,故而还是乐意留在天津城替林晧然掌控这里,经营着这个联系东海的窗口。
面对着这些广东旧人,李木显得十分热情地道:“我已经在府中设宴,宴会后便派亲兵将你们安全地送到京城!”
“呵呵……多谢李参将的美意,那咱们便恭敬不如从命了!”海霸天是一个豪爽的性格,当即便是拱手道。
李国智和陈智孝看到海霸天如此痛快地答应下来,却是无奈地交换了一个眼色。
在他们原本的计划里,登陆便即刻赶往北京城,但现在架不住李木的热情和海霸天的面子,却是只好前往天津城参加这场宴会。
天津城的位置处在三河岔口处,这里的水系发达,其中有一条运河跟通州相连,亦有官道直通北京城,是一个很理性的港口型城市。
天津城是朱棣夺取天下后所修,一个周长八里的古城,虽然这里是为天津三卫所修,但亦是聚拢了几万普通百姓生活在这里。
李木在这里的威望颇高,只是出于低调的考虑,仅仅叫来了一些广东旧人作陪,在酒桌上准备着丰盛的佳肴,却是不少来自渤海的海鲜。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陈智孝和李国智都是谨小慎微的人,故而在酒桌上是沾酒不沾,而海霸天和梁义跟着李木连续喝了几大碗,令到酒席的气氛总体显得很是欢快。
李木抹掉嘴角的酒水,显得郑重地告诫道:“你们此次前去京城务必要万分小心,最好不要让人知道你们到了京城!”
“这是为何?”海霸天正是咀嚼着一块羊肉,却是疑惑地抬头询问道。
陈智孝等人亦是生起几分警惕,显得不解地扭头望向了李木。
李木迎着众人的目光,显得话有所指地道:“京城的情况不比地方,水深到我们常人无法想象。现在京城各方势力都有眼线,林大人更是被无数双眼睛一直盯着,所以你们跟林大人的会面要小心进行!”
“这是林大人的意思吗?”梁义亦是放下筷子,显得郑重地询问道。
李木又是喝了一口酒,却是老实地道:“从今年四月开始,林大人现在跟李云虎都不会直接在府中相见了!”
陈智孝和李国智默默地交换了一下眼色,本以为是一个很寻常的召见,却发现事情似乎比想象中还要复杂很多。
“我等记下了!”海霸天是一个胆大心细之人,当即便是郑重地点头道。
李木没打算真将海霸天和梁义灌醉,用过酒席后,亦是安排他们前往京城。
天津离北京有着小半天的路程,由于现在连接通州的运河淤塞严重,故而现在走官道是最快且最便利的方式。
李国智和陈智孝很默契地避免了满身酒气的海霸天和梁义,却是选择同乘一辆马车。虽然二人早前的轨迹几乎没有什么重合,但接触这些天下来,亦是慢慢变得无话不谈了。
虽然一个人在南洋,一个人在东海,但实质是做着同样的事情。
在向李国智介绍南洋的具体情况后,陈智孝亦是好奇地打听道:“李兄,现在日本的情况怎么样了呢?”
“我们东海亦是奉行扶持和打压的政策,像在九州岛扶持龙造寺隆信跟大友宗麟抗衡,现在九州打得正热火朝天呢!”李国智微微一笑,显得有几分得意地道。
陈智孝的性格偏向于理性,便是认真地提醒道:“九州岛分化对我们联合商团才是最有利的,可不能让龙造寺隆信真的称霸九州了!”
东海跟南洋其实很是类似,南洋是诸国同存,而东海则是一个分裂的日本,所以他们其实采用同一种政策:扶弱除强,防止一家独大。
哪怕是在小小的吕宋岛内,他们亦是将势力划分成三部分:除了维持跟吕宋国王苏莱曼关系外,他们分别扶持北部北山部落和南边的八打雁部落两股势力。
“老师其实是有意让龙造寺隆信称霸九州岛!”李国智显得认真地说一句,而后迎着陈智孝惊讶的目光进行解释道:“九州岛不过是一府之地,哪怕给了龙造寺隆信亦不能彻底摆脱我们。据我这些年的观察,龙造寺隆信是一个相当有野心的人,一旦他真在九州岛称霸,定然会选择渡海东征本州岛!”
陈智孝的眉头微微地蹙起,便是进行追问道:“林大人这是要做什么?”
“老师说了:天下分久必合,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日本目前的形势注定会演变出一位霸主,特别是东京圈的织田信长确实有霸主之相,所以我们现在需要扶持一位霸主与之相抗,然后再……毁掉这一切!”李国智望着窗外的天空,显得认真地说道。
陈智孝知道以现在的联合商团有能力扶持龙造寺隆信称霸九州岛,却是担忧地询问道:“咱们会不会……养虎为患?”
“会,龙造寺隆信现在守信,但将来未必如此!不过那才是日本大灾难的开始,日本会迅速地重新陷入于分化之中!”李国智却是轻轻地点头,显得乐见其成地回应道。
陈智孝看着李国智智珠在握的表情,却是知道对方早已经计划好一切,亦或者那位传奇的林阁老早已经算计好这一切。
虽然他不明白那位传奇的林阁老会用什么方法对付龙造寺隆信,但凭着在刚刚扶持龙造寺隆信之时,便已经考虑到龙造寺隆信“叛变”的对策,已经无愧于三步一算之名。
其实联合商团走到现在这一步,未尝不是那位传奇人物早在几年前布局的结果。
从抢占澳门和修建香山县城,再到他们大力造船和造炮,却已经开始谋划着东海和南洋的贸易,进而成为了东海和南洋当之无愧的霸主。
至于那个马六甲,虽然很多商人都认为应该夺下来,毕竟那是通过西洋贸易的门户。
只是他始终认为林晧然的做法更加高明,不夺下马六甲才显得更高明,他们联合商团不仅能够跟着葡萄牙人开展正常的贸易,而且能从香料贸易中分得一块大肥肉,更是可以跟葡萄牙人开展金银互换的金融业务。
陈智孝知道林晧然必定对东海进行了周密的部署,这些人已然不需要他来操心,便是好奇地询问道:“李兄,你说林大人突然召我们来京,不知所为何事呢?”
“老师历来高深莫测,我等恐怕是猜不透,见了他老人家便是知晓了!”李国智轻轻地摇头,显得很是理所当然地回应道。
陈智孝知道在这个时候猜测并不合适,亦是轻轻地点头道:“倒是我心急了!”
车厢陷入了沉默之中,他的心思亦是飘到了北京城。说来亦是令他感到汗颜,虽然他是地地道道的大明人,此次却是他第一次踏足京城。
六月的京城显得极为热闹,可谓是车水马龙,天下的商贾和士子云集于此。特别今年秋闱在即,大量北直隶的士子云集于此,意图争夺北直隶的一个举人功名。
城门口排着长长的队伍,虽然他们都是海上的大人物,但来到这里却是普通的士子或商贾的身份,亦是只能老老实实地排队。
至于李木派来护卫他们的亲兵,却是早在几里外就已经离开了,说是他们陪着出现太过于招摇,甚至还提醒他们这些人换成普通的士子装束。
经过了一炷香的漫长等待,终于轮到他们进城了。
“你们通通都下车,我们要进行检查!”守城的将士面对着坐在马车上的陈智孝等人,却是耀武扬威地命令道。
陈智孝和李国智无奈地相视一眼,李国智倒是坦然一些,毕竟他在京城生活多年,但陈智孝有脸上却是涌起了几分不悦。
虽然他仅仅是联合第一城的副城主兼南洋外交部长,但这些年在南洋几乎是土皇帝般的存在,南洋诸国的国王对他历来都是视若上宾。
只是如今到了京城,这进城门都要排上一炷香时间不说,现在竟然还要他下马车配合着检查,甚至还打开了他的包袱。
好在,他们的身份问题早已经被李木办妥,虽然遭到了比较野蛮的对待,但很是顺利地通关。
陈智孝重新上了马车,马车徐徐地驶在宽阔无比的青砖街道上,进到了大明最宏伟的帝都之中。只是才没走几步,马车突然便停止不前。
不说是性格暴躁的海霸天,哪怕历来稳重的陈智孝亦是不耐烦地对着外面的马夫询问道:“怎么又停下了?”
“陕西三边总督王崇古的轿子!”马夫显得很自然地回应道。
李国智对京城的情况比较了解,在听着这话的时候,还特意掀开车帘朝着外面望一眼,刚好看到乘坐轿子经过的王崇古。
虽然晋商的后台杨博已经倒台,但晋商却是动作频频,不仅花费力量推举王崇古,最近更是听说晋商正在谋求原户部右侍郞王国光复出。
陈智孝却是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好不容易等到轿子过后,马车刚走没几步又停了下来,便又是询问道:“怎么又停下来了?”
“顺天府尹李敏的轿子!”马夫显得苦涩地解释道。
陈智孝这是彻底没脾气了,当再次停下来的时候,便是不由得感慨地道:“早前听说京城的大佬多如牛毛,而今一见,还真是所言不虚!不知这次又是谁的轿子呢?”
“工部左侍郎徐纲!”外面的马夫便是回应道。
李国智的眉头微微地蹙起,却是疑惑地询问道:“阿七,工部左侍郎不是张守直吗?”
“现在的朝堂已经今非昔比了!”马夫阿七对京城的事情已然是了如指掌般,显得十分自豪地说道。
陈智孝听到这番话,却是疑惑地望向李国智道:“现在的朝堂怎么了?”
“我今年这是第一次踏足京城之地,亦不晓得现在是什么情况!”李国智耸了耸肩,显得半真半假地回应道。
陈智孝带着满肚子的疑惑,只是他们的马车很快又停了下来,而这一次他都懒得再问了,而是耐着性子在马车中闭目养神。
在进入内城之时,又是遭到税关的新一轮的盘查。原本他一度考虑要不要直接前往林府,但却被告之以他们的身份却是无法进入小时雍坊,更别说到林府求见林晧然了。
这个终究是封建阶级的时代,不管他们身家多丰厚,在海外有多么显赫的身份,但在这个帝都却是普通的被统治阶层。
出于隐蔽性的考虑,他们并没有前往联合酒楼等产业,而是在城东选择一个不起眼的客栈住下,同时派人联系李云虎,将他们到来的消息传递给林晧然。
“林阁老现在正忙着兵部的事情,你们还得再等一等!”
陈智孝等人以为到了这里便能很快见到林晧然,只是听到这个回应,不由得面面相觑,却是只能耐心地进行等待。
接下来的几天时间,他们都没有得到任何的音讯,倒是听到朝堂最近传出徐阁老致仕的风声。
这倒不是空穴来风,自从高拱担任吏部尚书后,不仅清洗了一大帮徐党,而且对科道言官亦是进行打击,几乎是将首辅徐阶给架空了。
哪怕是在内阁,亦是高拱的声音越来越大,很多事情真的闹到隆庆那里,隆庆亦是会偏向于他的老师高拱。
待到六月的最后一天,终于有了消息,林晧然将会跟他们面谈,地方则是安排在城北的食为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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