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正心下懈怠,想着数十人决然赴死,这便是圣阁.....一枚铜丸向他袭来,为凝实雾气所阻未能得逞,却又一股寒气穿透,直逼白十八。若是修行中人,这番便不痛不痒,凝火气相抵便可。可换做白十八,便坏了事。寒气侵身,他眼中那泓气竟自转起来,可这道寒气冻碎万千符箓,又破镜水与浮土二层,星雷化夔牛与之僵持,却依旧崩裂。十八眼见着寒气侵入深处去,不见寒冷,却突然感觉体内何物被生生掰开,疼痛难忍,眼睛一黑。他手上没了力气,龙王像亦随之跌落。“不好!”莫霞明心下一凉,整座阵法小世界须臾崩毁,余下众人直落泥地里,经脉尽损倒作一团...

    “噢?出乎意料,余只想略作试探,却未曾想这镇眼之人如此不堪!早知如此,便应先杀了他,也省得余二人费时费力。”那贵公子稳稳落地,手指夹住飞坠弹丸。

    莫霞明大口呕血,试图以手拄地,尝试多次未能如愿。他愕然,旋而怒视两人:“明明受了钳制,为何毫发无损?”

    “为何?还要多谢阁下赠一场血河阴魄。想法虽妙,可惜...”他俯下身,锦靴踩在莫霞明头上诡笑:“余修鬼道寒气,他修黄泉下土,那些阴魄悉数被控住以抵挡那炽盛一击。啧啧啧...汝等未见彼鬼面上狰狞痛苦,太可惜。”

    天水违行难道错了?“某杀了你!某要杀了你!!”莫霞明睚眦尽裂,脖筋暴起,在地上挣扎扭动。老头儿在一旁看戏,拊掌大笑:“趣甚也!”笑罢,目光阴骘望向地上众人。“哎呀,先杀何人吁?这娃娃不错,就送他个痛快哈哈哈....”一锄头便砸向白十八脑袋!莫霞明大惊,顾不得其他,自燃血气从贵公子脚下飞掠暴起,浑身化为血雷冲向黑皮老汉。

    十八黑影重重中隐约见得莫头儿飞来,虚弱道:“莫头儿....”只见血雷击于老汉身上,瞬间爆开。老汉受创后退几步,怒道:“蝼蚁也敢伤我!死!死!!死!!!”于是炁化黄泉岩石砸在雷光之上,瞬间崩裂,霞明显现空中鸿气爆裂,已是强弩之末。老汉接连又一锄往十八而来,浑身浴血的莫头儿用尽最后气力飞扑至十八身上护住他。

    白十八此刻几近失去意识,隐约感觉有人扑在自己身上,有热血滴落。他使劲睁开,却是莫头儿无一块完好肌肤的脸映入眼帘,嘴里断续蚊言:“白...白十八....你不能死.....你是天下人的希望......”每次呼吸,更多鲜血喷涌,老汉正向莫霞明身上怒抡锄头,数十凿穿透肉身。

    白十八此刻连落泪都无气力,只能心中嚎哭。“莫头儿......”一阵剧痛传来,意识全无。

    原是老汉一锄头勾起莫霞明尸首,已烂得无以复加,片片碎肉骨架相黏,厌恶地甩到一边。又一锄头直插十八脏腑,血如泉涌。公子哥轻挑弹丸,几声入肉闷哼,其余七人悉数毙命。“嘿!姓姬的你该遭天杀,都不给老夫留几个玩耍!”老汉不乐意,一锄头敲在十八尸首上泄愤。

    姬姓公子走上前盯着莫霞明不成样子的尸首,冥冥中觉着心慌,一脚踏烂头颅后离开。“做正事罢。”老汉冷哼,一瘸一拐地跟上。两人飞身潜入江水下,江心底竟有一铜盖,青锈斑驳有年数了。盖上雕有一赑屃,老汉心觉奇怪向姬公子传音:“古怪!镇物顶上不应是负屃?怎是赑屃?”“袁天罡千年设局,怎会寻常。赑屃非镇盖下物,驮满江玄水也。”

    这赑屃之阵乃取江水之重,增其力压而永世封存。铜盖背面则雕刻负屃,合取上下颠倒,幻灭金刚之意。

    “这下面镇着何物,竟可充作抚仙湖同气之眼?”

    “打开便知。”

    五年前那妖道死于枯井中,染污地气;对坐又以压胜造蝗虫过境,吸食地精。一来二去,通海风水连环而破,以致泄开此处盘龙玄水之气,予破阵以可乘之机。两人各起气力牵拉盖上连环铁索,方才杀数十人毫不费劲瞬息事,然要动这链子分毫却端得艰难。

    “俺一把年纪还来费气力干这活!呃啊!”老汉水中难以发力,不满抱怨。

    “才百来岁你便叫唤,余都未说甚么。再来点,只要挪动一毫此阵便破。”

    两人各自以炁为佐于江底大显造化,厉气鬼啸纷纷,如堕阴曹。僵持许久,只感觉一阵剧烈晃动。

    “成了!!快!”老汉急喊。只见姬公子拨下斗笠旋掠而去,卡住盖下缝隙。两人扔了链子水中横跨,落于铜盖旁。老汉心想,此獠装腔作势,何以宝物多多,若是入俺手中...姬公子却无视一旁老汉,虚空中净瓶入手,拔了塞子倾倒而下,一丝乌线在水中竟无半点逸散垂垂渗入缝隙。刹那惊变,涌上至阴至邪无数法!江底由阴曹更入修罗炼狱,接连泛起惊涛骇浪,龙卷泥沙,江心之上复又凭空凝云,一道骇人阳雷劈落直插水底!两人步子受浪席卷颇已不稳,感应头顶一道雷火更亡魂直冒,还未来得及挪移,雷光炸裂将其劈中,老汉尚未叫出口直截炸为血泥,姬公子一股脑掏出身上宝物抵挡,仍被炸断一双臂膀,脏腑焦黑。忽而铜盖大开,龙吸水般吞噬万物,姬公子竭力求生,依旧被卷入其中。铜盖之下万法寂灭,漆黑无光。姬公子逐渐不支,昏死前恍惚惊见一双淌血重瞳睁开,玄气泛泛。

    终于不省人事,堕入无边黑暗。

    重瞳向江外方位望去,又阖眼。铜盖、铁链、水波、江底,一切又恢复原状。只是铜盖闭合前,一道玄色珠子飞出,融入白十八那流尽血水的残破身躯内。

    另一边,抚仙湖四周有数百铁甲落阵围湖。俱是艮五之人,倾巢而出,严阵以待。乾位阵眼有一老道,冲天眉,灰发独眼,眉关紧锁。刚刚众人才与对坐五人做过一场,各各身法妖异,毒招频出,已损失百余弟兄。对坐五人身上凌乱,血痕斑驳,此刻漂停水面原地吐息。

    一阵软绵笑语传布江畔。“呵呵....瞎眼老道,奴家劝你莫要自误!蝼蚁弱小岂能撼树?不需多久,你等悉数要死,而抚仙古城定要重见天日!”说罢红纱女子便忸怩作态要往身侧精壮武夫肩上靠,被嫌弃推开而娇羞跺脚。

    “何老,我带麾下儿郎趁其不备,望再伤一人!”老道身边布衣男子躬身请道。

    “不必了。”

    “为何,彼些贼人气息正乱....”

    “通海阵破。”

    “甚么?!”

    两人抬头,抚仙湖面旋涡突起,阴风烈烈。对坐纷纷大笑,一童子模样之人啸叫:“五年之功,今朝收获!圣阁皆是草芥,安能阻我!!”便收功一跃而起要再开杀戒。岸上众人正绝望之际,却见旋涡突止,湖底一道金光闪现,随后便风平浪静。

    五人俱惊,面面相觑。红纱女尖叫不解,童子亦止住身影。“方才应是阵破之兆,古城阴风透体而出,怎还能被封住??”“此事不成了,速离!”五人相继掠走。

    此刻,独眼老道一口血喷出,方才那一泄阴气直直冲阵,他主持阵眼受创甚重。

    “何老!何老!”众人一惊,悉数围上前去。

    抚仙湖深千尺,湖底有蜃楼鬼蜮,一道古阵隔去。

    阵上,青铜赑屃敛入最末一丝金光。

    黄昏。

    一切平静,唯鸣蝉愈发喧闹。

    白十八。本来老汉一锄后他便全无生机,不知好久,又在黑暗中转醒。十八心想这即是阴曹地府?真是全无光亮。又可惜自己还未逃就死了,想着想着,便猛然想起死前莫霞明拼着口气护住自己,尸骨凌乱几如屠砧上肉。我等相识才两日不到,他怎就拼死护我周全....“莫头儿...”十八不禁喃喃出声,竟听得阵阵回声,辨远近,方知乃身处巨室。

    他拿袖子揩去泪水,警惕看向四周。“怪哉!我不是死了?现又是来到何地??”白十八俯下身,绷紧精神生怕混沌中有变故横生。伸手探路,碎步走了多少时候一概不知,终于摸着墙壁。再摸索,墙上有圆管凹凸。十八正想着这墙上是何物,忽而头顶一颗玄色珠子坠下,坠落远处。

    皆着微光,十八转头看向墙壁,乃大惊!

    如何是墙壁,却是根根经脉粗壮如蚺!更说那珠子落地后,墙上竟渗入赤血,大有连绵不绝之势,白十八头皮炸麻,赶紧快步跑离诡相。这一跑,便愈发离近那珠子,十八目力极好,远远望见珠子自嵌进一团星云,还未多想,珠子整个湮没,又暗无亮光。诡异血水已升至胫处,白十八大叫大喊:为何!一日工夫教我知道何其多!一日工夫面前而死者何其多!更有为我护我而死者!自小历经种种苦难,怎的知道身怀不凡后受苦更多,甚至被人锄死,如今倒好,教我被这血水淹死!老天何其不公!某一生最亏心不过饿极窃走几枚馒头,好人却不得善终!为何!为何!!

    想是自个儿真死到临头,白十八平日淡然洒脱全不见,心中憋闷俱要抒发出来。直至嘶哑,血已灌至脖颈。他心中惶惶,正欲自弃,忽而耳畔有一女子声音响起:“十八,命数未尽,安能放弃?便是命数尽了,也要与那天争一争!径须作我人间好儿郎!”十八努力仰着头,呼喊:“谁人!谁人于此!”忽地,那星云处有强光绽显,十八血海浮沉中勉强看到万千符箓、青黄二气、惊雷夔牛,乃吾身泓气耶!而夔牛之下,有一塔影渐渐显现...很快,白十八淹没于漫漫血水之中,再屏不住呼息。

    “啊!!!咳咳....”白十八惊醒坐起,真如溺水般大口咳喘。江风扑面,蝉叫阵阵,让他回过神来。眼前景象正是老汉挥锄前记忆中模样,十八立刻摸索,短打上确血迹斑斑,还有数道口子。可是身躯上却一点儿不见伤痕,怪哉,不是被那直娘老虫一锄...?他面色一喜,却又瞬时凝固。面前不远处有碎肉乱骨凌乱不堪,从夹杂其中的布条来看,是莫头儿先前所穿。

    此乃十八平生素未见过血腥场景,这血腥、这尸首,他才将将相识两日。不苟言笑,尽忠职守,甘于为天下人捐躯....十八眼前又浮现昨夜里莫霞明那对山一揖,哪是揖山,是揖那些平凡人,揖那心中之和乐人间。若是昨儿个我坚持童子燎一下,要莫头儿也跨个火盆,说不定便不会死.....白十八自小与师傅江湖浪荡,人情冷暖见得太多,丑恶人亦见得太多。他深深记着师傅常唠叨,有能力了,便要涤荡除去身边之恶,但无论有无能力,都可予人一点善,更需牢记着受过的好,永不做亏心人,方才算侠者。

    十八跪地默默落泪。良久,他拄起身,地上捡了一把佩刀,一刀、一刀.....落霞之下,唯江边孤影,影子拖得长极了。

    直到星辰升起,十八才停手不再挖坑。他找了一面旗小心收敛莫头儿尸首,包好后郑重埋入坑中,呼喝:“莫大哥,你我素昧平生,却已是生死之交。尸首如此,若有亲怕也不忍卒观。十八自作主张,安息此地,你之寄望,十八收下了!莫头儿走好!”跪地磕了三个响头,再填平土坑。白十八将莫头儿佩刀收在身上,又逐一将地上众兵士尸首齐整摆于岸旁,长长作揖。

    人定,十八凭着来时记忆回到庙前。一日下来,精怠力尽,身心俱疲,想着回到庙里安心修整,明日再做打算。庙门落了锁,老头儿一行早已走了。从一侧翻身逾墙,刚落地,一把利尺闪着寒光直逼咽喉,尺上倒影映出白十八一脸惊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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