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楼近在眼前,却突然跳出一队亲卫拦路,郭宗谊看他们一身精铠,手执各色兵刃,脸上还戴着铁面罩,便知这支不过数百人的军队,是南汉军精锐中的精锐,尖刀上的刀尖。
郭宗谊连忙勒马,众骑围拢上来,冷眼扫视着那支装备精良的彪军,俱在暗地里心惊,出征前,众人都觉得南汉地处蛮荒,所部不过披发跣足之辈,难为中原强军对手。
入南境后,连战连克,骄矜之心更是见涨,但今日一战,众将士始知,南汉军不可小觑。
主力的僚俚土兵作战骁勇,身形灵动,还都是上好的弓弩手,独有的象骑兵声势浩大,锐不可挡,若无火器,中原王师根本没有哪支马军能与象骑兵对垒。
身侧将士的表情尽收眼底,郭宗谊心中大慰,试问能打下六十州的南汉,又怎么会是支弱旅呢?
收起思绪,郭宗谊回头,环顾一扫,心中陡然转哀,千余骑随他冲阵,现下只剩不到半数了,且个个带伤。
步军被人墙隔在半里开外,只能听得兵器交击、嘶叫哀嚎声,要本不知战况如何,但以寡敌众,想来也不会太好。
难道天要亡我?
郭宗谊仰头长叹,甩甩酸疼的手腕,将蒜头锤重新握紧,正要下令冲阵,却听见潘崇彻在望楼上喊道:“殿下不如早降,何必让你身后的大好儿郎们陪你送死?”
郭宗谊闻言哂笑,猜是适才自己心志有一瞬的动摇,神情被潘崇彻捕捉,遂才喊出这等诛心之语。
果然如阿翁所说,两军对垒,不能有丝毫露怯。
“潘将军不必浪费口舌,放马过来吧!”郭宗谊回敬道。
潘崇彻不再多言,朝下一挥手,离开了楼车边。
南汉亲卫围上来,郭宗谊尚有几分余力,于是遥指楼车疾呼:“弟兄们,生死在此一搏,擒潘崇者,封国公!”
身侧众骑精神纷纷一振,望着不足五十步的楼车,摩拳擦掌,两眼放光,立马将眼前围阻的这支覆面彪军抛之脑后。
海进一马当先,高叫道:“殿下,某先去一步!”
话音未落,已挥舞着手中兵器,杀入敌阵,张琼、潘美紧随其后,其余军士急忙跟上。
郭宗谊见没有临阵怯敌的,心中大慰,拍拍月照千里白的脖子,轻声道:“再冲一次。”
战马眨眨眼,刨了刨前蹄。
郭宗谊一抖缰绳,纵马扑向敌阵。
恰在此时,突然传来阵阵悠长的金号声,郭宗谊闻听大喜,手上力气立涨三分,一锤击翻近前的汉军,朗声道:“弟兄们,援军到了!”
余众也分出一丝心神,侧耳倾听,海进莽撞胆大,干脆直立马背,循声望下,见果真是打着李、周旗号的王师,兴奋吼道:“确是援军,确是援军!”
回坐马鞍,海进手中兵器一荡,挥退身前敌军,纵马突到郭宗谊身边:“大都督,我们突围吧!”
郭宗谊扭头看了看潘崇彻的楼车,他们厮杀许久,仍旧在原地不得寸进,当下他略作思量,点头同意:“也罢,援军到了,潘崇彻插翅也难逃。”
海进得令大喜,高呼道:“随我突围!”
猛一夹马肚,竟飞跃丈许,战马凌空踏下,海进在马背上连抡带舞,生生在人墙上撕开个豁口来。
就近的骑兵瞅得机会,纷纷纵马扑上,缺口愈来愈大,郭宗谊被护在中间,骑兵呈锥型,向东插去。
周行逢、王逵自南北两面而来,一近敌阵便上下夹击,南汉军的左右厢登时大乱,内里被围的镇宁军绝境逢生,斗志复燃,于是不再防守,个个奋勇争先,向外反杀。
而李汉超、郭守文、马全义三人率着二千余骑,直扑南汉军阵,有如刀削豆腐,一路杀到阵中,却只见到杨廷璋等人,未见郭宗谊的身影。
“大都督呢?”李汉超焦急问道。
杨廷璋听这声音耳熟,抹了一把脸上血渍,才看清眼前人,连忙伸手向西一指:“大都督率骑军冲阵,陷入重围,显忠快率部驰援!”
李汉超脸色一白,也顾不得上下尊卑,瞪了眼杨廷璋、袁彦,率部向西急进。
王逵、周行逢二军在外围的进攻,已波及到阵中心的南汉军,亲卫指挥使见留郭宗谊不下,王师援军又到,只得恨恨骂了两句,折身去护潘崇彻,以尽本职。
没有覆面亲卫的阻拦,其余汉军不过土鸡瓦狗,又十分惜命,不敢硬拼,先前潘崇彻怕勿伤郭宗谊,还下令不准放箭。
此令未改,由是那些军士只能上前戳撩几下,并不能有效阻击。
反观郭宗谊,率着那几百骑是越战越勇,不多时便杀出重围,与前来接应的李汉超、马全义等碰上了头。
李汉超等将见自家殿下浴血而出,纷纷滚鞍下马,跪伏于地,李汉超叉手泣道:“标下救驾来迟,请大都督恕罪!”
郭守文、马全义二人满面通红,以头杵地,不敢抬起。
郭宗谊展颜一笑,轻描淡写道:“诸卿请起,来的正是时候。”
此是还在战时,李汉超等人知道深浅,又急忙起身上马,欲护郭宗谊撤到后方。
郭宗谊环视一圈,见形势于已有利,摆手道:“我还能动,显忠你率部继续袭扰,若是潘崇彻想逃,不必强留,放他走便好。”
李汉超不解,疑惑道:“为何要放虎归山?”
郭宗谊哈哈大笑,以手遥指潘崇彻军阵:“他以仁义待我,我当以仁义相报,潘崇彻是不愿伤我,下令不许放箭,否则我这区区数百骑,安能于万军之中,杀出重围?”
李汉超恍悟,感慨道:“大都督仁厚!标下省的,这便去了。”
言罢叉手一礼,率部向南汉军冲杀而去。
郭宗谊回头,见那楼车已经放倒,不觉深深一笑,仁义报答之言自然不是真正理由,而是依刘晟的多疑性格,败军之将潘崇彻,回到南汉后对朝廷更有利。
毕竟眼下,朝廷还没有那么好的牙口,能一口吃掉南汉,此战过后,他若能拿回原先南楚十几个州,便是极大的战果了。
想必,郭宗谊打马欲走,这才发觉自己的胳膊已无力抬起,身上几处伤口深浅不一,但火辣灼痛却不分伯仲。
崩紧的弦此刻骤然放松,疼痛牵扯背脊,郭宗谊只觉眼前一黑,险些就要摔下马来,好在张琼眼疾手快,将他扶住。
“大都督……”张琼欲言又止,满脸血污也掩不住他的关切之情。
郭宗谊冲他挤出个笑容:“不要声张,战事未完,我还不能倒。”
言罢便强打起精神,率部绕过战阵,不急不慢地往后方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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