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宣和五年九月二十八。

    夏季懊热,已经渐渐远离了汴梁城。汴河上的水运也加倍的繁忙起来,多少货物漕粮要赶在秋季之前要运入汴梁都门,在冬季封冻之前做好积储。汴梁城中比往前更是繁盛了三分,城内城外,处处都是川流不息的热闹景象。对于这个时候赶来汴梁的往来客商而言,汴梁往带的繁华就不必说了,今年汴梁城又添了新鲜事物,就是已然渐渐传扬开来的汴梁球市子。耸立在汴梁城西金水桥的球市子已经成了超越其他地方的热闹所在,酒肆瓦舍雨后春笋一般的竖立,吸引了不知道多少人去哪里讨生活。球市子几处赛场,都是场场爆满,到处都是人头攒动的景象。周遭配套设施,也次第建好,成了汴梁城一个新的娱乐中心。原来在汴梁城东的瓦舍,更有不少已经迁到了这里,至少也在这里设一个别院。仕女妖娆,更为每日精壮汉子在球场上搏杀流血的雄壮气息,增添上几分脂粉香气。

    据传这球市子为平燕萧显谟所设,发明这足球之戏出来,顿时轰动都门。更引得天子垂顾,御驾亲临,还留下了几处御笔题字。球市子所得利益,不少还要应奉天家,几乎成了半个皇产。应奉天家的机构,大宋百姓都不陌生,当年东南应奉局就是气焰薰灼,人人避道。可是此处球市子,却不比当年东南应奉局,什么人都可以踏足进去,除了精彩赛事之外,各项服务都极是周到,充役其间的禁军军汉也不甚拿大,整天笑吟吟的极是客气。这等和天家沾了边的产业,古往今来,都是最为吸引百姓们的。哪怕放到萧言所在后世,英国皇室结场婚,都有十亿人以上守着电视观看。[]

    这段时日,球市子的足球之戏又添了新的花样。原来居于这球市子的二十二队,组成了什么甲级球盟,在其间循环往复比赛。赢者得三点,平者各一点,负者无点。每年比赛,二十二队往复循环厮杀终了,得点最多着为冠。球市子经营之方,拿出十万贯犒赏出来。得点前六名队伍,也有数万贯到五千贯不等的彩头。而得点最少四支球队,将降出甲级球盟。

    说到降出甲级球盟,就总得有去处。这段时日,球市子经营之方,又在汴梁四下,甚而城外乡里,觅空余地方又设立了若干球场,当然一切比照金水桥球市子而言就简陋了许多。原来球市子卡死了只有二十二队,都是先入球市子各家组建起来的。既有好处又有面子,不知道多少人已经看得眼热了。千方百计想加入而不得其门。现在球市子经营之方,就设立了乙级球盟,招揽六十四队,分成四个赛区,也一般的捉对往复循环比赛。每个赛区当年得点最多球队,就可以升入甲级球盟。每个赛区得点最少两队就清出乙级球盟,除降级球队之外,另寻新成立的球队评估之后抵充。

    要加入这乙级球盟却也不是件轻易的事情。凡甲级球盟之中队伍,每队出赛一次,不论胜负,便有五百贯出赛费。一季四十余场比赛,就是两万贯以上。还有各种名目繁多的犒赏。乙级球盟队伍,每场出赛费不过二十贯,聊充茶汤饮子费用,其余犒赏也一概皆无。但凡申请参与已经球盟比赛,还得向球市子经营之方纳五千贯质押,以为球队经营实力的证明。只有退出球盟,方才发还。

    饶是如此,这乙级球盟一旦推出,还是趋者如云。球市子一旦出现,挤垮了汴梁城多少扑社与齐云社?靠着一身气力和耍乐本事吃饭的闲汉本来就是众多,有实力养起一支队伍的富家在汴梁城更是比比皆有。能挤入球市子这个体系当中,面子顿时就有了,证明你在汴梁城有足够的实力,不管官宦家子弟图个名声,还是商家凭借此宣传自家实力,这份需求都是巨大的。在前些日子招揽乙级球盟各区球队的时候,差点就挤破了头。不知道多少人绕着弯子找关系,说什么也要排在前面。

    而且推出了这升降级制度之后,就是金水球球市子本来比赛,顿时又显得精彩激烈了三分。这些时日观球下来,百姓们已经各有了支持球队甚或球员。原来多半还是看个耍乐,现在就多了一番关切,加倍的沉迷其间。而且对于投注博彩,因为这升降级就更平白添了无数花样。为了支持的队伍能夺标争胜或者不沦入降级区域,这投注住往就变成了争一口意气表示支持的手段,金钱如潮水一般滚滚流入。

    这些时日,满汴梁城议论的都是球市子的诸般花样。对于球市子经营之方的本事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这所谓球市子经营之方,其实就是指平燕萧显谟一人而已。上个月月中,官家亲临球市子。然后就发出了对萧显读的差遣。名目甚长,总之是枢密院贵官。离真正坐上枢密院执政位置,也不过就差着知一路军州再加上一任路帅的资序。而且还负责提点检查都门禁军财计事。这球市子正是属于禁军财计事之一,还直接应奉官家内库。而这萧显谟得差遣之后,果然不负官家厚望,顿时拿出了百般手段。本来就让人惊叹不置的球市子诸般事宜现在又生出这么多花样来,真正让整个汴梁城都为这般事物疯魔。汴梁百姓,差不多都快忘记了萧显谟的平燕之功,忘了他领兵打仗的本事,人人都称这萧显谟有财神之目,当日南归大宋,是骑着一只黑虎的!

    对于众多汴梁百姓而言,只管享受这球市子球赛的刺激热闹,感慨萧言将这里经营成金山银海罢了。但是对于立身朝局的当道诸公,朝局变化和自己有切身关系的士大夫阶层,却仔细关注着萧言得这要紧差遣之后更深层次的变化,关注着这段时日汴梁都门因此而发生的每件事情。

    萧言得此要紧差遣,旨意发出之后,是一片出奇的安静。并没有闹出什么意外了,政事堂顺理副署。一直在对付萧言的隐相处也未曾有任何举动。

    拍台对于这份差遣任命,也没有任何弹章奉上。萧言也顺理成章了接了旨意,从南门外的暂住之处搬到了南薰门内,每日都到西府打个转表示应值,然后回头就去操持球市子诸般事物,仿佛这就是检查两路驻泊禁军财计费用事的全部。

    一切都是风不生水不起,汴梁都门当中,一片和谐景象。之前的暗流汹涌,仿佛完全不见了踪影。

    可是还有两桩事情,由此而生。大家都是默默关注,看着局势朝着什么方向发展。在决定自己做何应对,立场到底站在什么地方。

    一则就是前些时日被大家刻意遗忘的燕地与河北善后事,以及西军是否还镇事,终于又摆上了台面。一份份表章从不同地方奉上,都谈的是这个事情。所言之事,大同小异。

    论及西军事,则言西军远戍在外,已然三年有奇,叠经血战,江南燕地,全军伤亡无虑十万数。将士辛苦,若然再将西军淹留在外,诚恐军心士气解体,生出不忍言之事。更兼西贼仍在,近来颇有蠢蠢欲动之势,此刻陕西诸路空虚,燕地既平。为防西贼事,为体恤西军将士事应该尽速让西军回镇陕西诸路,为国屏藩。西军将养元气,早日恢复,将来一旦国家有事,也可以奉调即出。这些言辞当中,所谓西军,都有志一同的只是指泾源、熙河、秦凤三路军马。

    而论及燕地河北防守,则都言需要重立河北军镇。原来河北虽有诸多军镇,但是早已废弛不堪,所谓十余万驻泊禁军现在十不存一。厢军更是不能指望。各种团练、弓箭社、民社强壮制度,更因为宋辽之间百余年承平,早就预坏甚而连名义都没有了。必须重新开立河北军镇,以一部从汴梁调出可用之军充为骨干招募民间勇壮以为成军。河北如此,燕地与河北可称一体,燕地为前哨,河北就为依托。河北军伍废弛,燕地更是新辟之土,更要建立守备各处军镇。以河北驻泊禁军镇为依托,就可以括揽燕地豪强,使之成军。如此整理精炼下来,河北燕地,当成深固不摇之势。

    河北燕地如此措置,则与河北燕地成为羽翼,也是对北面防御体系重要组成部分的河东。军伍废弛之况,与河北也差不了多少。河东也必须重新开镇,以强兵镇之,大宋对着北面的战线,才能完整稳定。必须同样以汴梁都门驻泊禁军精强一部出外镇之,以为骨干。括募民间强壮,以成强军。

    既然说了要调驻泊禁军接防西军,以之为骨干重新开镇,整理北面防务。自然就少不了提及要调哪些军马。表章之中,都言及都门禁军大部,情形同样不堪,非经严加整练,不足以供驱使。现在都门当中,可用之军无非两部。就是入卫的环庆军与神武常胜军。两部出外驻泊,环庆军居于河北燕地,神武常胜军居于河东。河北燕地与河东两军齐备之后,大宋北面,就深固不摇了,任何敌人,都可应对。

    有的表章还更进一步,谈及了人事安排。环庆军统帅王禀,本来就是国朝重将。出卫河北燕地之后,可领燕地兵马总管,甚或缘边安抚使名义。王禀威望素著,又曾经参加伐燕战事,实属人地相宜。资序也是足够了。当可**行事。

    燕地河北文臣与他,各行其是,各当其责,也就罢了。

    而入卫河东之神武常胜军,军中两员主将韩世忠与岳飞,虽然勇猛,更有大功。但资序远远不够,领一军尚可,担起方面责任就怎么也不够了。当善选文臣为安抚使,领起路帅之责,由此上下得安,河东可谓无事矣。

    这些表章,都下意识的回避了为什么非要明显更强一些的神武常胜军去不直面女真的燕地,而调不足万人的环庆军去担负这更重的责任。大家都是心照不宣而已。而且对于朝堂上面那位官家只怕也是他内心中所最愿意见到的安排。

    这些表章上后,顿时就有了反响。官家也甚为上心,连日与执政谈及的,都是这件事情。王禀更是数次入禁中与官家亲对。眼看就要领至少燕地的方面之责。朝野当中,几乎没有对这桩大事提出什么反对意见。一则就是北面防线必须得整理一下了始终淹留西军在那里顶缸,毕竟不是一个事情。西军可以分化,可以压制,可以瓦解,但是朝廷还是得保存这么一支武力,以备缓急之用。而且河北传来消息,老种相公已然病倒,眼看病势还不算轻,只怕熬不了太久的时间了。西军这次出征转战南北也的确消耗甚大。加上统领全局的老种不豫,朝廷忌惮也少了许多,调其回镇陕西将养一下元气,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西军去后,必须要有军马镇守,而且要是再将河北河东军镇养起来。对西军也不必那么提防了,正可以起到制衡之效。

    一些不能说出口的话就是,神武常胜军的确是一支不依常规兴起的强军。比起其他宋军,战力实在过于彪悍。而现在得用的萧某人对神武常胜军影响太大。将这支军马远远调出,这是防闲的正理。官家虽然因为财计事不得不用甚而是重用了萧某人。可不能不有提防预备的手段。而且神武常胜军居河东,就可以将这支军马的将来限制在可以控制的范围。哪怕代价是以七零八落,实力不足的环庆军卫护幽燕这么个凶险直面女真之地,也在所不惜。

    萧言在这件事情上,没有发出半点声音,就当不知道有这么回事。

    这件大事,是汴梁城中这些时日摆在明面上的焦点。而且通行得也异常顺到,不多时候就到了快要进行实质性准备的地步。在大宋这几十年来算是前所未有的高效,也没有任何关于朝中决策一定伴有的党争。大家都很默契的有志一同。细论原因,只怕还是党争之中的文臣士大夫,在压制武臣,压制强兵,防范深得军心,曾掌军权之辈上头,不论哪个党派,这上面还是同气连枝的罢。

    另外一桩事情,就属于不怎么提得上台面在底下暗流涌动的了。

    最近汴梁城中,风传着有一桩很大好处的事情。就是买以球市子每年收入为付息保证的所谓债券。球市子一年带来多少收益,明眼人都看得清楚。在其间每日滚动的就是一条铜河。多少人眼热得都睡不着觉,恨不得喉咙里面伸出手来一把攘夺过来。可是当初球市子成事,联络的是在汴梁树大根深的将门世家,背后更有禁中人支撑。现在更是成了应奉官家的产业,大家也只好瞧着流口水罢了。

    谁知道管勾这球市子产业的萧某人,竟然是手段百出。拿出了这么一个发债的勾当!这发债还不是明面上面发售。都是口口相传而已。若是一人得知消息,告诉了另外一人,就是好大的情分。

    到了这个时候,据说第一批债券已经销售出去。多是大有势力的人物认购了,发出去约一千万贯的债券。多者一家买了数十万贯百万贯,少的也有几万贯不等。带来的好处也是惊人,萧某人给到了三分利!每年球市子经营所得,优先用来偿付利息!

    球市子每年收益,大家多少都有个数。六七百万贯以上是怎么也跑不掉的。萧言此举,就是将这条铜河敞开让大家舀水!他为什么有此举,众说纷纭,莫衷一是。最靠谱的判断就是萧言知道自己地位不稳,能做的事情就是以钱来结个善缘。只要将这些好处分出去,嫉恨他的人自然就少了,肯帮忙维护他地位的人就多了起来。而且这付息上面,花头太多,明扣暗扣的,萧言自己落的好处也不在少处。眼见神武常胜军要调出,萧言以后怕是再难给他领兵在外,居于重要地位的机会,无非就是以一今天子幸臣身份留于汴梁。干脆多捞一些,做一个足谷翁安乐一身,也是正常。

    这般消息暗自以极快速度散布而出,顿时风靡汴梁全城。汴梁这座此刻全世界繁华第一的城市天下财货,都是朝着这里集中。汴梁城中沉淀淤积的财富,不下数亿贯。

    而这个时代,投资渠道终究有限(哪怕现在这今天朝对应于社会财富的投资渠道,也是不够的所以才有那么多集资案发生——奥斯卡按)。这些钱淤积在这里,不仅不能生财,说不定还是后代取祸之道,而有一个稳定的收益来源,则才足以传家。

    三分利诚不算高,但是这债券却可以吸纳大额投资!放高利贷可以要到七分八分,但是一笔放出去也就是区区之数,还怕放淌掉了。投入人力心力也大。现在球市子吸纳债券,动则就是数万贯数十万贯。具体在每一贯上回报虽微,但是总数却是惊人!而且这个球市子也有稳定收益来源,付息有绝对保障,只要在家里坐等每年收钱就成。

    这般消息一旦传出,汴梁城中有积储之家顿时对萧言又趋之若骜。私下里寻门路托关系想买这个债券。三分利指望不上,就是二分甚而更低一些,也是不错啊!

    这两件事都是在萧言得差遣之后,几乎同时发生的。具体在一副平静模样,再没生出什么事情的萧言身上,就是冰火两重天的待遇。在仕途上大家都不看好将来萧言得很,要刻意疏远于他。萧言和神武带胜军之间深厚关系的事情上,所有人更是避之则吉,唯恐给沾在里面。可是在钱财上,萧言却热得炭团也似,每日里不知道有多少人抱着钱财只想找门路到他面前,求他准许买债,再给一个数字好点的回报。

    整个汴梁城对这位萧显谟,此时此刻,倒是真难分清爱多一点,还是恨多一些。而且谁也不知道,现在这副平静局面,到底什么时候才会被打破。

    就在这一天,一行车马,从北面而来。并未入汴梁城,而是绕城而过,向着萧言在南门外的别院逡迤而去。这一行人并不甚多不过十余人的模样。可人人都骑着高头大马,筋骨结实,满面风霜之色一看就是久矣奔走在外的。这等在北面奔走的客商,哪怕战乱之时也是天下去得人人都是一副好手段,动则就能拔刀子的。汴梁中人见多识广,往日里这些奔走北地贩马商人的情状也见得不少。这个时候又看见这么一拨,晓事的都离着他们远些,省的生出什么事情来。这些贩马客商模样的汉子也不怎么上前兜搭,只是自顾自的赶路。

    队伍中间两人,一个看起来直有四十许模样,一脸忠厚诚朴的。正是久矣不在萧言身边的王贵。比起当年跟随在萧言身边征战,王贵更显得老了几分。他实在年纪不过将将三十,不过看这老态,说是自家几个兄弟父亲也来得。现下更瘦了一些,星然萧言在汴梁城搅动风雨的时候,王贵这些日子也没什么安闲好享。

    在王贵身边一人,肩宽背阔,哪怕一身布衣粗服也豪气不减。顾盼之间很有一些颐指气使的味道。却正是西军重将杨可世。这等重将,不奉枢密院号令或者官家钦命,是不得擅离防地的。谁也不知道他怎么就移装易服,跟着王贵来到这汴梁都门。

    这队人马正经过一个才建起来的城外球场不远处,球场左近乡民挤得满满当当。球场内传来一阵阵惊天动地的喝彩之声。围在外面的乡民看不见里间情况,只是人人手中握着彩券,垫着脚看球场上的旗杆,看那一队得点较多。围观人群外面还有个席棚,周遭一圈军汉在维持秩序,另有几名嗓门大的军汉在冲着人群嚷嚷:“小曹都尉家青队对粮行杜行首家黑队,已经占了一刻了,上半场就要结束,还未曾有队得点。上半场结束就不接受下注了,小曹都尉家让杜行首家半球不变,还要下注的赶紧了!”

    一行人都被这新鲜景象吸引,虽然赶路脚步不停,但都不断转头看去。杨可世瞧了几眼,笑道:“这可就是足球之戏?这些日子往来河北和汴梁的人总是说个不体,又是你们萧显谟搅出来的花样罢?倒是好生热闹,说是球赛更加精彩,可是这次只怕捞不着看了。眼看又要回陕西,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开开眼!”

    王贵在旁边苦笑:“显谟领军本事不必说胸中所藏,就是俺们也摸不清楚。显谟那里倒是将这足球之戏备细都曾经来信告之过了,说燕地河北,有这条件不妨也经营起来。多少也是收人……就是俺们何尝料到显谟是有这等财神之目的?显谟就是靠着这个才在汴梁立住脚的,也不容易!还要应奉天家……真没想到显谟领军灭国的本事不被看重,倒是这生财本事入了都门中人法眼,这辛辛苦苦平燕,真是何苦来哉?”

    杨可世淡淡一笑,武臣被压制被忌惮,他是武臣世家,早就看得惯了。也没有王贵这班人的愤愤,扬鞭随口答话:“也幸好你们显读有这个本事……俺们是没法子了,只能凭借厮杀吃饭也只有忍气……不过萧显谟的确是让人越看越奇,现在居然就变成了一个活财神爷!直娘贼,就是留下你们这帮人在檀州收马,在河北卖马,赚得也不在少数了罢。早知道如此,俺也有点宦囊所积,早点拿出来和你们显谟搭股做生意了!”

    王贵只笑不言,他是留在河北与燕地奔走的。西军就驻在那里,这些时日和西军往还不少。老种关照之下,也很给他们行了些方便。知道西军将门把持与西夏以及蕃部回易不管是贩茶贩马,还是青盐粮食甚而军器,世代传家,都是极富。西军战斗力日堕也未尝没有发财的原因在。杨可世说起这赚钱的事情,可不是他冒险会合他前来萧言处的原因,定然有要紧的事情商议,说不定还带来了病中老种的什么话语。他已经不是当年那个王木匠了,地位高了眼界就开阔了。知道这等驻外重要藩镇和汴梁都门中枢的萧言私下往还,是多么吓人的事情,于途不敢打听半句,只是小心翼翼的注意关防,不敢泄露风声。

    听杨可世说完,只是微笑道:“久矣不见显谟,的确是想得很。天幸于途没出什么岔子,再有不远,就是显谟居所了……俺也尊是松了一口大气,天老爷这样差使,再来两桩,可要折寿!”

    杨可世也是苦笑:“你担着干系俺担的干系又是多深?要不是老种相公病中还念念不忘北事,俺又何苦来走这一遭?直娘贼现在操心国事的,就全是俺们领兵的。这帮大头巾,就是捣乱,什么神武带胜军去河东,倒话七零八落的环庆军来河北!他们挑得起这个么?到时候还得让俺们来顶缸,再拉扯几次,西军就直娘贼的散了!”

    抱怨两句,他也知道失口。这些话都是要对萧言说的,却不必向王贵辈透露。当下就埋头赶路,再不多说什么,王贵也左顾右盼,只当没有听见。一行人闭嘴只是前行,不过一个时辰,远远就看见一个小庄子。队伍当中一条汉子是往来这里和东川洼檀州传过信的,当下就吐了一口气:“显谟居所到了!”

    那时常往来与这处其实是方腾家族产业的所谓萧言别院的汉子,一个多月未曾到。这里已经变了不少模样。庄院建筑,差不多还是原来模样。原来在庄外平整出来的那个球场,现在已经围起了竹栏,大宋竹木监多在江南和西川,运到汴梁的大竹子很大一部分是指定用途用在河务上,这是国家贴本在运营的。民间营造,能用上高价大竹子的,都是巨室。单看这球场改变的模样,就知道萧言现在在汴梁的富贵程度。

    这个球场,也再没有以前诸多百姓挤挤攘攘围观的样子,还有些禁军军汉模样的人在外围戍守,四下一切,都是安安静静。只是从球场里面偶尔传来正在习练球技的萧言家队队员传来的呼喝声。显然这周遭一切已经全然为萧言所买下,已经成了私家产业。

    这处别院还依傍着一座连丘陵都称不上的极为低缓的山坡,绵延开去。这小山坡左近,都已经修建得平整,这个时候还能看见多少忙忙碌碌的工匠花匠,或者再洒草籽,或者在将原来所有的草丛修剪得平平整整,还有现成的树木花草,带着泥土狠须,准备移栽。

    还有人在疏渡水渠,设立用来浇灌的木头翻车,为以后保养这一块绿地做准备。

    其中一块不大的山坡下的平地看来已经整修完毕,已经显得干干净净,清清爽爽。每个不多远,就竖起一根小旗杆,旗杆上有三角彩旗。也不知道是用来做什么的,那片平地上,隐隐约约可以看见几个人影,正在拿着木头做的杆子,做挥舞状。每人身后还跟着几名打扮利落的从人,背着口袋,口袋里面似乎都是这些长长短短的杆子。

    萧言这个别院之外,前一两个月还是门前冷落,现在外间专门辟了区域,里面全是等候的车马,排列得整整齐齐,各家下人就在这块区域当中歇脚,还在这片区域当中设了长椅,有几名仆役不住的将热水茶汤过来。这些下人们聚在一起,喝着茶汤饮子,小声谈笑,悠闲的等候各人家主回返。

    这别院气象,比起往常汴梁巨室人家迥然不同。富贵是不用说了,却显得大度开朗从容。说不上来是什么味道,只是在外面远远一看,就已经觉得心神爽朗。

    王贵一行人看得目瞪口呆不必说,就是杨可世也在胸中暗叹,平燕战事只是知道萧言能拼命,善领军。现在看来,不过是这人胸中丘壑之万一!老种相公如此高看此人,看来的确是其来有自!

    这行人中,王贵他们也还罢了。杨可世却是易装而来,要是被认出究竟就是大麻烦。当下不敢再前,停在外面,远远的遣人通传去。不多时候,就看见从球场那边迎出一人,正是张显。汴梁安居,张显并没有养得白胖,反而更显得精悍。脖子处露出高手匠人静心制作出来的刺青,更是能让时人眼前一亮。顾盼之间,满满都是一种剽悍意气未减的气息。加上他本来就是个小白脸的面容,谁看到都要夸奖一声,好个风流郎君!

    他飞也似的迎过来,看见王贵就是满脸亲热的笑意,马上就抱拳:“王大哥,你可到了!之前接到你的书信,约莫也就是这个时日了……也真是巧,萧显谟本来已经移居南薰门内,今日正要招待几名客人,就来到此处别业。不然你还要扑空。王大哥你就直入又恁的了?显谟知道你们到来,想必也是极欢喜的……”

    一头说一头就要将王贵一行人朝别院内引,他们一帮兄弟,在相州就生死与共,现在天南海北分开,极是想念,现在见着,更是加倍的亲热。

    王贵是个稳重人,伸手拦住了张显:“四弟现在汴梁名头,俺们在燕地也听说了。现在看来,精悍比起当日更是不减!马上就披甲厮杀也是来得的……”

    张显一笑:“直娘贼,大哥你是不知道,现在俺领着显谟家队,和对手相博。球场上拼杀激烈,也差似战阵怎的!一场下来,多有见血断骨者,而且球场开合,也需要配合,韩将主和岳哥哥也说这与练兵暗合,同时可练胆勇。原来齐云社那些太平小巧手段可支撑不下来!俺们貉帽都,什么时候都能拉出去和鞑子铁骑见阵!”

    王贵夸奖自家兄弟两句,紧接着就容色一肃,回顾身后默不作声的杨可世:“杨相公随俺至此,有要事与显谟商议,风声轻易走漏不得,这里这么多不相干的人,可有私密处让俺们等候显谟?”

    张显一惊转头一看,藏在人群中的杨可世朝他微微点头示意。张显如何不识得他?张显久在萧言身边,机密事情多有预闻,如何能不知道此事轻重?

    自从萧言将王贵汤怀余江等人分遣各地预为不置,除了经营产业之外,另外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在燕地保留一个桥头堡前哨基地,随时可以将他最为关心的北地变化局面传过来。经营情况如何,他要关心。放在外面经营的手下,也要定时召来回报。这不是不信任,而是正常的控制手段。王贵他们被萧言留下已经几近半年,正是半年要求来汴梁回报一次的时候了。这本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是谁能想到,西军重将之一杨可世,也跟着王贵这队人马来到了汴梁!

    萧言已经算是中枢文臣,而且身份也相当敏感。西军同样也是朝廷明里暗里加以提防的近似于藩镇的存在。两下私下会面,这为朝廷所忌惮的程度怎么说也不过份。这消息要是走漏了,马上就能在汴梁搅起一场绝大风雨,直到将萧言没顶!

    他立刻也警惕起来,环顾四下,声音也放轻了:“既若此,几位就都随俺去球场里面等候罢。现在显谟家队,叨光是球市子头筹,多少人家队想来打探情形,就是习练球技,也有貉帽都亲卫看护,最是关防紧密不过,几位去那里等候,俺便寻显谟去……请随俺来罢!”

    王贵和杨可世对望一眼,心下都觉得这足球之戏怎么更像两军对垒了,这关防严密都做到了十足。不过既然有隐秘地方,前去便是。

    张显将一行人引入了球场当中,寻了处将王贵和杨可世安顿下来,出来又招呼巡守的貉帽都亲卫一声,紧接着寻了匹马就直奔那个被萧言称为什么高尔夫球场的所在。王贵和杨可世就在球场当中等候,看看球员踢球,再在室内走动几步。只是觉得萧言经营起来的这一切,大为陌生,仿佛都不在大宋土地上了。不过这也绝不是萧言自称出身的辽东所在气象。

    等候了约莫有近半个时辰的时间,就听见室外脚步声响动。王贵和杨可世都同时起身。

    就见半年不曾与会的萧言已经大步走了进来,张显随侍在侧紧紧跟随。萧言脸上风霜神色比起燕地时候已经少了许多,目光也更深沉锐利了一些,卸下甲胄,汴梁沉浮,原来燕地那个多少还有点愣头青模样的萧宣赞,已经换成了丰神俊朗,举止安闲自若,让人越发看不清究竟的萧显谟了。

    杨可世心中暗叹一声,在什么地方,这萧言似乎都能如鱼得水,总能拼杀出一番天地出来。军中如此,汴梁也不例外。再过几年,真不到此人会是什么气象!当下抱拳见礼:“萧显谟!”

    萧言也亲热的回礼,又拍了拍行礼下去的王贵的肩膀,对杨可世笑道:“正臣兄,却没想到,今日在汴梁能有一会!这些时日,午夜梦回,无非都是在燕地的金戈铁马。和正臣兄并肩厮杀,纵横驰骋于疆场之上……汴梁虽然安稳富贵,那些时日却是心怀更加舒畅,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和正臣兄再度并辔杀敌!”

    杨可世突然夹在王贵一行人中来到,可称是有天大的事情要和萧言商议。萧言却神色淡淡的,浑若无事一般。这番养气功夫,也比在燕地的时候见涨了。已经有了十足的上位者姿态。在燕地的时候,杨可世地位,还能说稳压萧言一头,现在孤身而来汴梁,本来就有些情虚,看到萧言如此,隐隐约约都感觉自己不能和萧言并肩了。越是这样,杨可世反而越是要沉住气,不能让萧言小瞧了。当下淡淡一笑:“某对当年萧显谟燕地风采,宁不念及?此刻当了恶客,好生惶恐,先等王兄交卸了差使,某再与显谟细谈不迟,如何?”

    萧言一笑,道了声告罪,转向王贵,又拍拍他的肩膀,温言道了声辛苦:“我们在汴梁安居富贵,你和汤怀兄弟还有余江一干人顶风冒雪,在北地奔走,想起来也真是惭傀。跟随我这么久,好处没有多少,只有说不尽的辛苦……也罢,将来我但有寸进,总还你一个领大军,与鞑虏决胜沙场,光宗耀祖,名垂青史的机命……算是萧某人此刻对不住你们!”

    忠诚从来都是双向的,在上位者落魄惶恐的时候,还能指望底下人一直忠心耿耿。那未免将人性看得太高了一些。萧言回返汴梁,就狠狠下了权倾朝野的梁师成一阵,在汴梁稳稳立住脚跟,已然成为枢府要臣,而且看起来也是最新出位官家最为看重的信臣。原来多少人怀疑萧言回了汴梁也立不住脚,现在一个个脸都被打得啪啪作响。上位者如此,他的下属才觉得有奔头,有效忠的余地。才会加倍忠心耿耿。哪怕王贵他们自最寒微的时候就跟随萧言,从来未曾有过想背离他的念头。可萧言在汴梁的风生水起,还是让他们的忠城度更上了!层。萧言这番温言慰勉,顿时就让王贵觉得这些时日辛苦奔走,为萧言经营这个在燕地河北的前哨基地,都是值了。

    他看看身边杨可世,不知道有些话当说不当说。萧言却是一笑,摆手道:“正臣兄哪是什么外人?对他便如对我一般的,什么都不必避讳。说罢,檀州和东川洼这两处经营得如何?”

    听到萧言故作大度,杨可世在旁边也只能一笑了之。王贵他们就在西军驻泊所在的眼皮底下,什么事情能瞒过他们去萧言在以檀州和东川洼为往返基地贩马获利,又收购粮食到檀州招揽流亡,广纳投效豪强,在里面选练号称是地方豪强用以自卫的兵马。西军高层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时势发展至此,西军需要萧言势力膨胀起来。只要他没闹到谋逆的那一步,大家都还算是一条船上的。他奉老种之命而来,就是要商议西军回镇之后诸多事宜,其间也多有见不得光的事情,王贵为萧言经营的那些事情,与之相比简直就是提不上筷子。

    王贵点点头,长话短说,拣要紧的回报起来,只是大略。现在那位东川洼出身的左聊寄先生,已经全面担任起萧言这摊子的全部财计事情,具体帐目,和萧言回报过后还要再到左聊寄那里记录审核的。

    不过饶是大略,让旁边听着的杨可世都暗暗吃惊。没想到萧言在北地经营,居然有如许所得!

    这半年来,已经次第向大宋贩了二千多匹马,多是驮马挽马之类。自家留用的可充战马的有七八百匹,都在檀州放养调教。西军虽然也在竭力收马,但是不比萧言在檀州所用的豪强都是地头蛇,而且顶在最靠近北面的地方,有从河北运来的粮食作为支撑,收马收得又多又快。贩马所得扣除购粮付出,约有七八万贯盈余,这已经是相当不小的数字了。西军一个根深蒂固的将门世家,与西夏回易,半年所得,差不多也是这个数字,萧言不过是才白手做起来而已!

    东川洼那里,也是要紧。那里地方隐秘,又足够大,回旋得开。是储粮发运粮食的好地方。汤怀性子沉默,让他奔走回易是做不来的。但是谨慎细密处,却将东川洼那里经营得滴水不漏,自家出产,加上四下所购,储粮已经是一个相当大的数字,足够支撑顶在最前面的檀州那里的日常运营。

    檀州那里,也被经营得有针扎不进,水泼不透的态势。地方豪强子弟充入神武常胜军中,和萧言已然是一体。现在有粮有钱支撑,燕地民生凋敝,匪盗横行,各地豪强互相攻杀仍时有之。檀州倒安稳得如难得乐土一般。各家豪强联合保住檀州不用说,还另外括募出来一支二三千人的军马,由余江直领,萧言留下的一些军将加上地方豪强子弟充为领兵骨干,也在抓紧操练,到时候拒出来就是一支能战之兵,在可见的将来,只要萧言这里的之缘源源不断,这支军马还将不断扩大。余江本来就是燕地人,人熟地熟,再扯着萧言的大旗,檀州左近豪强无不服服帖帖,任他调遣。

    萧言去时布置的几个棋子,檀州收马练兵,东川洼为中转运送钱粮支撑。余江镇檀州,汤怀镇东川洼,王贵居间奔走。已然很成了一副局面。不仅北地变化的局面可以第一时间探知回报到萧言这里,女真大举南下的缓急之时,说不定还能稍坐牵制,为萧言赢得应变的时间!

    听王贵回报完这半年经营的大略情况之后,萧言满意点头。又好生慰勉了王贵几句,让张显领他去自家别院处再去寻左聊寄说话。他亲自起身送至门外,这才转向一直默然不语的杨可世笑问:“正臣兄,汴梁扰动,想必西军上下早已得闻,现在北地河东乃至西军,又是一番新的变数要生,却不知道正臣兄有何以教我?……老种相公,现在身子骨到底如何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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