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还是留?穆玖没想到这个艰难的抉择会落在自己身上。
走,那是会背上言而无信的骂名,以后再想加入萧家军就难了;留,徐州城如今的局势十分危险,一不小心就会把命搭进去。
说白了,声名和小命选一个。
各式的念头在穆玖心里不断纠缠着,时而留下的念头突出重围,拎着她的衣领吼道不留下你是想成为臭名昭著的小人吗;但下一刻趁乱溜走的念头便跳起来给了她一巴掌,叫道这时候还在乎名声醒醒吧活着最重要。
紧接着当时站在比试台上许承枫对他们说的话又在她脑海里响起:“我门下弟子从不被要求扬名立万,屠夫还是樵夫,挽大厦于将倾或寻清泉于松间,都无妨。只要坚定心中的‘道’,天下谁人不识君呢?”
只要坚定心中的“道”。
那她的道是什么呢?放在过去,其实她的道十分肤浅。不过是想通过武功的涨进来获得师父的关注来满足心底那些扭曲的欲望。这样她也好尽力说服自己在师父心中也有一定的地位。
只是如今便不同了。
她的道已经崩塌了。
那要如何呢?曾经那些她坚定的东西,现在已经悉数不见。
她只想找回她的道。
对。找回它。穆玖的眼睛渐渐亮了起来,是,道不见了,找回它不就得了?无定门没了,再建一个就是。师父曾经守护的东西,她一样可以守护。若曾经心心念念的人如今已不在世上了,那就一并把他曾经心心念念的事物保存好。
喻珉砚守护的东西是什么?是无定门的弟子,是苍生,是天下太平,是与萧家主一样希望天下所以百姓都能吃的上饭,所以他们才要推翻朝廷的统治。
所以她也可以接过喻珉砚曾经未完成的遗志接着走下去,只要剑还在,无定门就不灭。
于是穆玖坚定地说道:“留下来。”
“留下来,代表无定门,与那些操戈同室之辈,死战到底。”
“放箭!”
城门口的大战一触即发。
萧家家主萧震站在最前线,指挥着士兵们拉开箭弩。望着城下一波波涌上来的汉军,远处的军旗猎猎,硕大的“汉”字在半空中格外醒目。他对着旁边的小兵大吼道:“看见没?敌人都拿着军旗耀武扬威了!我们呢?我们的旗呢?”
士兵被首长的唾沫星子喷了一脸,呆了呆,乱七八糟地行了个礼,转身就跑去拿旗了。
片刻后,一面鲜艳的绣着“萧”的红色大旗便立在了城门的最高处。
第一波箭已经放完了。
汉军已经顶着箭雨抱着撞木就冲向紧闭的城门了,嘶吼声顿时又高了不少。
萧震急了:“放火箭!快!”
于是一簇簇箭擦过火把射了出去,射在地上便是一小簇火堆,射在人身上,便引燃了一片。但是城门下的角度太过垂直,火箭几乎无法达到。
撞木已经撞到第三次了。
巨大的冲力把城门的木屑撞下来一层又一层,门后拼命抵挡的将士们被撞倒了一波又一波,却还是奋力地爬起来抵着。
这是徐州城的唯一一道防线。门后是徐州城的万千百姓,他们半步不能退。
穆玖他们也上了城门,许承枫第一时间就找到了萧震,在一片喧嚣中扯着嗓子问:“我们能干什么?”
萧震本无暇顾及他们为什么不好好呆在府内,偏要上来找死,却在人群后看见了自家的儿子,刚想开口让他赶紧滚回去却被抢了先。
萧佑宏同样大喊道:“徐州城有难,我萧家族人责无旁贷!”
萧震也没时间管他那找死的儿子,一边对身边的士兵嘱咐道:“往城墙上泼油,再放火箭,防止他们爬梯子。”
一边又转头一挥手回应:“爱干什么干什么!现在哪都需要人!”
许承枫一时无奈,冯桓对领兵打仗的事儿也不擅长,他此刻听了这话便准备下城墙:“那我先去帮忙把受伤的士兵运回去。”他步履匆匆地走了。
还是穆玖适时站了出来,也不知是不是这段时间几番的打击磨炼了她的心性,此时她却是最冷静的一个,噢,除顾浔外。
她快速地说道:“城门快被破了,到时候就到了两方拼人数的时候——我们肯定比不过。所以,大师兄,顾浔,我们下城门,去把抬撞木的那些人料理了。我们几个功夫好,上下城墙不难,只是怕对方放冷箭。所以,三师兄,你就带人掩护我们。多放点箭,争取不要让太多汉军靠近城门口。我们杀完了记得拉绳把我们带上去——行动!”
她的这一番话清晰有力,于是个人便做个人的事儿去了。许承枫和顾浔一人领了一把精铁打的剑,三人又往腰上绕了几圈绳子绑紧,另一头系在城墙头上,方便他们等会儿更快地上来。
“下!”穆玖的命令短促有力,三人便从城墙上跳下,贴着墙迅速地往下滑。三人的轻功都不差,不需要多久就能到地面。只是汉军的首领反应很快,下一刻远处的一排弓弩便指向他们,伴随着弦响一波铁箭便齐刷刷地向他们袭来。
幸好在他们行动的同时萧佑宏也下了放箭的命令。
一时间双方的箭在半空中交汇,大半都会被击落,少部分交错着飞快地向对方驶去。
顾浔拉着绳子大喊道:“你们先下!”三人之中他的功夫是最好的,穆玖也没推辞,飞快地看来他一眼,松开绳子就往下跳,于是所有射向她的箭,都被顾浔拦住了。
顾浔一蹬城墙,整个人以麻绳为轴在空中晃了半圈,手中铁剑被玩出了繁复的剑花,随着他的一荡一荡无数铁箭都被挡下最后无力的下坠。直到两人都安全地落地后,他才收回剑继续往下落。
穆玖落地后就奔向抬着撞木的十六个士兵,素霜毫不留情地刺过去,许承枫也从另一边下来跟着她一起阻止那些人继续撞门。
抬撞木的士兵本就力竭,根本无力反抗便被杀了大半,撞木“轰”地一声砸向地面,扬起大量的尘土。
只是汉军的大量士兵也冲上来,黑压压的人群和甲胄碰撞的声音让人头皮发麻。顾浔跃过来一剑便解决了冲在前面的几个士兵随即扔掉铁剑,一手拉着绳子,一手揽过穆玖的腰肢,点地一借力就往上跃了一丈多,顺便冲许承枫喊道:“走!”
一桶桶油随着火把应声泼下。那撞木顿时被引燃了一片,彻底无法用了。
他们顺利上了城,萧佑宏快步走过来问道:“没受伤吧?”
穆玖喘了口气摇摇头,视线移向放在自己腰上的那只大手。她凉凉地问道:“还不打算松?”
顾浔轻笑两声,从善如流地松开手,凑到她耳边调笑道:“手感不错,实在不忍放开。”然后迅速跳远躲开穆玖恼羞成怒的一剑。
许承枫还在旁边茫然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方才合作无间的两人就打起来了。
这时萧震走过来,面色大喜道:“城门守住了!”他那大蒲扇似的手本想拍在穆玖肩上,想想又觉得不妥,转手便落在顾浔背后,把人拍得措不及防一踉跄,“做的好!都是好小子!”他又补充了一句,“现在女子也能当家,真是巾帼不让须眉!”
穆玖本在看顾浔的戏,突然想起什么的一拍脑袋,“坏了,赶紧找水泼到城门口!”
萧佑宏:“?”
“城门跟撞木一样是木制的!撞木烧了城门还会远吗!”
萧佑宏:“!”
萧震:“!!”
萧震赶忙命人去找水,城门可别还没被敌人破先被自家火烧干净了。
汉军自从失了破城门这一法子,再想攻进去就难了,徐州城内弓箭的储量尚且丰厚,倒不惧与其对峙。于是汉军攻了半夜见攻不下便且战且退地撤离了,一直撤到徐州城百里外安营扎寨,以便再次进攻。
城墙上的士兵们见危机解除,一个个都累到瘫倒得靠在墙上,甲胄和兵器散了一地。许多人面上都覆了一层烟灰,黑黢黢地看不出原本样貌。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焦味,城门前还有许多燃烧着的火堆,可他们已经无力去清扫了。
穆玖也无力地靠着墙滑下,曲着腿休息。顾浔走过来靠着她坐下,感叹道:“终于暂时的止住危机了。”
穆玖仰着头往下天边逐渐升起的朝阳,语气里也带着一股庆幸,“是啊,终于天亮了。这一夜,咱们算是熬过去了。”
“汉军还会不会来袭?”
“这可不好说。”
“希望晚点来,咱们还能准备准备。”
“放心吧,汉军这次损耗沉重,咱们也有了提防,再想偷袭就难了。”
“城里的呢?城里不是说也有叛徒?”
“有冯桓在,他早就带人压住了叛军。”
“那就好。”
城门也被小心翼翼地打开了一条缝,观望着外面确实没有危险了,一列士兵便走出来收拾残局。残缺的撞木上的火早已被浇熄,这时几个人合力把它推在门口抵着,这样下次汉军再攻门时可就需要费点功夫。
战场上死伤的人被抬下去火化,避免瘟疫的传染,各种兵器也被收拾起来来达到最大化的重复利用。战场上烟尘尚未散尽,彼时朝阳却彻底升上了天空,天整个亮了起来。
还在收拾的士兵们纷纷直起腰,城墙上的,还有城内的百姓们,都一起望向那夺目的太阳。
徐州城终于扛过这次危机,新生的曙光弥漫在城里的每一个人心中,穆玖愈发地庆幸他们留了下来——她从来没有一次像此刻般贪婪阳光的存在。
无数将士们劫后余生地欢呼着,一壶酒从城墙上被人缓缓倒下,敬无数为护徐州城而牺牲的英雄。
清冽的酒水被阳光照射出刺目的光芒,从中还能看到那面仍然屹立在城墙最高处的旗帜。
往事不可谏,来者犹可追。
谨以此酒,慰我徐州浩浩英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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