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雅泽是一位光荣的马人战士。他正直勇敢、遵循传统、敬畏祖先、恪守荣耀,不吃沾有露水的食物,愿意为保护马人同胞的自由与尊严付出自己的生命。同时也时刻不忘憎恨人类、憎恨妖精、憎恨巨人、憎恨变形怪、憎恨吸血鬼、憎恨八眼巨蛛……
总而言之,就是个非常普通、甚至可以说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马人。
不过今天,幸运似乎降临在了巴雅泽身上,使他获得了一个可以某些方面超然于其他同胞之上的机会,他即将成为……全世界最憎恨人类的马人。
说句实在话,倘若有个人类一直在旁边打听自己吃了十字花科的植物是否会过敏、亦或者是否有在繁殖季节被异性踹断肋骨的经历,要么就是自顾自地聊起一个叫喀戎的他根本不认识的古代马人的故事,任何马人都会变成那样的。
“嗯,喀戎(chiron)……我以前一直把他的名字念成‘卡戎’,后来才发现自己搞错了,而且希腊神话的登场人物里居然还真有一个叫‘卡戎(charon)’的,就只差了一个字母——我的意思是,既然是创作,为什么就不能把人名搞得容易区分一些呢?”
巴雅泽用几近仇恨的目光死死地盯着尼尔,为了给这小子一点颜色看看,他一路上故意加快了脚步,还专挑那些崎岖不平的小路走,为的就是让对方在精疲力竭中逐渐认识到人类相较于马人的劣等性,同时不要再余下这么多多余的力气废话个不停——然而截止到目前为止,以上两个目标他一个也没有达成。
小步快走着跟在他身后的尼尔没有一点气喘的迹象,在满地枯枝败叶和生苔的岩石之间如履平地,反倒是他扛在肩膀上的那把扫帚一直在与两旁的树木发生剐蹭。巴雅泽不是很熟悉人类的魔法物品,但它的样子看上去好像有点蔫了。
“——说到这个,欧美人好像都不怎么注重姓名的独特性,您听说过‘幸运的休·威廉姆斯’的故事吗?280年间,四次沉船,五名生还者,全都叫休·威廉姆斯。不少水手相信这是个能招来幸运的名字,但我认为实际情况是在这个奇迹出现之前海底已经沉了不知多少位威廉姆斯女士和先生了……嘿,别这么闷声不吭的,巴雅泽先生,您也说点什么可好?”
巴雅泽刚毅的嘴唇几乎抿成了一条线。如果这个人类再大几岁,或者他不需要对方的证言寻找可能潜藏在禁林某处的敌人,他早就一箭把这个混蛋钉在树上了,即使是在与巫师全面开战的年代里,也不曾有人敢这样拿高贵的马人开玩笑。
他也尝试过通过无视对方的存在使其知难而退,但他坚持这种态度已经坚持了一路,而那个该死的人类却因此越来越肆无忌惮了。
另一个让他感到如此难熬的原因是,尽管巴雅泽一直在假装听不见尼尔的话,但他毕竟不是聋子,那些(从马人的角度来看)充满煽动性的言论一直在往他耳朵里钻,刺激着他无意识地进行着思考和想象。
巴雅泽不喜欢那个叫喀戎的家伙,因为他明显是人类臆造出来的马人形象。尼尔说他在神话中被描述为一位无匹的贤人,不计其数的英雄人物去向他求教,而他们只需要从他口中得到极小的一部分知识,便足以用来完成各自的使命——巴雅泽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个很好的立意,至少很客观地体现了人类与马人之间的高低关系,但让他感到不满的是,喀戎居然真的向人类传授了自己的本领。
如果这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那简直是足以被铭刻在马人历史上的奇耻大辱。只有最卑贱的毛驴和骡子才会为人类贡献力量,马人?马人的职责是通过自身的存在教导人类保持谦逊,让他们理解自己在这颗星球上究竟是多么愚钝、落后而且有害的存在。
再三斟酌之后,巴雅泽决定稍微说两句话——不能再让这个人类继续自我感觉良好下去了。
“……我不喜欢你说的那个故事。”为了不让对方产生关系正在好转的错觉,他小心地斟酌着字句,一字一顿地说,“人类太贪婪了,不管怎么用语言美化,都改变不了你们试图从马人手中窃取知识的事实。至于那个喀戎……被人类利用过的马人,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尼尔面带着钦佩之色拍了拍手,手上的扫帚因此差点滚落到岩缝底下去:“您猜的一点不错!关于喀戎之死,我听过的有三种说法,一种是他的徒弟之一失手误杀了他;另一种则是他替盗取了神火的人类向诸神求情,自愿成为了对方的替死鬼。”
“哼!”
巴雅泽皱起眉头。他陷入了一种想法上的矛盾之中,一方面暗中骄傲于自己对于人和事的精准判断;但另一方面,听说同胞惨死——哪怕是在故事中——又令他感到一丝愠怒。
“那第三种是什么?”他咬着牙问。
“哦,第三种是我最喜欢的。”尼尔脸上浮现出那种以他人悲剧为乐的看客们所特有的、发自内心的缺德笑容,“第三种说法是,他被徒弟误射的毒箭射中,但没有立刻死去,一直被困在病榻上昼夜不停地惨叫,半死不活的样子连诸神看了都要心生怜悯,最终只能假借替人顶罪的名义给了他一个痛快。”
“你——!”巴雅泽的脸顿时涨得通红,眼睛几乎要冒出火来,“人类,如此傲慢无礼……你是在拿马人的荣誉取乐吗?”
“绝对没有!”尼尔斩钉截铁地答道,“我之所以喜欢这个版本,巴雅泽先生,正是因为它很好地体现了诸神尽是些没人性的王八蛋这一事实。从文学艺术的角度上,我喜欢神话,但人类应当牢记不要让自己成为虚构产物的奴仆——就好像嫌现实中打算奴役我们的妖魔鬼怪还不够多似的!真该让他们瞧瞧我们门派一年要干掉多少个自称妖皇的家伙……”
这段话让巴雅泽听得云里雾里,好在就在说话的工夫,两人已经接近了禁林深处的马人定居点——海格无论如何也不会把学生带到如此危险的深处,但作为马人代表的巴雅泽明显不在乎。
几个在外围巡逻放哨的马人注意到了他们。很显然,人类的出现让他们十分警惕,但巴雅泽的存在似乎在一定程度上缓和了这种紧张情绪,哨兵们没有拉紧弓弦,只是间隔着一定距离包围了过来。
“巴雅泽。”打头的马人对同胞点了点头,然后用充满恶意的眼神看了一眼尼尔,“这是怎么回事?你为什么把人类带来这里?”
“贝恩……”巴雅泽微微点头回敬了他一礼,同时不忘偷偷朝尼尔瞟了一眼,希望看到他在马人们气势汹汹的围攻面前能露出畏惧的表情,只可惜又一次事与愿违,这个胆大包天的家伙看上去比度假还自在,“我在巡逻时发现了异常情况,有一颗火球从天空中坠落,方圆几英尺的大地被摧毁,野兽惊慌逃窜,万幸的是没有引起火灾……只有魔法才能做到这样的事,但我在周围没有找到可疑的人——除了这小子。”
四五双不友善的眼睛瞬间锁定了尼尔。
“是他干的吗?”贝恩边说边将手伸向了挂在自己腰带上的小刀,但是巴雅泽制止了他。
“我不这么认为。”深灰色的马人摇了摇头,表情仿佛在说如果可能的话我也希望是这样,“我检查过了,他身上没有魔杖。他太小了,人类的马驹没有魔杖,使用不了那样强大的魔法。”
“那也不能说明他不会是一个同谋。”贝恩暴躁地说,身后有两个马人也跟着点点头表示同意,“人类踏入我们的森林本身就是大罪,我们应当拷问他,逼他供出自己的同伙。”
“你疯了吗,贝恩?他还只是马驹!”巴雅泽情不自禁地加强了语气,哨兵中几个之前没有点头的马人也露出了不愿这样做的表情。
但贝恩的态度十分坚决。
“有人在破坏我们的森林!”他向前迈了一步,咄咄逼人地说,“就是因为我们之前对人类的态度太过软弱,才导致了这样的事情发生,我们应该杀鸡儆猴,只有这样才能让那些居心叵测的家伙回想起冒犯马人的下场!”
先前站在巴雅泽一边的一个马人摇了摇头,小声说:“邓布利多不会愿意看到……”
“邓布利多!我们什么时候需要看人类巫师的脸色行事了!”贝恩勃然大怒,但看得出,这个名字还是对他造成了不小的动摇,他怒吼时的表情明显有些心虚了,“况且如果邓布利多遵守了约定,就不应该会有人跑来我们的森林里胡作非为……”
“打扰一下?”尼尔懒洋洋地举起一只手请求发言,在他开口的同时,包括贝恩在内的三四个马人瞬间便拉满了弓,将明晃晃的箭头对准了他,然而那些不到两石的软弓和黑曜石削成的土制箭头实在让他提不起紧张感来,“是的,我知道插嘴很无礼……但您各位总得允许被指控人作自我辩护呀?”
贝恩下意识地想要朝他耳根下面放一箭,让这小子明白一下自己的身份,但放眼左右,其他马人似乎都认为这样的诉求还算合理,连之前和他一起张弓的几个人都重新把弦松开了。孤立无援的他迫不得已,只好点了点头。
“好啊,让我听听你想说什么……把你看到的一切都告诉我们,如果你敢说谎,我就——”
“我什么都没看见,各位先生。”
尼尔一抬手,示意躁动起来的马人们保持冷静:“巴雅泽先生在事发之后立刻便赶到了现场,但是一无所获,您各位凭什么认为我能做得比他更出色呢?”
这句话听起来有些嚣张,但站在马人的角度上却似乎颇具说服力,有几个马人当场就被问住了,愣愣地站在原地怎么也转不过弯来——事实上,只要你在和他们交谈时能够放弃自尊心,这帮四条腿的家伙其实还挺好糊弄的。
“我只是为了找个僻静的地方练习骑扫帚才‘碰巧’出现在那里,对那个所谓的图谋不轨者一无所知。”尼尔平静地说,同时偷偷掐了一下流星的扫帚棍警告它不要乱哆嗦,“但我之前听我的朋友海格说,最近这段时间禁林里变得比以前不太平了,难道诸位就没有联想到什么吗?”
巴雅泽和贝恩同时脸色一变,意味深长地对视了一眼。
良久,深灰色马人顶着同胞无言的反对声缓缓开口道:“独角兽……我们注意到了,有人在袭击这里的独角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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