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宴从午时持续到晚上,高保绅饮酒数斗,酩酊大醉,吕端一介白身,席间没什么人理会,他也乐得清净,酒宴尾声,宾主散尽,立时便有人来请他。

    再次回到中军大帐,郭宗谊正在主位等着他。

    “易直,别来无恙啊。”郭宗谊笑吟吟道。

    吕端登时就红了眼眶,他离营虽不过七八日,但担此重任,亲赴敌营,压力之大,令他倍觉煎熬,颇有度日如年之感。

    如今使命完成,得以与郭宗谊君臣相见,他情绪翻涌,五味陈杂,心中感慨万千,却说不半个字来,只能上前深深一礼:“臣吕端,拜见殿下。”

    “不要唏嘘了,快坐吧,与我说说你这些日子的见闻。”

    吕端收敛心神,于下首落座,详细将这七日在江陵遇到的人和事述来,提及孙光宪时,他犹豫道:“孙光宪一早便看出我的身份,不但没有拆穿,还助我成事,他这么做是何意?”

    郭宗谊略作思索,笑道:“看来这个葆光子,倒是个明白人,他这是在纳投名状呢。”

    吕端恍悟,原来荆南高官中,也有心向朝廷的人啊。

    了解完来龙去脉,郭宗谊向吕端要回诏书:“把诏书取来,我把时间填好。”

    吕端闻言连忙奉上,郭宗谊提笔,将时间填到了今日,他道:“你转告高保绅,临行前陛下许我便宜从事,我现授高保勖为武平节度使,领朗、澧二州,并奏表朝廷,正式的册书会在十日内送到。”

    “唯,臣会如实转告高保勖,劝得他开关出兵。”吕端拱手应下,接过诏书。

    “是让你转告高保绅,不是高保勖。”郭宗谊强调道。

    吕端面露疑惑:“何必再借他人之口?”

    郭宗谊笑着反问:“莫非你真打算回荆南复命?”

    吕端一怔:“自然要回去复命,并且,我会想办法随高保勖出兵朗州,如此也好与殿下做内应。”

    “不必你做内应,万一届时事泄,高保勖要杀你易如反掌,区区朗、澧二州,不值得易直你去冒险。”郭宗谊摇头拒绝。

    能被主上如此看重,吕端心中感动不已,更坚定了他潜伏敌营,为内应计的想法,他欲开口再劝,却被郭宗谊抬手制止:“易直不必再说,朗、澧二州我既然能送出去,就有办法收回来,再者说,你走了,这粮草督运谁来干?行军打仗,钱粮是重中之重,莫要因小失大。”

    吕端只好作罢,又问:“我若不回,高保勖那边如何解释?他会不会起疑?”

    郭宗谊哂笑一声,不以为意道:“就说我仰慕你的才华,留在帐下听用,至于他疑不疑的,武平节度使已到嘴边了,即便起疑,高保勖也舍不得反悔!”

    翌日,高保绅带着回礼,与三名扈从,以及一位名叫梁迥的镇宁军都头横渡汉水,回到江陵。

    三日后,郭宗谊派出的那一批使者终于带着渤海郡王的厚礼回营,并称高保融点兵万人,战船三百艘,粮草三十万石,将在演武结束后,由高保勖亲自率领,前来湖南道行营。

    可演武结束后,郭宗谊却只放了粮草入营,命其他荆南军兵将,由高保勖带领,直抵朗州,要他们与刘言部汇合,二十日内兵至长沙府。

    郭宗谊乘舟顺江而下,速度确实比马步军快上不少,穿过八百里洞庭湖,拐入湘江,长沙府已遥遥在望了。

    安守忠这阵子一直跟在郭宗谊身边,见他居然不晕船,至长沙府外数十里时,水军停泊靠岸,扎营为寨,他终于忍不住,问道:“大都督在开封也常坐船?”

    郭宗谊摇头:“镇宁军驻守澶州城,在德胜南城,也是有一些水军的。”

    可惜德胜南城的水军不多,分不出兵力随他南征平楚,现在水战全靠襄州军,令郭宗谊心里多少有些不安。

    安守忠随父辗转边镇,从未去过澶州,开封更没去过,不禁疑道:“北地也有水军?”

    “有的。”郭宗谊颔首道,“不过规模不大,贞明五年(919年)时,梁将贺环为攻德胜古城,以竹笮联艨艟十余艘,蒙以牛皮,横于河上,以断李存勖援兵,自那以后,澶州便一直有水军驻扎。”

    安守忠了然,叉手拜道:“标下受教了。”

    郭宗谊瞥了他一眼,遥指江边一座灵雾环绕的小山,问道:“那座山可有名字?”

    安守忠也没来过长沙,急忙唤来本地向导,向导答道:“那是岳麓山。”

    郭宗谊颇感意外,没想到这便是后世顶顶有名的岳麓山,若他猜得不错,此时的岳麓书院,正在一个名叫智璇的和尚手中,初具雏形。

    现下营寨都还没扎好,兵将也未到齐,难得有闲,郭宗谊突然想去见见那个叫智璇的和尚,便问向导:“那山上可是有一麓山寺?”

    “正是,相公真是神了,从未来过楚地,却连这麓山寺都知道。”向导惊讶道,他见郭宗谊地位很高,但年纪不大,又生得俊朗,就没往武将那块想。

    郭宗谊极目眺望,微笑道:“寺门高开洞庭野,殿脚插入赤砂湖。西晋时,西域活菩萨笠法护的弟子笠法崇传道至此,建光明寺,唐初时改为麓山寺,乃是两湖佛教第一道场啊,稍后,便请你领我们去拜拜山。”

    向导唯唯应下,安守忠打发他走,转头来,好奇问道:“大都督信佛?”

    郭宗谊嗤笑一声,一昂首,朗声道:“不信道也不信佛,我只信我自己!”

    安守忠更加狐疑:“既然大都督不信,为何急着去拜山?”

    郭宗谊颇感无奈,这安守忠问题极多,二十岁的人了,却好似第一次出远门的孩童,一路上见到什么新鲜的,都要跑来告诉他,往往还带着三五个问题。

    郭宗谊一一解答,渊博的学识倒令安守忠愈加敬重。

    可郭宗谊却不胜其扰,若不是可怜安审琦这位沙场老将的父母心,他断不会把安守忠带在身边。

    当下,郭宗谊深吸口气,耐心解释起来:“自安史之乱后,天下动荡近二百年,许多百姓为避祸,纷纷遁入空门,以致不事稼墙的佛门弟子越来越多,且各大寺院广占良田,又不缴税,甚至放贷谋利,于国而言,这都不是好事。”

    “所以大都督这是微服私访,想看看这些寺庙的情况?”安守忠恍然大悟。

    “你说是就是吧。”郭宗谊微叹一声,向营寨走去。

    安守忠连忙追上:“大都督能带标下一起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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