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二十五日常朝,是日有大风雨,破屋拔树,尚书省厅堂有龙穿屋、坏兽角而去,正堂西壁有爪迹遗存。

    郭威御崇元殿,视朝如故,仗卫如仪。

    朝会上,诏复陈州、曹州为节镇,以侍卫马军都指挥使郭崇为镇安军节度使(陈州),典军如故,以侍卫步军都指挥使曹胤为彰信军节度使(曹州),并典军如故。

    二位禁军统帅,终于由遥领改为实领节镇。

    又诏,以陈州防御使药元福为建雄军节度使(晋州),建雄军节度使王彦超移镇河阳三城节度使,原河阳三城节度使王继宏遇疾卒于京师,赠侍中,着有司治丧。

    齐王、天平军节度使高行周疾薨于位,赗赙加等,册赠尚书令、秦王,谥号武懿,着有司治丧,以王礼下葬。

    其子高怀德,擢升东西班都指挥使,兼任吉州刺史。

    郭宗谊略吃一惊,深感遗憾,高行周居然病猝,可惜与这位节行有德的耆年宿将竟无缘一见,再看群臣,也纷纷扼腕叹息,国朝又失一名将矣。

    不过,高行周去逝,谁会接他的位子呢?郭宗谊扫视一圈,在外节帅,除边镇外,基本都来京拜寿了,最后,他目光落到了符彦卿身上。

    果然,又是一册诏书展开,门阁使朗声读来。

    淮阳王、淄青节度使符彦卿,移镇郓州,任天平军节度使。

    枢密使、同平章事王峻,兼淄青节度使(青州),依前充职,仍掌枢衡。

    既总枢机又兼节帅,自李唐以来,王峻是第二人!

    殿中一片哗然,但多是穿绯低品,在场多数紫袍,都面色如常,似是早有知悉。

    符彦卿、王峻出班谢恩,符彦卿面色紧绷,王峻春风满面,眼底笑意溶溶,还未回班,却见门阁使又拿出一卷诏书,他心头一凛,突生不妙。

    门阁使展卷明宣:“以皇子、澶州节度使荣为开封尹兼功德使,封晋王,所司择日备礼册命!”

    殿内悄然无声,仅门阁使顿挫的余音绕梁,娓娓不绝。

    郭宗谊内心震动,提前了!

    郭荣比历史上整整提前了大半年封亲王,而王峻却没有遭贬!

    震惊之余,他朝郭荣看去,见他也是一脸迷茫,似是对此毫不知情。

    再看王峻,适才的洋洋得意已黯晦消沉,略一错愕后,他沉着脸回到班位,低下头,再也未曾抬起过。

    朝臣们反应过来,神色各异,冯道含笑抚须,李榖频频点头,除少数王峻一党,朝臣、藩帅多深感欣然,毕竟,诸君已定,国本稳固。

    郭威高坐大位,冷眼观世,面上无风无雨,也无晴。

    门阁使并未合卷,接着念道:“诏皇孙、左卫大将军宗谊,进左卫上将军,封衡阳郡侯,授镇宁军节度使(澶州)。”

    郭荣获封亲王,郭宗谊也猜到自已定然会加官,当下与郭荣一道出班,大礼谢恩。

    郭威面上此时才有动容,看着儿孙二人齐齐下拜,他心生喜悦,险些绷不住,要笑出来。

    门阁使合上诏书,众臣以为到此就完,没成想后面还有一诏。

    说是宣徽北院使、知永兴军府事翟光邺猝,由宣徽南院使袁鳷权知永兴军府事,以枢密院副使郑仁诲为宣徽北院使兼枢密副使,充镇宁军节度副使,依充职,又以枢密都承旨魏仁浦为枢密副使。

    此诏中,郭威以堂堂枢密副使郑仁诲充任镇宁军节度副使,应是有辅佐郭宗谊之意。

    至此,宣册乃止。

    郭宗谊静静听完,朝郑仁诲望去一眼,正巧,他也望了过来。

    二人四目相对,一触即收。

    随着门阁使高呼一声“衙内无事”,颠覆了历史的一次常朝,结束了。

    计划永远也赶不上变化,郭宗谊在下朝后,前往后宫禁苑的路上,一直在想,自己还能不能讨到武安节度使一职。

    郭荣走在他身侧,一路步履如飞,飞燕游龙,扭头见儿子丧如考妣,一把揽过来,问道:“可是在担心领了澶州,便去不得南楚?”

    “嗯。”郭宗谊闷闷回了一声。

    郭荣失笑,揉揉儿子的脑袋,安慰道:“放心,你根本不必去澶州上任,你也不想想,你阿翁为何派了枢密副使郑仁诲任给你当节度副使,而不是薛居正之流。”

    郭宗谊眼里这才有了点光,他欣喜道:“如此说来,阿翁暂时是想让我留在东京,不必赴镇。”

    “不错。”郭荣含笑点头。

    若果真如此,倒还能争取一下,澶州乃重镇,东京的门户,有郭威的心腹元从郑仁诲节制,他自是高枕无忧,郭宗谊再提些非常之请,也不会断然拒绝。

    正想着,二人到了禁中延福宫。

    进得宫内,符彦卿一家已在宫内了,正等着郭荣父子。

    郭荣一踏进大殿,除郭威、董妃外,众亲纷纷上前行礼,符氏眨眨水灵灵的眼睛,仰视着自家夫君,只觉得与荣有焉。

    郭宗谊已有俩月没见到阿翁,朝会时在崇元殿上瞧不仔细,现在到了延福宫,分开围上来恭贺的众人,凑到御前,一眼便注意到,郭威冠下的银丝双鬓,在平兖时,还只是灰白斑驳而已,举手投足间,已明显可见他脸颊上的皮肉颤动,比之月前松驰太多。

    他心头一阵酸楚,老人衰老起来,真的很快。

    一旁的董德妃更是不堪,此刻形容消瘦,两眼无神,端坐位上,已无初见时的雍容风采,虽敷以粉黛,但仍能看出面上气血两亏而显出的疲态,与平兖前所见,判若两人。

    只怕董德妃已是病入膏肓,命不久矣。

    郭威免了二人的礼,先将郭荣招至身前,上下打量几眼,感叹道:“吾儿,既为储君,当见贤思齐,勉力不移。”

    “唯。”郭荣整肃衣冠,深深下拜。

    接着郭威才拉着郭宗谊,上下齐手,又捏又抚好一阵,展颜笑道:“俩月未见,长高了不少,这次可野够了?正好我们祖孙三人现在俱在东京,也能常聚,今年抓紧把你婚事办了,我也能早日抱上重孙,若能四世同堂,我无憾矣。”

    郭宗谊闻言心中更乱,不知如何作答,只得避重就轻,一挑眉,故作惊讶道:“阿翁不是要孙去镇澶州吗?”

    “你一个半大小子,能镇得了澶州?郑仁诲会替你守的,你就老老实实在呆在东京吧。”郭威知道他在玩笑,也顺着话头佯嗔了两句。

    郭宗谊这才拱手一拜:“谢阿翁。”

    郭威开怀大笑,笑声酣畅淋漓,传得很远很远。

    郭宗谊再抬起头时,忽然觉得,他去南楚之事,已很难再说出口,眼前的老人几近垂暮,走到今日,天下在手,可内心所求,不过是阖家团圆而已。

    在大业与孝心之间,换作是你,你会怎么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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