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的秋收时间,苏云开着拖拉机帮自家拉各种粮食谷物,打谷场上堆积了各家的粮食,麻雀一片一片的飞来飞去,满屯老汉坐在打谷场的树荫下,不时地驱赶着这些偷吃粮食的蟊贼。村里的几个孩子拿着个箩筐吃过午饭来到了场上,让老汉帮忙抓点麻雀。

    老汉跟孩子们讲着他们那个年代的人抓到了麻雀是可以当饭吃的,说着解开自己身边的袋子,里面有他收来的洒落的粮食,抓了一把洒在空地上,然后用根树枝在上面支起箩筐,树枝的一头用细绳子栓着,只等麻雀钻进去。不一会就抓了几十只麻雀,孩子们用尼伦袋子装了起来,麻雀在袋子里面不停的撞来撞去,想要逃出去,可是无论怎么努力都是无济于事的。老汉看着这幅情景跟孩子们说,要么拿回去吃掉,要么就放了,不要玩弄。孩子们蹦蹦跳跳叽叽喳喳的跑了。

    老汉在树下坐的久了想起来回家喝口水去,颤巍巍的往起一站,只感觉两眼一黑,便一头栽倒。正巧苏云回来碰到了,赶紧喊村里人过来帮忙,叶正清过来翻翻眼皮,又看了看舌头,然后对李贵说道:改天去县里检查检查,我这没看出啥大毛病。也心里没底。这老汉醒来犟着嘴道:俺能有啥事,该吃吃该喝喝,该死的球朝天,不该死的活了一天又一天。

    众人见他没事也都散去各忙各的事,苏云正要打算去拉他家的最后一趟,结果这时候,从东头跑来一个人,一边跑一边大声哭喊道:苏云,快跟我走,我哥不知道咋了,往外吐血呢。仔细一看原来是余正杰。苏云赶紧把车交给建民,然后把老支书也拉上,一路跟着正杰朝大王庄跑去。

    来到正雄的新房里,只见余家一家人围在炕边不知道咋办,苏娟婆婆哭哭啼啼在院子外面装神弄鬼不知道不知道弄些啥,叶正清进去整治一番后大声道:这么多血,不是肺就是胃上的毛病,赶紧送县里看看,晚了人就保不住了。听到这话,苏云蹭的窜出门外,去村部把拖拉机打着,苏娟把孩子交给婆婆,跟公公余占海,俩小叔还有叶正清忙跳上车往县城开去。一路上,苏娟哭的几近昏厥,正雄却笑着跟她说,没事没事,肯定是自己吃啥东西吃坏肚子,只是肚子感觉涨得难受。别的一点问题也没有。边上的叶正清却不禁皱起了眉,占海看到叶正清皱眉,颤着声问他是不是有啥大麻烦。叶正清也不好断定,只是说,去了医院应该就知道了。

    众人七手八脚把正雄送进抢救室,都在外面着急的等待着。不一会医生出来喊道谁是家属,快过来。苏娟跟公公占海赶紧跑了过去,医生把其他人挡在诊断室外面。不一会儿,苏娟推门出来,刚走一步一个马趴晕倒在地,后面的占海面色苍白,手里拿着一个单子,脸上的老泪再也控住不住夺眶而出。苏云抢过单子仔细一看,顿时像被雷击一般愣在原地,叶正清也拿过一看,诊断结果那里一行字赫然引入眼帘:晚期胃癌。这时医生过来询问家属要不要做切除手术,做的话,有可能多活三五年,不做的话最多三五个月。这占海蹲在地上抱着脑袋,一边嚎啕大哭,一边自语道:咋会是癌症呢……这苏娟也哭着跟医生说道:俺家闺女才刚刚会叫爹,花多少钱也要救。一定要让我娃记住他爹的样子。

    几天的医院花费,把一个刚刚有起色的家庭一下打回原形,正雄看着自己苍老的父亲,憔悴的媳妇,知道自己不是一般的病。在住了一个礼拜后,果断要出院回家。他把媳妇跟老爹叫到跟前低声说道:你们要是不让我回家,我今晚就从这病房里跳出去。无奈下,只好在一个秋高日爽的下午,苏云开着车把正雄接回了大王庄,车斗里苏娟把丈夫的头紧紧搂在怀里,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掉,一直掉到正雄的嘴里,正雄咂咂嘴道:臭婆娘,你哭啥咧。你来咱家从来没受一分委屈,往后你可要受大委屈哩。说着眼泪也止不住流了下来,一直把盖在身上的大花铺盖弄湿一大片。

    几天后正雄可以下地了,只是胃被切除了一大半,每天要吃五六顿饭,一次最多鸡蛋大小那么一口。什么活也干不了,脾气也越来越坏。当着家人的面把地下尿盆里的尿泼到苏娟身上。两个弟弟上来劝还被他用灶台的锅铲脑袋上砍开一个口子,二弟正杰实在忍不住过去一把把他抱起来扔到炕上吼道:能不能别这么作贱别人,要死早点死。这苏娟听到这话一个大巴掌甩到了正杰脸上。父母却在一边定定的不说话。正杰大吼道:嫂子你干什么?转身怒气冲冲的跑出屋外。正雄坐在炕上泪流满血却不知道说啥。地上的苏娟擦完了眼泪,细声问道:屋里还有几个鸡蛋,给你烫个鸡蛋汤好不?这下正雄再也控制不住哇哇的大声哭了起来,像一头受伤的老牛发出的低吼。他把灶台上的锅碗瓢盆一股脑的全部踢到了地下,大吼着:走,都走啊!一家人走到院子里听着他在屋里乒乒乓乓的乱打乱砸……

    一个好好的家因为一场大病就变得像这样支离破碎,不知道正雄是出于什么目的,反正对苏娟一改往日的温存体贴。仿佛这个家里多她一个人就会变得鸡犬不宁。苏娟没办法,心里委屈了就抱着孩子回娘家呆几天,过几天又放心不下正雄,又回去。这培芸心疼自家姑娘,劝她道:闺女啊,你要早早打算自己的出路。苏娟嘴上答应着,却头也不回的奔向那个破烂光景的家。家里这两年攒的钱基本都花了个干净外面还借了好几百,这日子实在是过不下去了,每次母亲跟大哥都偷偷接济她点,她自己也不知道这样的日子到底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十月份的一一天晚上,苏娟跟正雄在家里又吵了起来。原来是苏娟要把手上的那对银镯子拿去卖了换点钱给正雄买药。被正雄一顿臭骂。半夜时分,正雄用手推了推边上的苏娟,笑着说道:媳妇儿,我现在一点也不疼了。苏娟赶紧打开灯,只见正雄坐在炕上,眼里亮着光,就像当初他们第一次见面那样炯炯有神。苏娟哇的一声扑进丈夫怀里,多日来的委屈就像开闸的洪水一样涌了出来。正雄拍着他的后背说道:你把我那件结婚时候穿的衣服拿过来。苏娟给他取了过来,正雄从上衣口袋一下子掏出一大把的钱。苏娟一下子愣住了忙问道:你哪来那么多钱。正雄道:两个多月前你们叫响水湾的木匠帮忙稍药的钱,全在这里。苏娟一把把炕头小桌上的药箱子拉了过来,里面的药盒子满满当当,拿起来用手一摇,哇的一声哭了起来,然后拼命的把每个药盒子打开,原来每个药盒子塞的都是破报纸跟棉花……苏娟擦干眼泪就要起身要去买药,一边穿衣服一边哽咽着:我娃儿不能没有爹,我娃儿不能没有爹。却被正雄使出浑身力气拉了回来。哎呀,现在才几点,要买也要等天亮了啊。陪我说说话吧,正雄虚弱的说道。两人就靠在一起聊着最初见面时候的样子;聊着孩子刚出生时候的可爱,聊着地里庄稼长得多么茁壮……正雄把苏娟的手紧紧拉到自己胸口,叮嘱道:那钱是留给你的,谁都不要给,包括我家里人。然后又在儿女的额头亲了一口,紧紧盯着苏娟然后伸出他瘦骨嶙峋的手帮苏娟把鬓角的头发理了理笑道:我媳妇儿,真是好看,就是最近瘦了。苏娟问道:你是不是不舒服了?正雄咬着嘴唇道:没有。我瞌睡了,咱睡觉吧。苏娟道:那就睡一会,一早我就去帮你买药。正雄笑道:千万不要把手镯卖了,那是要留给咱姑娘的。

    鸡叫了三遍,外面刚刚透出一点鱼肚白,苏娟开了灯正要下地,推了下正雄叫他把手从女儿身上拿开,可是叫了几遍都没反应,爬过去一看,只见正雄脸上挂着干透的泪痕,嘴里咬着被子,整个人像只虾一样,圈成一团,早没了呼吸。苏娟扯开嗓子大喊一声:正雄……女儿也被吵醒了大哭起来。窑后的公婆小叔子也赶了过来,可是谁又能把人从阎王爷那里要回来呢?

    处理完正雄后事,苏娟把正雄留下来的钱,拿去还了债,他不想自己的男人死后也要被人指着脊梁骨。可是他家婆婆却有了想法,以为是她捏着钱不给自家儿子买药。世事就是这样,个中原委旁观者又能知道几分,好事也可以是坏事,坏事也可以是好事。

    成为寡妇的苏娟一下子变得沉默寡言了,公公小叔子整日里下地干活,她跟婆婆抬头不见低头见,总有磕绊的时候。这天婆媳俩又吵了起来,正巧二儿子正杰回来看到了。就跟他妈说道:嫂子也不容易,你要是觉得她在咱家碍眼,那就让人家回去。你这天天的指桑骂槐也不是个事。他妈一听这话,立马跟苏娟说:你要走我不留,把孩子留下,你爱去哪去哪?这苏娟嘴上也不是吃素的立马说道:啥叫我要走你不留,咱今天把话放在这里,这两间新窑我是住定了。正好这时占海回来了,赶紧把人拉走。

    几天后,日升子跟苏云来了,日升子道:老相与,出这么个事大家伙谁都难受,你家要是觉得我娃在这吃闲饭,那我今天就带走。占海赶忙赔笑道:看你说的啥话,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有我老汉吃的一口,还能饿到你娃。苏云也道:现在光景好了,谁家也不缺一口吃食,我妹子嫁到你家,也不是只为了图口吃食。现在就算回去养她到老,我们老苏家也二话不说。边上正杰忙道:苏云哥你放心,嫂子在我家一定不会再受委屈的。她想呆就呆,想走就走,我们谁都不说二话。日升老汉又回头问正在做饭的苏娟:你咋想?苏娟站起身看了一眼父亲跟哥哥,又看了眼公公跟小叔缓缓道:爹,二哥,你们回去吧。日升子气不打一处,立马要动手打自家姑娘,被苏云拉住。然后生气的摔门而去,后面占海跟正杰追了出去,只听见日升子边走边吼:以后委屈受气,别再往家里跑。苏云拉着妹子的手低声道:别听爹胡说,他就是做个样子,以后有啥事跟二哥说。说着从上衣口袋拿出三十多块,塞到妹子手里,叫她买点好吃的。苏娟说啥也不要哭道:二哥你是要打光棍吗,你自己攒点钱娶媳妇啊。苏云苦笑道:命里有时终须有,你哥我要是真打光棍了,那也一定是天意。说着用手指拨弄了外甥女的小脸蛋道:对了,我这外甥女叫啥名来着,忘了。小名叫桃花,桃花开的时候生的。苏娟答道。

    这年冬天润成跟凤英办了酒席,那是响水湾有史以来最排场的一次,润成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一辆212吉普车,村里的人们只有在电影里见过的轿车,居然能跑到这个山沟沟里来。电视机也买了,村里人从来没见过这玩意,每天晚上挤到叶正清家的新房里看电视,虽然只能看一个频道,但也是大家为数不多的夜间消遣。因为年后人家两口子就要搬到县里分的职工楼里去了。婚礼那天东头的打谷场里摆了十五六桌,全村人都被叫来了,满屯老汉把酒肉吃了一肚子饱,到后来还是被两孙子背回去的,贺胜军一下子变得扬眉吐气起来。隆重的宣布,他们自家要打算买拖拉机了。日升子吃喝的心里不是滋味,想想自己的姑娘,自己的两个儿子。看看人家的孩子们咋这么顺风顺水呢。喝着喝着就多了。晚上回到家里,被培芸一顿骂。说他没心没肺,孩子们现在这个样子,还有心思喝这么多。

    苏云在另外的屋里,打磨着猎枪,打算过几天跟建国建民再出去多打点,这铁匠的营生现在果然如师傅所言,人们可以直接在农机局里买到更好的机器做的农活工具,他的营生少了一大半。听着隔壁父母的吵闹,想着自己夭折的爱情与渺茫的前途,翻来覆去久久不能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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