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那张狐狸皮并没有卖到三百块,但也卖了一百二,在那个时候也算是一笔巨款。

    听说几天后苏海要结婚,建国咋说都不要这些钱,无奈苏云只能悄悄把二十快塞到满屯老汉那屋的席子地下,想着每年过年打扫的时候,总有翻出来的一天。三人跑去大鸭湾煤矿的供销社,把大哥一直喜欢又舍不得买的手表买了。剩下的钱买了点年货,三人把钱花的精光,建民高兴的叫道:原来大把的花钱的感觉真是好。

    由于小王庄到响水湾压根就通不了车,嫂子王小白只能是用毛驴娶回来。那个时候,毛驴娶媳妇是大多数人的选择。后面再赶两三头骡子拉着嫁妆,再请鼓匠吹吹打打一路从小王庄吹到响水湾。毛驴头戴大红花,四踢也拴着小铃铛,腰上盖一床铺盖,新娘子就侧着身子坐着毛驴摇摇晃晃的娶回了响水湾最西头的新窑洞里。王小白家里几个哥哥们都已经成了家,她下面还有一个妹妹,因此父母没有啥负担,彩礼苏家也是给了三百,但是王家的嫁妆却是相当排场,自行车、缝纫机都有了,也是相当的体面。

    结婚这天,苏海矿上的几个朋友也来了,这在响水湾这种小村子,还是头一回见到外乡的人进村参加婚礼,以往都是十里八村的亲戚,因为他们祖辈生活的圈子都在这里。好多人一辈子连去县城的次数都是有限的。叶正清的小儿子当兵去了,大儿子润成也放假回来了,众人都围在润成边上听他讲外面的新鲜事物。这头苏日升跟叶培芸两口子,脸上摸着锅底灰,还有蒸馍用的三彩,日升子脸上用毛笔写着洗尿布,培芸脸上写着哄孙子。穿梭在人群中忙着招呼客人,这在当地叫做“耍公婆。”也是图个喜庆。苏娟也挺着个肚子,帮着大哥母亲前后张罗着。一家人总算有了一家人的热闹劲。

    晚上人潮散去,送走亲家,一家人坐在苏海的新窑里面聊天。今年的收成很好,有多余的粮食,培芸说让日升子过完年二月二集上买点猪仔鸡仔回来养养。大哥两口子,大妹两口子都在说让父母赶紧张罗着给苏云成家,毕竟成了家男人的心才能落到地下来。苏海说过完年看看矿上有啥活没有,看看到时候能把弟弟安排进来不,正雄也说毕竟铁匠没有木匠好,往后可能都是机器制造了。苏云只能笑着一个劲的答是,他心里面一直想着自己或许还有少许机会。

    这边润成从大城市回来,给凤英买了好多稀奇古怪的玩意,特别香的香皂、色彩艳丽的发卡头绳,还有花了两块钱买了一盘可以唱歌的磁带。这在当时的年轻人中间简直就是至高无上的奢侈品。毕竟师那个录音机是可以装电池像书包一样背到身上的,这凤英田里干活、山上割草都放着,在一众女孩子中间是绝对的主角,满满的幸福写在脸上。她越是幸福开心,苏云就越是沮丧伤心,越没有底气去靠近。人总是这样,在最需要勇气的时候没有勇气;在最想给某人幸福的时候却一无所有。就像某位作家说的:我喜欢你的时候,你只是不讨厌我;我爱上你的时候,你才刚刚喜欢上我;我要离开你的时候,你正好才爱上我。阴差阳错末路歧途。

    新婚当晚苏海住进自己的新窑里,看着自己日思夜想的姑娘就在身边,加上喝了点酒,一直在那呵呵的傻笑,王小白要起身收拾新房里人们送的各种礼物,却被苏海一把按住,坐在自己对面。然后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看,仿佛看多久都不会厌倦。王小白被他看得不好意思了,脸蛋红扑扑的说道:好看吗?好看。苏海答道。以后你可能会遇到更好看的大闺女,你还会觉得我好看吗?小白问道。更好看的大闺女自然会有更好的后生去说她好看,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只会觉得你好看。苏海打着嗝笑道。

    王小白一头撞进苏海怀里道:你第一次来供销社那天,我就看上你了。回家就跟我爹说了我要嫁给你。别人谁都不嫁。我爹知道你爹妈口碑不赖,这才同意咱俩交往。苏海道:还有这事?看来你这是有预谋的啊?王小白双手把他推倒在炕上,摸着他头上的疤痕笑道:我还要预谋给你生个大胖小子!

    这苏海成亲过后没几天,就要过年了,村里人们的光景眼看是越来越好。白面馒头再也不是稀罕物件了。一过腊月廿三,新年即将来临,村里的人们会早早地起床清扫院子屋子牲口圈草料房。那时的屋子清扫起来比现在困难多了,窑洞顶因为是弧形,需要大人们踩着凳子弄点白灰左右来回刷一番,炕围起来的那一圈要用报纸挨个裱起来,要不只要一靠就会沾一身的白灰。还有就是糊窗户,窑洞的窗户基本都是用麻纸糊出来的,这种纸,韧性好,风吹日晒都不会裂,条件好的人家窗台那一排会用玻璃,纸也会换成白报纸。家里就会显得透光瓦亮。最难的是往上窗棂上刷浆糊,因为十冬腊月浆糊容易冻起来,往往人们会选择风和日丽的晌午,这时正是小孩子们闹饥的时候,就会听到某家的小孩偷吃熬得浆糊,被父母揍哭的声音。除此之外,窗户还要贴上用红纸剪的喜鹊登枝、寒梅怒放等窗花。

    蒸馒头,炸丸子、炸豆腐、泡干菜,鸡鸭鱼肉虽然不能全部摆上桌,但有多少算多少吧。每年苏日升家里会做两样独特的菜,一道是黑豆酱炒鸡蛋,这黑豆酱其实是来年一直能吃到五六月份的下饭口粮。就是把秋天晾晒好的黑豆放入铁锅内煮熟,满屋飘香时盛到柳条小篮里,控尽水装进粗布口袋,再将口袋放在一只大枕头内。放到热炕上,再用石头块压紧。这样过个一周左右时间,打开袋子后就会看到豆子们缠出道道丝线。然后把豆子们全部倒出来,切点干辣椒,萝卜丁,稍微放点胡麻油,最后再装坛子里。平常的日子里,培芸将这一坛黑豆子下些青萝卜作为辅菜,如果连青萝卜都没有了,她就会切上几根葱段,全家人围着从坛子里盛出的一碗酱豆子,真切地感受生活的富足和希望。每每培芸看着孩子们狼吞虎咽的样子时,眼睛总是闪着泪光,不知是她感到亏欠了儿女,还是为自己的手艺在贫困年月里得到发扬和延续而自豪。这时想想,连平日里不过几块萝卜片或几段大葱都能让全家感受幸福的酱豆子,如果加上鸡蛋、葱花去炒那该是多么让人无法抵御诱惑的过年美食啊。

    另外一个就是红腌菜滚豆腐。晋西北有腌咸菜的传统,是能吃大半年,用水缸腌的那种。秋天收完庄稼后有了新鲜菜,这时就会把咸菜缸里的咸菜捞出来晾干,一般这咸菜都是红白萝卜还有茴子白。然后将晾干的咸菜用水冲洗干净,淘掉多余的盐分,在用大锅蒸到咸菜发红。捞出来后再控干水分,吃得时候放点辣椒和醋酱油拌起来,往年青黄不接的时候,这个也是用来下饭的好口粮,这过年的时候,吃的都是有油水的饭菜,弄一盆红腌菜滚豆腐,那别提有多得劲了。

    人们最爱做的事情就是把生产队发的鸡蛋孵小鸡,这时候队里的老母鸡就成了香饽饽,挨家挨户的轮流孵小鸡,这不叫借鸡生蛋,这叫借鸡生仔。小鸡长大了人们也舍不得吃,继续留着用来下蛋,哪只母鸡不生蛋了,那它就会成为新的孵仔鸡,虽说这是不允许的,但是在这偏远山区,各村里的干部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大家过得还是太穷了。

    这年腊月二十八,村里的一头驴偷吃豆料撑死了,叶正清组织村里的人们开会,问大伙是准备上报,还是偷偷吃掉报病死。人们都说吃掉好,可是有人却说,吃掉是好,可是这给咱村里招把柄啊。只听见贺银龙骂道:你个二球,人家是半个郎中,还不晓得咋比划?众人拍掌叫好。下午公社来人拉了一头骡子过来,顺便叮嘱道:这驴病死的可千万不能吃,得埋了。马上过年了,可不要有个三长两短。等公社的人走后,众人就在东头沟里杀猪的台子上,支起大锅,把驴煮了。各家各户端着洋盆前去分肉。叶正清站在村头的石盘上看着人们来来往往,每一个人见了他都问声好,脸上洋溢着一切掌控于股掌的自信。那个年代,能有这样一位懂进退,知深浅,识大体的干部,真是响水湾的造化。

    苏云把驴肉端回去的时候,他爹笑道:天上龙肉,地下驴肉,这是好东西。不过娃儿们要少吃。

    炮仗一响,这年就算过完了。初三一过,苏海骑着他家的自行车,载着媳妇儿往大鸭湾煤矿赶去。苏云在家又跟建国建民兄弟出去打了两次猎,十五一过也带了点山货,去了铁匠刘乐海家。日升子跟培芸站在村东头的打谷场一次又一次的看着孩子们离家远去,做母亲的总是难免的伤感,日升子却说道,留在父母身边的娃,永远没出息。然后拉着培芸回家准备开春的农事。

    只有那头石狮子,站在太阳一升上来就能照到的地方,看着响水湾人们祖祖辈辈的起起落落风风雨雨。

    于此同时世界格局也发生着剧烈的变化,正月十四全国战备公告,正月二十一这天,战争正式打响。傍晚时分,叶正清捏着报纸在院子里转来转去。突然进屋用大喇叭把村里的李贵、贺胜军、苏日升叫到了他家。

    “我们跟越南人开战了。”叶正清一字一顿的说道“两百亿养了个白眼狼啊。”

    “那,那我们能做甚。”贺胜军支吾道“不会让我们上战场吧。”

    “你看你那怂样,美国人都让咱揍了,怕球甚。”李贵说着撩起衣襟道“这是打印度佬炮弹片划的。”这时两人才看清他肚子上一条蜈蚣一样长的伤口。

    “难不成这越南人还能打到咱这山沟里来?”苏日升道。

    “那倒不可能。”叶正清笑道。“我担心的是这北边。”

    “北边咋啦?”贺胜军一脸的疑惑。

    “北边是苏联人嘛。”李贵道。

    “这苏联人按说年前刚刚打了阿富汗,不可能动我们。”叶正清道“不过还是不能不防。毕竟边境人家还有几十万军队,都是坦克大炮呢。这外蒙古国一马平川,真要打起来几天后坦克就能过了内蒙古。”

    “啥是阿富汗啊?”贺胜军总是关键时刻插一嘴。

    “是个国家,在我们新疆那边。”李贵不耐烦的说道“你能不能听支书把话说完。”

    “我意思是得组织民兵训练,再说这也是防患于未然。这建国已经成家,得搞生产,抽不开身。我想着是重新选个民兵队长,最好是懂点文化的。咱这地方历来都是兵家必争之地,偏头、宁武、雁门这在以前叫外三关,外族进入中原腹地的首道屏障。”

    响水湾村是支书代村长,这叶正清说话也是有的放矢,任何事他总是想好了对策,才找大家开会决策取舍。

    “我们听你的,你说咋弄就咋弄。”李贵道。

    叶正清看了看日升子道:“我想让苏云这小子干这个民兵队长。”然后又回头看看贺胜军跟李贵道“就是怕你俩家的娃娃有意见。”

    “我看行,这苏云娃好歹还是乡里的高中生哩,知道轻重。”贺胜军觉得这不是啥好差事,赶紧把包袱甩了出去。

    “我回去跟我家建国说,应该是没甚问题的,他跟老苏家二小子处的不赖。”李贵也道。

    叶正清又把目光扫向日升子,日升子忙道:“你也算是他老舅,我这里没问题,就是不知道这活他能不能干得了。”

    “放心吧,这娃有股子犟劲,讲原则,你哪天把他叫回来我跟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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