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拂晓,十八被莫头儿叫醒,一行人趁着天亮赶路。他嫌醒的太早,还未抢下那盘杏酪蒸羔,暗自生气。却不好发作,只伸个懒腰,提气踏空,这时他方才发现这四五十人皆是临空飞仙的行家里手。仅仅三两时辰工夫,层雾叠瘴里的十万大山已远落在后头。莫头儿腾空飞掠的当口,见这小贼儿涨红了脸还依旧落了些许身位,只一提气一翻腾一扭身,霎时一把抓着白十八肩胛头。十八突觉轻盈,大呼:“莫老哥!慢些!恁过瘾!”
“哈哈哈!小子太弱,轻功要再修习!”不多时,那镇子轮廓隐约可见。数息后,众人落在一座破落庙的后院里。
火房里是约莫十来个老道工匠,正围坐着小憩闲谈,见了突来的神仙行迹也当无事发生,尚端着茶盅是照喝不误。姓莫的走到火房里找到为首的铸匠问:“清烟乘上聘,高价重龙宾的紧要事,可是好了?”
“好了好了!小莫诶,咱从部里接了传令紧赶慢赶便来了。恁瞧!这六十四套轻烟令是半部熔进南红石,另半部熔了涧阳晶,”一老工头施施起身,领着姓莫的到充作库房的大殿里验收,絮絮叨叨:“这回真可算高价重龙宾了。”
“丁老此话怎说?”
老工头朝右边一呶嘴示意道:“龙王像嘛,按规制本只用苦铁、璃石、火金三种冶得,不过我等来到此处发现佛堂里竟还剩下一口有年头的铸铁老钟,哎呀这,这这这可是好东西,你懂吗??”他忍不住摸了摸摆在莲花台上的龙王像。“依他们佛家的话,它存了不少功德,且至刚至阳、邪法难侵,殊胜难得!哎呀哎呀...可惜啊可惜!非是上头说占的此番敌手凶险,老夫真不想管你等后生,只把这钟先搞回去摆弄一番!”
姓莫的苦笑地拍拍他。“不愧是人称艮下宝痴的丁老。”
“嘿!你等这帮才是痴小子!此乃爱深..情也切!啊?懂吗?世间多少珍宝,熔炼之中百端变化,每品又要投几分几寸,以何等佐物催发...”姓莫的以前便在他这遭过好几回罪,愣是拉着他絮叨上一个时辰。眼见着老头子又要发功,赶紧打断:“是是是,某乃粗鄙之人,只懂拳脚,丁老还请莫怪。那口钟呢?可是融进这龙王像了?”
姓莫的确实要再精进一番顾左右言他的本事,提的问题太过生硬,气得老头儿直翻白眼,叫道:“你这小子!好,不说就不说,老夫说的东西阁外千金可都换不来!这龙王像里已是改了机关,注入气机便可催动,至多可抵一击天雷地火威能。还有还有...那些开道高牌、镇妖招军、连环络弩都妥帖了!莫小子,试试?”
“行,试试。”
只见姓莫的闭目后撤半步,肩头下沉,并指横于绛宫处沟通气息。双手翻飞并指,气上膻中,过天突、鹊桥直出神庐而气云绕身,再上顶门而呼喝如雷:“太上忘我,正炁流形,天丁力士,掌器自灵!”一道雷气自其双眼射入龙王像,大殿内霎时无风自起,异彩大放!十八这时正与老工匠们讨了口茶蹲在院里嘬着,忽一阵劲风扬尘迷了眼,更听得面前爆裂声大起,整个人不受控制跌坐在地。“娘诶!怎...怎的回事!”他大叫一声,灰迷了眼又看不真切,两腿便着急往前蹬要逃脱。老工匠们大笑,端着茶壶纷纷骂道这年少的突侬得很,傻小子一个。待到他揉着眼睛悠悠起身,发现大殿木门已爆裂断缺,殿中竟有近百套陈列通体发光,空中有金光凝字,围绕一头火龙悬浮空中,端的是一个宝器银唢连星斗,玉字天书舞真龙。莫头儿一挥手,诸般异象霎时散去,看得白十八恁是呆一阵愣一阵。
“真乃神仙啊!”十八心中大叫,甚么龙肝凤胆、八珍玉食,纵使皇帝亲临又能比得眼前一幕震撼?顿觉着来此人世十六年,今日方知真有仙!他暗自想着或是机缘来了,自小狼狈潦草偷生,原是攒着运道等这么一天?于是盘算这般神仙人物,若是让他欢欣,传我几道仙法...白十八打定主意要搭上线,就算明日真有不妙,想必多多表现亦可博得青睐。
莫头阖眼,满屋陈设悄然落下。他调息片刻,随即对老工头一拱手:“丁老,此间事多谢了,工钱则按老规矩向阳侯自取便可。”
老工头颔了颔首,又拉着莫头背过身去,脸上颇为担忧地说:“诶莫小子,老夫入金提艮五部少说也三四十年光景了,不吹嘘,甚玩意儿没打过眼?又南红又涧阳,还要金龙压阵。别个不知道,还能瞒过老夫?南红淬火,可牵动魂魄以炽盛一时之阳气;至于涧阳入器,更以一身气血为薪柴燃亮顶上三火;龙王火像,大光炎明,然龙主水汽云雨,以此压阳火之阵实有水火相搏,有引衰入体,直逼体内阳气加速攻出,为鱼死网破之务去!莫小子是抱了不回来的决心啊。”
莫头儿闻言一愣,捻着须子苦笑道:“是啊。常先阁那处来报,对坐人有鬼侯二人近来通海落阵。若真碰上,也只得争个高低!只是...那家里的...始终放心不下,唉...”“能回来当然最好,要是...纪通那边会抚恤好,老头子我也会时常看望阿玫和皎儿的。”“那就先谢谢丁老了!”莫头儿向老工头深深作揖,被赶紧扶将起来。
“不碍事,莫小子还是平安回来最好,要是得手,即刻行草木逆转之术还可保留真气三四!”
“自然。”
“不过说回来,那个冒失人儿不是咱的人罢!老夫观他气血盛大,又有鸿气护身,非一般人也。”
“丁老眼尖,正是我半道截来,鹞鹰儿工夫尚可。怪在他阳气堪比寻常三四人,比之我等所习功法更显奇巧。也是昨个破血阵刚没了个弟兄,一时却抽不到人来。我想着终是凶多吉少,正巧让他碰上,便想借他一用。鸿气之事,他似也不知,然何处得来鸿气?某亦想不明白。”
丁工头脸色却登时拉下来:“别管鸿气了,你们这可不合规矩!”
“小子知道,但无他法。”
“好一个无他法!你可问过?再者,他屋里人怎么办?我等圣门人做事为天下人,你却空害无辜人?”
“他无辜,咱就不无辜了?这几十个弟兄就合该要与两个妖人拼死活?”莫头儿冲动顶了一句,见老工头吹着胡子要发飙,赶忙作揖:“无心失语,丁老莫怪!却实在取法无门了。丁老不是不知,艮五辖下凌飞军除了我这一支,悉数都被派去作那事儿,更阙不得。若,请从艮四或艮六调来援手少说也有四五日脚程,补那诛妖阵法断是赶不及。”
老工头脸色一变,诧异地抓着莫头儿手臂问:“甚么!难道苍民壁提前出世?这和常先卜得结果不同呐!”
“丁老还没收到消息罢,您还记得五年前此地发生了何事?”
老工头皱眉一愣道:“莫小子指那四处而起的怪异蝗灾?”
“正是。五年前,上头只以为是妖人修炼邪法故兴起灾异以自养而使此地气数尽失,只派了鸟明数人来此查探。当时确实是发现了一妖人在地下枯井中修炼,便以兀那狂徒无中生蝗。对,杀了他后蝗虫一夜便无踪影,那鸟明的几人便回部复命。谁知,这不过是对坐人借我等之手,以妖道为血引破抚仙湖风水的连环计!”
“抚仙湖?这与远在百里之外的抚仙湖又有何干系?”
“我也不明白,直到上月部里连续报上好些起地气大动,派仲起前去循索,方才晓得被对坐人摆了一道。也是前些日子同仲起的老李头闲聊时得他提点,您想,这通海地处抚仙正南偏西二分,属贪狼位癸禄有盈。正所谓山逢贪巨秀,源癸应无差,这通海正是袁天罡千年前密设抚仙大阵隔邻而望的同气同穴之眼,破通海则抚仙出!”
“这...若是抚仙古阵里那物什被对坐人夺了去,天下棋局便更乱一分啊...唉!”
“正是,是故事出突然,艮五人手除了我等悉数去了。这方圆数百里,能有那浪荡小子一身气血者恐是无他,是以顾不得许多,抓了他来。”
“话虽如此,却终究对不起他!”
“晚辈晚些时候问他来路,若是家中有人,便拜托丁老了。”
“罢也,你且去问问。待会儿让大伙儿熟悉熟悉法器,今夜好生整备安歇。”
“是。”
两人不再密语,丁老头回到工匠堆儿里,招呼后生们助兵士习惯法器。莫头儿亦找了副头儿指挥大家伙儿分发法器,而后径直走到白十八面前,从袖摆里掏出一块小石印递将给他,有言:“白小兄弟,我见你衣着,许也是赶江湖的。这块方印,权当作帮我们跑这一趟的谢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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