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心殿,森罗鬼气环绕,暮霭阵阵。

    往日的孤寂凄清不见,隐约能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

    不说,等于默认。

    魏叔玉的胆子愈发大了起来,暂时忘了怀中人儿是地道至尊圣人。

    “老实一点。”后土的声音有些情绪夹杂。

    魏叔玉的手正沉浸在锦绣下,下意识的停手,目光瞅了一眼后土。

    精致的姿容未露出少女般的羞红,依旧是温柔笑容,也不见有发怒的迹象。

    魏叔玉轻揽住后土,继续依偎腻歪着。

    玉壶里的茶水,汩汩冒泡,让宁静的大殿,多出生机的声响。

    “后土娘娘,商量个事。”魏叔玉闲着无事,随意开口道。

    “嗯?什么事?”

    “以后我可以叫你后土吗?不带尊号的那种。”

    “可以。”

    道侣之间,是要少些生分。

    “后土。”

    “嗯?”

    “后土,后土。”

    “嗯。”

    魏叔玉就宛若小孩一般,连声叫着。

    后土没有丝毫厌烦,一声声的应着。

    许久后,魏叔玉胆子又大了起来。

    “后土,圣人心境变了吗?”

    “有点。”

    “平静?还是混乱?”

    “你手别乱动,就是平静的。”

    “也不是…心间有些别样的滋味,亿万年来从未有过的感觉。”后土又补充说了一句。

    “嗯,对修行稳固道心,是有好处的。”

    蒲团上,依偎着,煮茶聊天,魏叔玉再没逾越。

    不是不想逾越,而是后土一句‘老实点’威慑力太大。

    魏叔玉一向是个从心的人。

    ……

    与此同时。

    乔家庄。

    孙悟空送乔灵儿回到了家。

    乔灵儿拜了父母,爷爷奶奶,偷偷拿着行礼,出了乔家庄,准备去寻找梦中的记忆。

    乔灵儿前脚刚出乔家庄,黑袍护法便领着一众天魔来袭。

    南瞻部洲,有九州天策军驻扎,与黑袍一众天魔爆发了大战,天魔不敌,退去。

    孙悟空将乔灵儿送到后,便驾云离去。

    金翅大鹏护法翱翔云层,保护着乔灵儿,并不太需要孙悟空。

    乔灵儿一人行走,在大街上遇到了一恶霸调戏良家女子。

    乔灵儿古道衷肠,出手阻止恶霸,结果手无缚鸡之力,被痛打了一顿,但总归是救下了女子。

    于是乎,晚上白衣女子便将乔灵儿掳到了白莲寨。

    乔灵儿,白莲花,一段爱情,揭开了序幕。

    可惜,才刚刚开始,乔灵儿便因‘骨气’被饿死,得亏金翅大鹏鸟在,趁乔灵儿还没断气前,救了回来。

    乔灵儿再回白莲寨时,却不见一人,心灰意冷的白莲花解散了寨子。

    乔灵儿寻了几日,未见得白莲花,于白莲寨中留了一封书信,便继续去寻找梦中的记忆。

    春去秋来,夏暑交替,秋风瑟瑟。

    乔灵儿翻山越岭,走过了不知多少大江大河,身上白净的衣服显得破旧,嫩白的皮肤,也变得黑了许多,整个人却精壮了。

    转瞬,两年过去。

    东海之滨。

    乔灵儿手持木叉,猛地扎下,水花飞溅,空无一物。

    海底,东海龙王敖广见状,立刻道:“快,快,往他那赶鱼。”

    哗啦!

    水花激荡,乔灵儿这次叉出了一条肥美的鱼儿。

    离家几年,翻山越岭,不知走了多少里路,带的盘缠早已花完,乔灵儿不乞讨,不偷盗,自力更生,一样能吃饱饭。

    乔灵儿生火,吃了一顿烤鱼后,站在礁石上用海水洗了一把脸,站起身来,向远处眺望。

    一望无际,广袤无垠的海面,波光嶙峋。

    乔灵儿望着海面,脑海中涌出一股莫名的亲切感,“东海之滨…这个地方好熟悉……”

    “熟悉的地方…不是这,还在前边。”

    “快要到了吗?”

    乔灵儿跳下礁石,到海边树林里拿石斧砍起了树木。

    伐了些树木,又找了些藤蔓,不多时,乔灵儿便扎出了一个简陋的木筏。

    乔灵儿拖着木筏穿过沙滩,将木筏推进了海里,未准备食物,手里拿着一片木浆便出了海。

    海底。

    敖广见着其扎筏出海,亲自飞出了海里,“吾助你顺风顺水。”

    平静的海风袭来,推着乔灵儿的木筏向大海深处飘去。

    乔灵儿,困了乏了,便小憩了一会。

    待醒来,木筏已经停在了岛上。

    岛上,鸟语花香,空气新鲜,猛吸一口,神情气爽。

    岛上物产丰饶,美不胜收。

    乔灵儿打量着岛屿,只感觉更加亲切,脑海中浮现隐约的画面,这里正是记忆中的画面。

    轰隆隆!

    乔灵儿正发愣之际,便察觉岛上一阵颤动,远处水花飞溅。

    乔灵儿望向远处,双眸猛地一缩,仿若看到了大恐怖。

    一头牛,正撒着蹄子在海面上狂奔,蹄子踏出千层浪花,速度极快无比。

    “别挡道,别挡道。”哞哞声轰隆。

    “这…这是水牛?”乔灵儿吓的后退了一步,惊声道。

    “你才是水牛,你全家都是水牛,劳资乃根正苗红的牛家村夔牛!”

    尽管乔灵儿声音很小,但还是被牛魔王听见了,直接出声回怼,“你家水牛会轻功水上漂?”

    牛魔王纵身一跃,跳上了岛屿,得理不饶人,还欲继续喷时,看清乔灵儿模样,身躯猛地一颤,神情恍惚,脱口而出道:“多宝大师兄?”

    乔灵儿虽害怕眼前壮汉,但心底却生出极大的亲切,亲切冲散了惧怕,下意识道:“在下人族乔灵儿,并不是壮汉口中的多宝大师兄。”

    “这世间没人和多宝师兄长得一样,俺老牛怎么会看错?”牛魔王心底惊骇不已,眼前的男子,分明就是多宝师兄,印象中的多宝师兄,而不是佛门悲天悯人的如来模样!

    “多宝师兄…乔灵儿,你来这干什么?”

    “我来寻找记忆……”

    “记忆?哈哈哈,那就来对地方了,哈哈哈!”牛魔王听着乔灵儿所言,不禁大笑起来。

    “是小老爷让你来的吗?”

    “小老爷?”

    “就是魏人皇陛下!”

    “对,是的。”

    牛魔王双眸露出精芒,“果然是小老爷!”

    “多宝师兄…乔灵儿,一块入岛吧。”

    “好,多谢牛兄。”

    方才岛上景貌不过是普通的,穿过了大阵结界,才是真正的金鳌岛及其岛链。

    金鳌岛上。

    黑熊精熊霸正在养蜜蜂,嗦着蜂蜜,见着牛魔王亲切打招呼,“牛哥,吃蜂蜜不吃?”

    “这位小兄弟是?”

    牛魔王连忙提醒道:“叫师兄!”

    “啊?师兄?哪位师兄?”

    黄貂鼠正在种萝卜,“牛哥,弄点萝卜回去呗,给嫂子吃。”

    “好嘞,等会走的时候,拿点。”

    “还有,这是师兄。”

    黄貂鼠脸上虽露疑惑,但还是恭敬行礼,“见过师兄。”

    乔灵儿连忙拒绝,“不,不,不是。”

    “牛兄,你怎么逢人就说我是师兄啊。”

    牛魔王脸上露出神秘笑容,“待会你就知道了。”

    牛魔王带着乔灵儿见了岛上的二代弟子,分别介绍这是师兄。

    最后到了碧游宫大殿前。

    乔灵儿行至大殿前,猛地停步,“这处大殿,真的好熟悉。”

    牛魔王在一旁静悄悄的观察着乔灵儿,“熟悉?熟悉就对了!”

    “走进去吧?”

    乔灵儿抬起了脚,悬于半空,犹豫许久,莫名的心颤,心悸,又退了回去,摇了摇头,“我为什么…会生出愧疚?”

    愧疚,惧怕,自责,一瞬间,情绪充斥了乔灵儿的大脑。

    吱吱。

    大殿门,缓缓打开。

    金灵圣母、无当圣母、云霄、赵公明、吕岳、乌云仙、金箍仙等同时愣在了原地。

    往日众仙前来拜会老师是不定时,基本是错开的,只有今日,心中莫名有感,同时来拜见老师。

    金灵圣母、无当圣母、云霄、赵公明、吕岳、乌云仙、金箍仙等愣站在原地,凝视着台阶下的乔灵儿。

    一息,数息过去。

    乔灵儿不敢与金灵圣母、无当圣母等仙目光对视,缓缓低下了头。

    牛魔王见着氛围有些尴尬,连忙笑着出声,“金灵师姐、无当师姐、云霄师姐,这是人族乔灵儿,俺带上岛的。”

    还没等牛魔王说完,金灵圣母便抬手,示意牛魔王别说话。

    牛魔王张了张嘴,说不出来话来,心底则猛地叹息一声,“师姐…师兄们,原谅不了吗…唉。”

    金灵圣母缓缓走下了台阶,与乔灵儿相隔仅一个身位,目光依旧凝视着乔灵儿。

    乔灵儿心中的愧疚、自责更重,羞愧低下头,心底却不知为何羞愧。

    良久后。

    金灵圣母深吸了一口气,轻拍了拍,“进去吧……老师在大殿。”

    金灵圣母说完,转身出了岛,玄魔对峙,不容有失。

    无当圣母面色无甚表情,行至乔灵儿身旁。

    以前的无当圣母是热情开朗的,也是最喜欢缠着大师兄去寻灵宝灵粹的,不知从何时起,性格变得冰冷了。

    那一年,无当圣母的道心几近崩溃了,长跪在碧游宫殿中,失声痛哭,“为什么?为什么多宝大师兄要离我们而去?为什么背叛?”

    如来佛祖圆寂,洪荒万众生灵大概都是唏嘘的,而截教众仙,却是伤悲的,纵使他不再是大师兄了,但…也希望他安好。

    “师兄,进去吧,老师在大殿。”无当圣母的声音有些嘶哑,微颤。

    乔灵儿很想否认自己并不是她口中的师兄,但…心底的本能却让乔灵儿不能去拒绝,微微点头,“嗯。”

    云霄声音温柔,“师兄,老师在大殿。”

    赵公明脸上虽无奈,但还是开口,“师兄…老师在大殿。”

    乌云仙、金箍仙狠狠抱住了乔灵儿,声音略带哭腔,“大师兄,随侍七仙就剩下我们两个了……”

    随侍七仙的名号,是当年多宝起的,多宝是随侍七仙的偶像,大哥,兄长啊!

    乌云仙,随侍七仙之首,最为理智冷静的,此刻却失了态,不愿松手眼前人,“大师兄,你回来了,就不要走了。”

    “大师兄,不要走了,求你了。”乌云仙的哭声,悸动了众仙,同时也悸动了乔灵儿。

    乔灵儿缓缓举起了手,下意识的拍了拍乌云仙的肩膀,“我……”

    “进来吧。”碧游宫大殿传出一声道音。

    乌云仙、金箍仙松开了乔灵儿,用袖口擦了擦泪水,笑道:“大师兄,去吧,老师在等你。”

    乔灵儿缓缓点头,再看向碧游宫大殿,心情变得沉重。

    台阶并不高,但乔灵儿每走一步,却感觉在跨越山岭,艰难无比。

    一步,一步。

    乔灵儿进了碧游宫殿门。

    碧游宫,宽敞明亮,典雅朴素,四把小剑悬于四角。

    布局从未变过,还与当年一样。

    乔灵儿进了大殿,第一目光便看到了正前位静坐着道人。

    其穿着一袭青色道衣,面容俊朗,还是那般英气风发。

    乔灵儿行至通天教主身前,恭敬行了一礼,便准备在大殿中随便寻一空座,坐下。

    “那些位置不属于你,坐上前来。”

    通天教主身旁有一蒲团,那是小教主魏叔玉的。

    而众弟子有序的蒲团前方,还摆着一枚空的蒲团,数年来,再未有人坐过。

    “是,老师。”乔灵儿恭敬点头,坐在了通天教主一个身位下的蒲团上。

    通天教主圣人道躯,微微颤动,紧闭着的双眸,终忍不住的睁开。

    一声老师,对通天教主来说,杀伤力实在是太大了!

    通天教主修的不是无情道,而是至情道,通天教主不拘小节,不为凡事困扰,越是如此,越是看重情谊。

    而乔灵儿口中的老师,却有着两层含义,一是传道受业解惑恩师,二便是达者为师。

    乔灵儿被通天教主的目光瞅着,浑身更是愧疚,自责,低声道:“前辈,晚辈可是有什么不妥?”

    “没什么,只是想到了以往的事。”通天教主轻笑了一声。

    不知多少元会前,通天教主那时还未成圣,外出昆仑游历洪荒,遇到了被修士追杀的灵鼠。

    那灵鼠,明明只有天仙修为,身上却挂满了灵宝灵粹,身后有几十名修士追赶,大骂:“盗贼鼠,可恶至极,还回灵粹。”

    灵鼠狼狈逃窜,嘴硬至极,“呸,劳资先寻到的,就是劳资的。”

    通天教主一眼便看透了灵鼠真身,洪荒异种,寻宝鼠。

    寻宝鼠也看到了通天教主,也未管三七二十一,直接开口求救:“救命啊,老师救命啊。”

    “老师?呵呵。”

    通天教主出手救下了寻宝鼠,并结下了师徒之缘,因初见时其浑身挂满了灵宝灵粹,便为起名:多宝。

    乔灵儿如今的模样与当年的稚嫩的多宝,何其相似啊。

    “前辈,我曾属于这吗?”乔灵儿犹豫许久,鼓起勇气,出声询问道。

    通天教主未应答,道音浩渺,上清仙气环绕:“高上洞元,兀生九天,炁祖太元,众风乱玄,玄曾绝散,四清抚闲,帝一上景,连众摄烟,长契一运,七世投闲……”

    乔灵儿听着晦涩道音,却十分熟悉,脑海中浮现真解,“混沌之际,孕育元气,元气生于万灵。元气生于九天之上,下入灵躯,居五脏之中,领祖元气,尽体虚玄之大,则能契微合道。”

    “这是上清真经?”乔灵儿愈发熟悉,低声问道。

    通天教主亦未回答。

    “初曰通气,次曰通神,终曰通灵,十通成真,道备登宸,往来三清,证品大洞,一天帝尊,六度十通,万行圆成,千和万和,道为至尊。”

    乔灵儿不再询问,认真聆听道法,无论多么晦涩的经文传到脑海,皆是明悟其意。

    与数元会前一样。

    师者传道受业,弟子认真聆听。

    一切好似都回到了当年,没有喧嚣,没有复杂,没有无奈,仅有的是纯粹的师徒之情。

    许久后,道音消失。

    通天教主缓缓睁开了双眸,凝视乔灵儿,“明悟己身,脱劫而出,归去何处,任凭己身。”

    乔灵儿心中疑惑万千,牢牢记住了这四句话,并未多问,恭敬行礼大拜,“多谢老师传道。”

    “去吧。”

    “是。”

    乔灵儿缓缓站起身来,朝殿外走去。

    临出大殿前,乔灵儿不经回眸,看到了他双眸中殷切的期盼,心中默默发问,“在梦中…这里也是我不舍的地方,不舍的地方,我为何从这里去往那座山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乔灵儿出了碧游宫,乌云仙、金箍仙还等在台阶下。

    “师兄,师兄,老师怎么说?”

    乔灵儿缓缓摇头,“我心中疑惑未解,还需去找。”

    “什么?师兄你要走?”

    “师兄,乌云仙求求你了,别走了,好不好?”乌云仙上前两步,拉住了乔灵儿。

    “心中疑惑未解,未明悟己身,我便不是我,留下,有何用?只会每日活在愧疚、自责、忏悔当中,我要去寻找答案,乌云仙你明白吗?”乔灵儿声音也变得有些激动。

    乌云仙身躯一颤的松开了乔灵儿衣袖,“愧疚…自责,师兄,师弟懂了。”

    “牛兄,劳烦送我出岛。”

    牛魔王出声询问,“此去,何时归来?”

    “待明悟己身,无论如何,我会给诸位…师弟一个交代。”乔灵儿承认了‘师兄’曾经的这个身份。

    牛魔王狠狠点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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