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边渡抓着十八,脚上踩禹步飞速前行,一路上曲曲绕绕,雾霭迷眼。好一会儿,丁老头停下身形,放下白十八,十八倒是干脆,直截趴地上呕吐起来。
“臭小子怎么这么弱,霞明还夸你身形不错,看来只见得片面!”丁老头嘲笑道。
“呕....你你....臭老头呕....”十八继续,直到十八快把星回节蹭的肉食吐出来才止住。丁边渡倒是捏着鼻子先往前走了,十八气急,赶紧追上平台,只见得空中一扇门扉单立着,却不见丁老头身影。这台上只竖了一道门,其余甚么也没见得,十八也是胆大的,想着老头儿肯定进了门,便放心踏入。
谁料刚入怪门,身前身后景象齐齐变幻,十八突入夜幕之中!“避开!避开!”身后马匹嘶鸣飞奔,有汉子大声喊叫,十八转头惊见数人策马冲撞而来,赶紧扑倒在一侧,引来满街男女嬉笑。
见十八愣坐于地,一旁摆茶摊的好心人上前拉他起身,笑说:“阿郎方来此地罢!路上小心些,那是城中巡检司寻捉贼人,急得很!”
“巡检司?捉甚么贼人?”
“这咱那里知晓。不过啊...”那人凑上去低声言语,“咱是听说有贼人城中作祟,戮杀了好些人,手段残忍如妖。”
“既如此,街上怎还如此多人嬉戏围聚?”
“近三日为星回节呐,猜是官爷们成竹在胸,不愿扰了大家伙兴致,便未通告全城。”
“原来如此,谢过这位大哥!”
“好说好说,买咱一碗茶便是。”
十八汗颜,不过正好先前跋涉也渴了,便掏两文钱要了碗粗茶来喝。正仰头牛饮,突然看见前方屋檐上有面铜镜,觉着眼熟。又看四周街道走向,心中一凉,赶紧问摊主。“敢请教此乃何地?”
摊主奇道:“通海御城,阿郎来此怎不知此地为何地?”
“今夕是何年?”十八急问。
“乙卯年呐,阿郎你还好吧?”摊主显然觉得十八许是那家犯了癔病跑脱出来。瞧他手一松要把碗摔了,眼疾手快抢回来招呼其他主顾去了。
白十八只觉得自莫头儿拦下那刻起,人生便再不能平静如常,怎么好端端地竟回到了五年前?怪不得此地此镜眼熟,皆是方才屋脊上腾挪看见的,也怪不得无人之城此刻沸反盈天。他又心紧一瞧,自身周身泓气仍在,念头大定。现下要务是理清状况,找到臭老头,可偌大迷城何处找寻?
“对,妖人!”白十八咧嘴一笑,既是妖人,想必圣阁必定来了,若老头跨过门,想来一样入了五载前,那末只要顺着妖人这根绳索便定能与老头相遇。打定主意后,十八连忙飞身跃上屋檐,眺望到巡检司人马方向,飞檐走壁而去。
才靠近些,最前头的将领便注意到了他,双指一捻,一颗飞石直射十八面门。十八正追得急,忽见变故难以止住身形,情急屈膝而前下腰后仰,飞石贴着额头擦过,火辣辣的疼。
“小兄弟身手不错,请下来一叙。”为首长官向其拱手。十八飞身而下,落在人马前,向其回礼。
“跟着我等作甚?”
十八便搬出行走江湖吹牛皮的本事瞎诌一通,自称是初入江湖的侠士,听闻有妖人正欲除之,正巧路遇各位太爷追索,于是想同路而行,兴许能做个助力。那长官不置可否,但又盘算着或可用他试探妖人,死了活了都是自找,允了十八同行请求。
却说一行人来到发生血案宅前。此宅坐落城西南隅,一刻前邻人跑至县衙报案,称听到隔壁院里传来慑人惨叫,几家人壮胆去看究竟,推开远门看到满地腥血,甚为恐怖,与妖人传闻无异。安定一城秩序乃巡检司辖责,兹事体大,副司长即刻纠集部下飞马奔来。
尚有一街距离,十八眼中看到那宅子上方飘浮淡淡血气,悄悄问队伍后头司役有否看见,对方凶狠打发:“你寻我开心?”十八赶忙道歉远离。看来莫头儿为我开眼,能见天地间异样之气?十八暗自琢磨,一行人便到凶宅处。大门散乱开着,众人各各握刀严阵以待,往前院鱼贯而入。
出乎意料,想象中的惨象落了空,地上甚至滴血未见,只有邻人吐出的腌臜物。数人四散开去勘探,留十八与副司立于内院之中。此宅一进二院三层四合,种植、雕花、陈设皆合整讲究,当是殷实之户。白十八一眼扫去并未发现血气,又旋即发觉不对——如此炎热,这家怎间间门窗紧闭?显然事有蹊跷。他忌惮副司长武功,不敢贸然行动,便乖巧抱拳问道:“大人,可否让在下一同勘探,许是能有助力。”得了允可,十八便穿过甬道,各间门早已被司役们推开,先入了西厢房,大致看了房内陈设,草草一眼未见得有血气,又要往其他房间去,路上四处打量,瞥见窗棂上摇扇宝瓶锦框雕得生动,心想这家人风雅甚高,能有这般工艺倒也少见。半个时辰后,众人集聚内院,一无所获。白十八亦累的够呛,厢房、正耳、倒座、后罩...上下共一十六间悉数探遍,除了逸散高空那一片外竟未看到一丝血气。
怪哉!怪哉!!白十八心气儿激了上来,甚厌恶这不解缘由不明所以的感觉,他细细回想方才所见。此宅与周边无异,若硬要寻个不同,便是各种雕花、木刻、塑像精致无比,且雕满花纹,有宝扇、有火云、有浪纹、有....除此之外,楼上许是为晾衣扬幡拉了数根麻绳,各个转角有陈设剔透晶莹,或许是甚么玉石雕的奇兽。再之外,便再无奇特之处。嗯?
十八心头一紧,蹲在地上。又凝向空中,麻绳?这样一座院子里牵引麻绳总是格格不入...陈设也稀奇,外头未见过的,有甚么用处?全院里选料做工皆平凡,唯有那窗子棂框攀附风雅?说不过去...他悄悄折返楼上去看麻绳上所系幡布。
副司长这边厢也听了下属汇报,眉头紧皱,吩咐带进那几个报案邻人。
没多久,司役带着五人入得院内,未用提点,见院中景象寻常几人脸上神色精彩。“你等可知报假案需领受十个板子?何况此时风声不平,你等是要搅动人心?还是说,你等即是妖人?”副司严声连问,连一旁十八都心有悻悻,吓得邻人们纷纷下跪辩解。
“官差爷爷,小人岂敢啊!”
“冤枉呐大人,老身怎会是妖人?呜呜呜....”
“......”
五人慌张不已,老妇与小娘子更当场抽泣连连,场面不太好看。
“住嘴!”副司大喝。“若非假证,谁可解释这满地鲜血不翼而飞?”便又是一阵吵闹,五人更为慌张各说各的。副司捏着鼻梁,走向前去阴仄仄道:“只你们五人瞧见了?”左边那人不停擦汗,小髭丰腴,看着亦是富家翁一个。
“回...回大人,草民万金来,应是只我们五人瞧见此巷位于城隅,偏僻故而寻常无人穿行,就咱六家人住着。星回节了,过午时刻大家正好都在前头冷泉边乘凉,相约夜里一道去街市上耍。到了戌初我等几家人陆陆续续到了泉边,谁知等了好久也未等到他们家出来,天也热,孙李氏俩娃娃等的不耐哭闹起来,再等下去误了把戏好景。于是我们五人便来这朱家看看究竟,谁料刚推开门便是满目溅血,老王头还吓破了胆当场呕了一地。”
那草帽老汉急着扒拉万老爷,小声急道:“才不是吓破了胆,休要胡诌!”又紧着转向副司道:“禀告大人,老汉我只是吃太饱恰巧哕了出来!咱们五人来看后即刻跑了出来,也嘱咐家人们莫要靠近,想必是无他人瞧见。”
“你五人如何解释所谓满地血不见踪迹?既有血,则尸首何处?”
五人俱惶惶不安,只是一股劲儿磕头辩称不知。
“那末,你等五人要么是无端翻造假案,不然,即有天大嫌疑,不定要拷打一阵才行。”副司冷冷言语,吓得几人纷纷下跪求饶。“闭嘴!此户黄册何处?”
“张大人。”身旁一役翻了页捧上誊本。
“懒瞧了,念吧。”
“是,大人。一户朱星回,临安府通海县御城廿三都榕井巷五座民户,计家四口。男子成丁二口:本身年五十二;男荣,年廿三。妇女二口:妻朱王氏,年四十三;有女遥,年八岁。宅一座,仆二人。”
“姓朱?名叫星回?”在场司役心中皆念头转动。
怪事。
“四口人外加二仆,如此大宅院落最僻处教人难瞧见。说是豪富人家,却未见内里多少富丽。这朱家详细谁说与我听?”
著妆花缎马面裙妇人躬身作揖,耳上翠青丁香煞是好看。“回大人,这朱家乃是九年前突然搬来此地,兴建土木。民女平日里常常与朱王氏碰见,为人和煦,温婉达理。朱家老爷也是好人,年时或白马老爷诞辰常常送咱几家女子娃娃珠翠日用,常常还教我等日记功过格行善积功呐!”四人纷纷附和。
“九年前....?”副司眼神一凝。
身旁司役凑身低声:“大人,九年前岂不是....”
“关刀悬天。”
此话一出,五人脸色异常。副司正想开口细问,忽一道声音从上方传来。
“大人,我想我知道尸首在何处了。”
副司仰头看去,原是十八四肢攀援空中绳索向下招呼。“少侠这是何意?挂在麻绳上甚是不雅。”
十八借力空中翻滚,飒爽英姿使人叫好。落地,身形一歪摔倒在地,众役哄笑。他连忙起身拍去裤腿上的灰,却暗暗一笑。“张大人,你细瞧在下裤腿沾了甚么?”
“小兄弟真会打趣儿。这还用说,不就是灰....怎会有血迹?”张副司惊讶,一刹间失了沉稳。
“或者说,这满地确实溅了血!”
一时间,众人面面相觑。
原来方才十八思忖疑处时目光正巧看着地上,瞥见地上浅浅蒙了扬尘,正想着其他心中突然咯噔,又无车马过,何处惹尘埃?纵使司役众多,亦难以激荡飞土!他蹲下来看,惊了一跳——那里是甚么扬尘,乃是丝丝血气泄于土缝之间。
“诸位请细看脚下,此刻泥草石板交错,张大人可否差人搬开这几块岗岩向下掘索?”
副司自无不可,手一挥,若干司役便忙活起来,众人围看。搬开地砖,起初并无异处,然挖了数十锹后,泥中渐渐渗出骇人腥血。十八暗中仔细着那五人神情,心中初有盘算。
“你是如何知道这地下有血?若真死了人,可为何这血悉数渗入地下而表层洁净?尸首又在何处?”张副司显然紧张起来,此刻方认真对待。
十八眼珠一转。“回大人,在下自山上习得望气之术,可窥见气象。这地上有血气蒸腾,则地下自然有血。至于这末两个问题,可三字答之。”
“那三字?”
“尸在上。”
众人大惊,连忙抬头望去,结果只透过绳索经幡间隙见到天上皎月竟染上红色,直勾勾照着院内,染上妖异不祥。众人还以为是白十八搞得名堂,却发现他也惧讶不已。
张副司想到了甚么,喃喃道:“关刀悬天,血刃映尸....”白十八忙问这是甚么意思,张副司道:“九年前,二月时一道奏报由钦天监发出,经太常寺少卿胡忻、博士孙客,快马发至西南,又兜兜转转至通海巡检司,此奏是十二字:劫难通海,关刀悬天,血刃映尸。”
“小人一事未明。为何钦天监之奏报,要经太常寺?太常寺主掌礼乐郊庙,与星象天文何干?”十八疑惑。
“荒谬!我等怎会知晓朝野之事!”张副司显然对自己身处偏远心怀不满,十八这么一问捻在痛处。“总之,这道奏定路上耽搁,到城内已是三月。不久便起异象,每每鸡鸣时头顶天幕显现关刀,刃口朝北,死气逼人。城外人见着没事,城中谁胆敢仰头望天,轻则高烧,重则惊厥。逾月乃止。”
“失了魂?”
“不知。东吁假缅王扰汉地,朝廷起军伐之,十数载未果。丙午九月,缅贼更攻下木邦宣慰司,四处杀掠无算,我等以为这便血刃映尸应处,等那劫难通海之时。果然十一月初一,申时地动不止,有地龙自建水临通海,公私廨舍,倒坏无数,死伤甚多。”
“是故大人便认为此劫已过。”
“准确来说,众人尽皆以为此事罢了。”
“众人?巡检司诸位?”
“全城皆知。时有李姓宦官突至城内,以税监之名强取豪夺,人人皆苦欲杀之,几近得手。劝其遁走无果,又逢天有异象,本想借此言使人畏惧,暂缓燃眉之急,便散播出去,人心惶惶。未料到这宦官也是胆大的,将我等臭骂一顿立威风,又不信邪专搬了交椅坐于城心泉旁,盯着那关刀瞧。敲了一夜,一动不动,打更人鸡鸣回屋路上去偷看热闹,却见李宦官血泪两行,双目圆瞪,死相惨烈。”
“也算是活该。”白十八狠狠啐了一口,张副司目光里闪过阴冷。十八未发现蹊跷,自顾自说:“是故这血刃映尸便应在今日此时此地了。”
“小道长,既然血月非汝所指,则尸在上何解?”副司绕着他打量一番,拊肩而问。
“可作两解。”十八一手指上,一手指下。“顶上之绳,地上之尸。”
纷纷哗然,仿佛天大笑话。
“我等耐心有限,这地上数十双眼睛盯着,那里来尸首?”
“如果我等此刻所处,实乃地下,又当如何?”十八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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